十国帝王-第5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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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子,要不然,偌大的江山他还能一个人治理不成?
“许多人都暗地里诽谤朕,说朕能得到皇位完全是因为李从璟相助,然而他们却看不见当日朕的种种努力,若非有朕稳住大局,当年他李从璟轻入西楼,还不粉身碎骨?可恨那李从璟,竟也总以为是他扶朕坐上了帝位,且不停以此来羞辱朕、胁迫朕,实在是可恶至极!此番朕就要告诉世人,朕得天下,是天命所归,是朕有此才能!朕也要让李从璟知晓,朕才是真正主宰局势之人,而他不过是因人成事之辈!”
心念至此,耶律倍暗暗攥紧拳头。
“待朕西征凯旋,定要看看李从璟那时是何种神情,届时朕定要大张旗鼓,将李从璟逐出国境,让天下人都看得清楚他的狼狈无能之态!”耶律倍在心里发誓。
韩延徽见这里没他什么事了,也就不再停留,请辞离去。
两人言谈了许久,韩延徽出门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此时四处都燃起了灯火,一片明亮,在这样的夜里,光明与黑暗相互角力,万事万物前行的方向都显得模糊不定。
他早年被契丹南侵的军队卷回草原,差些性命不保,后来被耶律阿保机赏识,再到成为一国帝师,亲手策划主持了一个帝国的兴建,最后荣极一时,韩延徽这一生的经历并不平常。
于他而言,家乡在何处,大唐是何处,他心里大概早已忘记了,但一座座契丹城池的拔地而起,一项项契丹国策政体的建立,却是他亲手操控、亲眼见证的,那是他的心血,是他能力的体现,最后也成了他心血的结晶,与自己的孩子无异。
他虽然不是契丹人,但契丹就是他的归宿,因为这里有他的一切,他心血灌注的这个帝国,他绝对无法容忍它被破坏、玷污,他用毕生精力完成了一件工艺品,一件他注定无法自己拥有的杰作,他就一定要把这件艺术品交到他认可的人手里。
在韩延徽看来,纵观契丹,唯有一人够资格成为他这件杰作的主人,只有他能让自己的孩子在日后茁壮成长。
前半生,他拼命完成了这件杰作,后半生,他要用尽全力保全它、完善它。这已成了他一生所求,成了他生命的归宿,成了他活着的全部意义。
为此,他愿做任何事,哪怕是赔上余生,哪怕是赔上性命。
耶律敏自然不知道耶律倍与韩延徽的这场谈话,也不知道韩延徽心中所想,她也无心去尊重对方的想法,一个叛国者,纵然有再多理由为敌国做事,说到底不过是贪生怕死之辈、沉溺功名利禄之徒,不值得看重。在她眼里,这个背弃了家国的人,不过是契丹这个大建筑的一砖一瓦,仅此而已。
倒是与耶律倍的谈话,让她今日本就不平静的心情,变得更加混乱如麻,在回府的路上,她一直沉着面容。
让她没想到的是,在坊内的街道上,那个人竟然会出现。
耶律敏拉住了马,她心头复杂,见到这个人,让她本就混乱的心境烂如泥潭,她的脸依旧沉着,“你竟还会出现在这里?你还来找我作甚么?”
李从璟的笑容倍显无奈,“我怕若是今日不来与你相见,等再见你时,你会拿刀来捅我。”顿了顿,“再者,你今日遇险,我怎能不来看看你。”
李从璟担心的是,等耶律敏混乱的心境理出头绪,很可能就会认定他和耶律德光都不可信,而完全放弃考虑他之前的提议,李从璟无法等下去,在此之前他必须试图做些什么。
这有些无奈,但人生总是充满无奈,无论是小孩子还是大人,无论是平民还是秦王。
章十九 当年明月仍皎洁(上)()
“多谢你的人救了我。”耶律敏终究是下了马,她带着李从璟来到坊中一座小亭中。如今天色已晚,便是坊中也没了什么人,四周很是安静,她先进了亭,没有落座,而是望着亭外说道。
李从璟苦笑道:“本是以防万一之举,没曾想真用上了,也实在是侥幸。”
“以防万一?防谁?还是说你早就知晓耶律德光要对我动手?”耶律敏回过头看,盯着李从璟。
“你已认定了耶律德光便是幕后主使?”李从璟迎上她的目光,“你难道就不曾有丁点怀疑?”
“怀疑?怀疑什么?”耶律敏冷笑,“除了他,还会有谁希望我死?”她的目光愈发显得寒冷,话里的意思也不难理解,想要对耶律敏不利的人,自然是对契丹图谋不轨的人,当下除了耶律德光,就只剩下大唐了。
李从璟道:“你不会连我也怀疑上了吧?”这可真是狗咬吕洞宾。
“我没有怀疑谁。”耶律敏回过头去,望着亭外冰冷的建筑,“我也不相信谁。”
李从璟不知该如何接下她这句话,站在耶律敏的角度上去看,军情处的人神不知鬼不觉藏在她车底,这本就是一件极为骇人又极为没道理的事,换了谁遇到这种情况心里都不会顺畅。
她那晚经历的惊险太大了些,大概她也从未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她身上,经历了这样匪夷所思的凶险与变故,的确很难再去相信任何人——李从璟这般想到。
然而耶律敏方才的那句话,其实也正是李从璟想不通的地方。即便是已经确定刺客的幕后主使就是耶律倍,李从璟也想不明白,耶律倍为何要置耶律敏于死地。比起耶律德光,耶律倍更加没有理由这样做,那跟自毁长城有何区别?
话是这样说,然而当晚的情况,李从璟已经反复跟军情处确认过,当时若非藏在耶律倍彻底的人及时动手保护耶律敏,她绝对会死于刺客刀下,这是毋庸置疑的。
亭中一时安静下来,两人许久都没有再说话,末了耶律敏淡淡开口,语气漠然的厉害,“说吧,你来找我做甚么,如果仅仅是为了探望,你已经做完这件事了。”
这是摊牌的话,从另一个层面上说,也相当于逐客令。李从璟心头苦涩,他能够理解耶律敏当下的心境,同情是有的,但站在国家的角度上来说,他又不能就此结束这场会面。
“昨日你跟我说的那些话,那当我没有听到过。”耶律敏还是开口了,她依旧没有看李从璟,不知是惧怕还是厌恶,“耶律德光如果起事,那就让他来好了,我就在西楼等他,到时候沙场相见,胜负各凭本事,生死各安天命,谁也不必手下留情,也不会手下留情。”
“如果大唐要插手此事。”耶律敏终于忍不住,瘦弱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这是她在面对耶律倍时没有过的情况,彼时她仍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我也拦不住,还是那句话,大家各凭本事。。。。。。”最后一个字的音调已经变得不成样子,她终于说不下去,停了下来,不过好歹意思已经表达清楚,在这里停下也无不可。
李从璟心头有些不是滋味,亦有一丝愠怒从心底升起,他沉下声来,“与卢龙军刀兵相见也在所不惜?”
耶律敏的肩头怔了怔,不过她随即低声嘶吼道:“四年前契丹岂非已与卢龙军刀兵相见过了?!”
李从璟无话可说,他甚至感受到了一丝背叛的味道,这让他极为不快,“好!万事皆抛,倒也干净!让沙场来决定一切,倒也公平!”说完这话,李从璟佛袖而去。
开春了,天气在回暖,不过西楼的位置到底太北了些,这里的夜风依旧寒冷,冰冷的寒意能钻到骨子里去,让人站不住脚。
耶律敏的身子晃了晃,她听到了李从璟远去的脚步声,也感受到了脚步声里的愤怒,她心乱如麻,站在亭中久久未动,不知何时,她那张标致的脸上已经布满泪痕。
他终究还是走了。
她知道,这次他一走,这辈子他都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她心里的那个人,不会回来了。
一个契丹公主,一个大唐秦王,虽曾门当户对过,但在国家敌对的大命运面前,本就不该有什么奢望,也不该有那样的念想。
相遇既是孽缘,相逢既是离别,这一走,倒也干干净净。
她想起四年前,她与他告别回到契丹的那个夜晚。彼时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当年她提出要离开,何尝不是因为,她没有留在他身旁的理由,没有名分?
回到契丹,难道不是无奈之举?
大概一切都是宿命。世间万物,没有什么能够敌得过宿命。早年西楼街头的偶遇,或许本就是个错误的开始。那一年她本就该投河溺水而死,他本就不该将她救上来,更不该背着她跑了整整一条街。那条街实在是太长了,以至于让她沦陷在了那个宽阔有力的背上,多年来越陷越深,无法自拔。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也好,没有结束,就没有开始。
耶律敏告诉自己告别昨日,她今日已有了一些改变,又何惧再多一些改变呢?
下定了决心的耶律敏,一把抹干了脸上的泪痕,露出一个雅致从容的笑容来,这笑容显得贵不可言。
从今日起,她只是契丹宰相,只为契丹百姓而活。便是寂寞,便是寒冷,也无所惧怕。因为,她已没有选择。
她转过身,抬起手,招呼护卫牵马过来。
然而她的手刚抬起,就僵在了半空,她脸上那贵不可言的笑容,也在刹那间凝固,这一瞬间,她眼中尽是意外与茫然之色,像是刚出生第一眼见到这个世界的婴儿。
在她面前,本该早已离开的李从璟,却毫无道理的站在那里。
李从璟向她露出了一个笑容,人畜无害,春暖花开。
不等她有下一个反应,李从璟已经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然后她就感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离开了原地,在街巷里飞奔起来。
章二十 当年明月仍皎洁(中)()
李从璟归来时已是翌日天明,莫离、桃夭夭等人瞧见了他,面色免不得都很怪异,然而怪异之外,更多却是凝重之色,诸人都没有在此时打趣他,李从璟见众人这番模样,心头顿时有了预感。
“议事堂。”李从璟没有二话,带头去了议事堂。
没有人知道李从璟和他的一众幕僚在议事堂谈论了哪些事,就像没有人知道李从璟昨夜和耶律敏发生了什么,即便是有心盯着李从璟的西楼各方势力的眼线,也无法知道内情。
据点内军情处锐士知道的是,这一日,据点来了许多之前从未见过的人,当然,也有一些他们见过,但绝对不该此时出现在西楼的人。
也是在这一日,李彦饶单人秘密离开了西楼。
旬日之后,耶律倍亲领十万大军,离开西楼出征黑车子室韦。
出征前,耶律倍将坐镇西楼的重任交给耶律敏,并且留下韩延徽辅助。
这一日之前,耶律倍曾与韩延徽有过一场密谈。密谈在御花园进行,除却君臣两人,近旁再无他人。
“据报,前些时候李彦饶秘密潜回幽州,却留下了使臣队伍继续为李从璟所用,他这般做的目的,韩卿可知晓?”耶律倍问韩延徽。
“李彦饶身为幽州节度使李彦超的左膀右臂,地位非同一般,李从璟让他此时回幽州,实在耐人寻味,显然不会是无的放矢之举。”韩延徽沉吟道,“难不成李从璟真打算让卢龙军北上?”
“若李从璟真让卢龙军北上,朕倒是求之不得。南边准备了数年,等的可就是这一日,若是卢龙军前来送死,朕便可趁机拔出这颗眼中钉,往后朕无论做什么,也少了这些人在旁虎视眈眈。”耶律倍冷笑。
韩延徽见耶律倍话中有话,便问:“那依皇上的意思。。。。。。”
“朕且问你,明日朕就要亲征黑车子室韦,李从璟为何至今都在西楼逗留不去?”耶律倍并不明言,而是反问韩延徽,目光显得从容而又深邃。
“这。。。。。。”韩延徽一时说不出来,这的确是个疑问,也是令韩延徽感到困惑的地方,若说李从璟真打算对契丹不利,有种种预谋,此时便不该仍旧留在西楼。留在西楼不走,那不是摆明了告诉耶律倍,他心怀不轨?“臣不知,请皇上示下。。。。。。”
“李从璟之所以仍旧留在西楼,就是要故作姿态,让朕顾忌,不能放手去征战黑车子室韦。一旦朕心不稳,他便有了可趁之机,届时大军在外,西楼但有风吹草动,朕便要回军,讨伐黑车子室韦的大业就将毁于一旦!”耶律倍胸有成竹道,“这便是李从璟的疑兵之计!李从璟越是在西楼停留,不肯离去,便越说明他没甚么依仗,若他真有什么谋划,真打算让卢龙军北上,又怎能不小心行事,此刻又怎会置身敌营之中?”
韩延徽寻思片刻,大为赞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若是李从璟真有意让卢龙军北犯,断然不会留在西楼,陷自身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