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西域少年行-第2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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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好……”面甲骑士话未说完,第三箭倏忽而至。他挥刀格挡之时,才惊觉第三箭的目标并非自己,而是胯下坐骑。当战马哀嚎倒地时,面甲骑士抽出藏在马鞍左侧的长剑,一跃而起。
“安西卫伯玉!”范秋娘从左刀右剑的架势判断出面甲骑士的真实身份,此时她才意识到,师父定是从横刀悬挂的位置上看出的蹊跷。寻常军将基本都是右手持刀,为拔刀方便,横刀皆挂在身体左侧;而卫伯玉是左手横刀、右手长剑,他的横刀习惯性系在右侧。
(本章未完,请翻页)“中!”公孙大娘等的就是卫伯玉躲闪的空隙,早已跃上坊墙的她挽弓如月,一只箭羽亦染成黑色的长箭疾若霹雳,从多名骑兵空隙处飞过,涂着剧毒的箭镞瞬间洞穿邢縡的咽喉。
一股鲜血喷涌而出,邢縡来不及用手堵住血洞就气绝身亡。
“退!”公孙大娘缘绳而下,带着范秋娘和其余弟子消失在莺歌燕舞的平康坊中。
“唉!”假扮成飞龙禁军的卫伯玉摸了摸邢縡的鼻息,郁闷不已:“怎么又栽在她们手上了?!”
“卫别将,还是先撤吧。平康坊的武侯暂时被骗过了,可一旦金吾卫或龙武军赶到,我们就会暴露。”
“撤!”垂头丧气的卫伯玉叹了口气,率领安西牙兵驰马离去。
风摇繁星,月映血浓。
平康坊北庭进奏院正殿屋顶,苏十三娘手持望远镜,低声叹道:“果如霨郎君所料,高仙芝为报王焊案之仇,先是故意放出王准返京的假消息,弄出些许动静,将长安这潭水弄浑;待邢縡放松警惕后,派安西牙兵假扮龙武军刺杀,让邢縡误以为被陈玄礼抛弃;卫伯玉装成飞龙军适时出现将其解救,估计是要趁乱撬开邢縡的嘴,彻底掀翻幕后陷害高家之人。”
“如此环环相扣的计谋,似非生性孤高的高仙芝所为,十之七八是安西节度使封常清的谋划。师父的应对则是以力破巧,直截了当杀死邢縡,彻底剪断线索。估计东宫对邢縡的打算本就是能保则保,不能保则杀之。方才秋娘说王准和邢縡都不是好东西,暗含此意。”
“吾纳闷的是,就算高仙芝以相国兼枢密使之尊,但在天子脚下弄出当街击杀禁军将领的大动静,又该如何收尾呢?”
翌日清晨,龙武将军邢縡与数名心腹手下横尸街头毫无疑问成为长安城中最令人震撼的消息,满城沸沸扬扬、人心惶惶。圣人震怒,责罚陈玄礼治军不严的同时,严令京兆府尽快缉拿凶手。
京兆尹鲜于向带领手下查探数日,只弄清此案或许与飞龙禁军有牵连。但经飞龙将军张守瑜逐一核查,当日平康坊附近并无任何飞龙军将士。
束手无策的鲜于向登门求教杨国忠,同样茫然无绪的右相正欲请虢国夫人打探圣人对此案的心思,长子杨暄送来吉温的密信,纸上只有一句话:“何衙掌军械甲仗?”
“吉节帅……”杨国忠冷哼一声,将信递给鲜于向。
“兵部?”鲜于向恍然大悟:“真凶是谁不重要,借此案将陈希烈踢出政事堂,吉温好算计!”
“能卖主求荣之人,绝不会只卖一次。”杨国忠忆起李林甫临死前对吉温的断语,颇有点后悔。
“杨相,某该怎么结案?”鲜于向见杨国忠迟迟不语,焦急道。
“仲通兄,汝觉得崔圆此子如何?”杨国忠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崔副使为人虽有点死板,但打理军政要务都很有章法……”在经商起家的鲜于向眼中,出身世家的崔圆太重典章,不够“灵活”。
“某在意的是他够不够忠心!”杨国忠喝止鲜于向舍本逐末的点评。
“这……”鲜于向犹豫片刻道:“某不敢担保……”
“算了,汝先按吉温之言追查兵部是否与此案有牵连。”杨国忠不耐烦挥了挥手。
待鲜于向告辞,杨国忠自言自语道:“吉温脚踏两只船,不可重用。若是逼退陈希烈,可先空虚左相之位,让鲜于向进政事堂,崔圆接手京兆府。只是谁来替某守住剑南?还有,如何确认崔圆的忠心呢……”
风吹柳絮乱如麻,春雨罕至半城沙。
天宝十三载(754年)四月,长安城中的达官贵人关注的是右相杨国忠对左相陈希烈的步步紧逼和贵妃娘子八姐秦国夫人极尽奢华的葬礼,寻常百姓在意的却是雨水稀少的天气。
好在去年暴雨后,圣人和政事堂以霹雳手段严查宫城南北太仓、东西市常平仓和东郊渭桥仓的存粮,并从江淮、陇右、河东、剑南征调大量粮食,故而今春长安粮价并未因干旱大涨。
京兆府对龙武将军遇刺案的最终判定是,邢縡因寻花问柳与人发生争执,被假扮成飞龙军的恶徒袭击。大张旗鼓搜捕歹徒的同时,京兆尹鲜于向上表称,飞龙禁军并未遗失任何甲胄,匪徒所用铠甲、兵刃或从兵部获取,故奏请圣人准许京兆府彻查兵部库部司、军器监、甲坊署、弩坊署等衙署。
在杨国忠鼓动下,圣人准许鲜于向所请。而关中承平日久,兵部库部司、军器监等衙门中的破烂事本就堆积如山。京兆府稍加盘查,就揪出无数蠹虫。执掌兵部的左相陈希烈顿时颜面无光,不得不上表请罪。
得意洋洋的杨国忠坐等灰头土脸的陈希烈主动退出政事堂时,来自碛西的一份捷报扰乱了他的如意算盘。
露布振国威,捷报悦龙颜。
“……臣率安西健儿五千、藩属兵马一万,自于阗南下,欲越绝岭征大勃律,不意半路遇吐蕃伏兵。幸赖陛下神威,苏毗部王子悉诺逻不满其父没陵赞被赞普冤杀,久怀内附之心,遣使来报,臣才
(本章未完,请翻页)侥幸未中计……两军对垒之际,悉诺逻阵前倒戈,臣命精骑趁乱躐敌阵,吐蕃军遂溃。安西军斩首两万有奇,俘获数千,马匹、兵器、钱粮无算……为酬苏毗部之忠心,臣引兵东进吐蕃腹地,收拢苏毗部丁壮数万后西归。吐蕃各部慑于吾军之勇,环视左右却不敢阻拦……大勃律王闻之,不待兵锋抵近即肉袒面缚、负荆出城……今臣已班师,若得陛下圣恩,将携苏毗部王子悉诺逻、大勃律王子入京献俘……”
李隆基读罢封常清的奏章喜不自胜,不仅恩准封常清进京献俘,还亲赴太庙告捷。满朝文武与阖城百姓亦兴高采烈、心花怒放。须知大唐开国以来,南征北战、东伐西讨,武功赫赫、灭国无数。唯西南之吐蕃仗山高雪寒之地利,不仅始终不曾降服,反而让陇右、安西等军镇吃过不少败仗。
陇右哥舒翰拔石堡、复九曲,朝野皆视之为不世之功,然石堡、九曲皆吐谷浑旧地,并非吐蕃腹心。如今封常清不仅涉足吐蕃腹地,更策反“五如”之一(“如”是吐蕃仿照唐朝的府兵制设立的军政一体化组织,吐蕃核心地带共有五如,苏毗部是其一。)的苏毗部,战绩远超哥舒翰,圣人岂能不喜?
二十余日后,陇右、安西、剑南等地相继有谍报传来,说吐蕃赞普尺带珠丹因苏毗部叛逃威信扫地,被臣子谋杀,吐蕃国内陷入混乱。大唐朝野闻之,愈加欢喜。
举世皆欢庆,斯人独清醒。
朝堂之上,唯有枢密使高仙芝清楚封常清奏章中的不尽不实之处。此番出征,讨伐大勃律本就是个幌子,安西军的猎物从始至终都是吐蕃。
早在天宝十一载(75年)王焊谋逆案时,出兵骚扰吐蕃边境的高仙芝和封常清已发现苏毗人臣服吐蕃时日尚短,不忘复国之志。之后安西都护府与苏毗部暗中来往不断,几经周折,封常清终于说服苏毗王子悉诺逻投诚,并进行周密谋划,确保苏毗部平安脱离吐蕃内附大唐。
所谓半路遇伏,其实是悉诺逻以安西都护府提供的“征伐大勃律”进军路线,骗取吐蕃赞普尺带珠丹的信任,诱使他动心发兵,进入安西军选定的战场;苏毗部看似突如其来的阵前倒戈,实际上筹谋已久;至于引兵东进,奏章里写的虎尾春冰、豪气顿生,八成是岑参的如花妙笔,但其实开战之前,苏毗部阖族已游牧至战场以东三百余里处;安西军之所以敢深入吐蕃,除了苏毗部做内应,还得益于素叶居提供的御寒棉服……
封常清的捷报之所以隐瞒诸多细节,其实是高仙芝的主意。早在今年元日大朝会时,封常清就私下询问过高仙芝,若出征获胜,是否在奏章中道尽来龙去脉,详述高仙芝的功绩,毕竟拉拢苏毗部的主张是其首倡的。
高仙芝清楚,封常清此举意在用不世功业帮自己扬名立威。但他更明白,君王所钟爱的,从来都是忠心耿耿、俯首听命的猎犬,而非聪明机巧、自行其是的猞猁。
量大福也大;机深祸更深。高仙芝为避免走漏风声,之前不得不掩盖与苏毗部来往之事和自己的诸多谋划。虽说事出有因,可若有心人故意在圣人面前搬弄是非,绝世之功亦可成滔天之罪。既然如此,还不若将功劳统统算在封常清和悉诺逻头上。
全盘战事基本按高仙芝事先的谋划展开,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封常清用兵胆大如斯,竟在撤离吐蕃边境后继续西进,携大胜之威搂草打兔子,不战而屈大勃律之兵。
“胆大心细、一箭双雕,封二真豪杰也!可惜某在京师却功败垂成,虽逼得东宫弃卒保车斩杀邢縡,但终究无法消某心头之恨。”
高仙芝得知卫伯玉失手后,翌日一早即入宫面圣请罪。李隆基虽恨此计未成,却并未责怪高仙芝。历尽风霜雪雨才统御天下的帝王深知权谋如围猎,耐心是必不可缺的。
因安西军大捷,兵部、礼部顿时忙碌起来。为确保献俘仪式万无一失,李隆基示意杨国忠黜免数名贪墨最多的兵部官员即可收手。见杨国忠有些不忿,李隆基顾念杨氏姐妹的冰肌玉骨,允诺会在冬至大朝会前任陈希烈以太子太师的虚衔,但罢黜其左相之职。
虽得到圣人的承诺,可杨国忠依然觉得寝食难安。安西都护府本是李林甫的地盘,如今盛王继承相国党泰半势力,但其对安西的掌控却远不及李林甫当年。高仙芝与封常清可谓生死之交,目下高仙芝宣麻拜相、兼领枢密使,封常清则斩获不世功勋,安西双雄一内一外,令杨国忠如芒在背。
“挤走陈希烈,左相的位置就得空出来,某本想将之空悬,以待鲜于向积攒资历后接任。谁知安西军立下如此显赫战功,高仙芝之声望必水涨船高,鲜于向将无法与其抗衡。该如何应对呢?有安西四镇支撑的高仙芝可比陈希烈扎手得多……”愁眉不展的杨国忠正挠头间,蓦然想到剑南和崔圆,拍掌喜道:“就这么定了!”
踌躇满志的杨国忠并未留意到,案几堆积如山的奏章中,有卷来自岭南道泷州开阳郡的奏疏,里面只有寥寥数语:“……四月初二,因王焊谋逆案流放至开阳之王准,因暑热烟瘴,不治而亡……”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旱魃何如人心险(一)()
天云如烧人如炙,蝉喘雷干冰井融。
天宝十三载(754年)六月十八日,巳时将尽(上午近11点),如火骄阳炙烤着华服衮衮、冠盖如云的兴庆宫勤政务本楼广场。
圣人、高翁和右相身份高贵,自可在凉阁中休憩。其他皇室成员、在京七品以上官员及藩属使节不得不默默站立在广场上。
飞檐画栋的楼阁虽遮挡了些许滚烫的光线,广场四角也堆积着成桶冰块,可众多身着华丽繁复礼服的朝臣依然热得汗流浃背、面红耳赤。
然祀与戎乃国之大事,献俘礼兼具礼仪与兵戈,更是重中之重,不可有丝毫懈怠。故而在无论是金紫加身的朝堂重臣、还是位卑权轻的青年才俊,均挺腰直背、站立如松。
广场四周布满甲胄鲜明、昂首挺胸的龙武军和飞龙军士卒,平添几分肃穆与庄重。
“算算时间,安西军献俘队伍应从太庙出来了。”站在广场上的王霨眯眼瞥了眼太阳的位置。
献俘礼作为大唐最隆重的庆典之一,流程本就格外繁琐。安西军征讨吐蕃与大勃律的战绩辉煌如斯,圣人特意诏令礼部和兵部,要浓墨重彩、大肆庆祝,以展示大唐之赫赫武功。为此政事堂翻阅典籍、反复更易,才敲定最终流程。
巳时,押送着战俘的安西军在春明门与飞龙禁军汇合,以太常寺鼓吹署的歌工、乐工二十四人为前导,在威武雄壮的秦王破阵乐中先后至太社和太庙,陈设俘虏和敌军旌旗,祭告天地和大唐列祖列宗。
午时,告礼结束后队伍会来到勤政务本楼前,让圣人亲自校阅虎贲、查验战果。
“高、封二人用兵如神,悄无声息中竟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