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第6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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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局之后,半场落幕。看台观众,意犹未尽。
日暮西山,晚霞尽染。忽听号角雄浑,鼓声隆隆。
众目睽睽之下,新帝起身离席。
凭栏俯瞰全场,吐气开声:“今天齐聚,为太后寿。溥(普)天同庆,俱欢颜。自朕继帝位以来,勤勉政事,中兴汉室,不敢有一日之疏。遂有‘流火天降,麒麟送子’,窃以为,此乃上帝之嘉许也。然外忧内患,相伴成害。黄巾外忧虽灭,两宫内患犹在。朕寝食难安。今日便趁此良机,一举铲除内宦(内患)!”
新帝一席话,振聋发聩。然看台众人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饶是三公九卿,文武百官,亦云山雾罩,不知所以。
陛下何意?
百官纷纷回望,居于高位的大将军何进。然大将军,却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岿然不动。一派宿臣之姿。
细观(大平座)座下动静,一切皆不出新帝所料。面露得色,一声清喝:“来人,带内宦!”
“喏!”
便有虎贲郎,鱼贯而入。将五花大绑的张让、赵忠等人押入鞠场。
“是张让!”百官中忽起一声低喝,引来满场哗然。
细细辨认,正是不可一世,权势滔天的十常侍!
弹冠相庆者,扼腕叹息者,眉飞色舞者,神色慌张者,咬牙切齿者,兼而有之。
一时全情激愤。不知是谁挑头,嘈杂中喊杀渐起。须臾,竟杀声震天:“杀!杀!杀!”
新帝志得意满。双手虚按。果然大快人心。
待杀声渐止,新帝居高俯问:“尔等,知罪否?”
“哈哈哈——”列队跪于场中的十常侍,互相看过,齐齐仰天长笑。笑声凄凉,如诉如泣。
待笑罢,又各自摇头,洒泪当场。
“老奴历经三帝,刀锯余人,行将入土。”张让缓缓抬头,直视新帝:“人前为恶犬,人后为忠狗。一腔赤血,日月可鉴。奈何老无用矣。‘衣莫如新’、‘兔死狗烹’,亦是人之常情。敢问陛下,今日是杀我等一人,还是要灭我等满门。”
新帝傲然一笑:“尔等专恣蠹政,祸乱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天下仁人志士,皆恨不能食汝肉而寝汝皮。诛三族可乎!”
张让眸中戾气,一闪而逝:“陛下杀我满门犹不解恨,竟还要诛我三族。”
目光阴狠毒辣,新帝竟不敢与其对视。却目光闪烁,气势不减:“大汉律令,祖宗家法,朕,岂能徇私。”
所谓夜长梦多。三司会审,人证物证,悉数省去。新帝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来人,杀无赦!”
“杀无赦——”身旁虎贲中郎将王越,振臂高呼。
“西园卫何在!”眼看人头落地,赵忠尖啸刺耳。
“西园卫在此!”箭如飞蝗。持刀虎贲郎纷纷中箭毙命。便有板楯禁卫,列队入场,将十常侍层层护在阵心。
形势急转,新帝一时目瞪口呆。千算万算,竟不料走漏风声。妙极早被十常侍窥破。更不料自先帝崩后,便被人遗忘的西园卫,竟彪悍如斯!
为首之人,正是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除去前中军校尉孙坚、新任典军校尉胡毋班,众校皆在!
王越怒急:“尔等欲造反乎!”
别说新帝,便是张让等人,亦喜极而泣:“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新帝气得浑身直抖:“大胆狂徒!堂堂大汉禁卫,竟受命于内宦老贼!”
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迈步出列,高举敕令:“奉太后命,废无道昏君!”
“嗡——”哄声四起,百官瞠目。
宛如晴天霹雳,新帝气血冲顶,两眼一黑,险昏倒在地。
是了。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能废立新帝,唯嫡母皇太后,窦妙一人。
只是,只是,为何如此?
小黄门蹇硕,朗声诵读:“太后诏曰:自先帝以来,天下板荡,群盗蜂起。幸赖祖宗庇护,危而复存。上帝未熄雷霆之怒,乃报应于先帝,故盛年崩于困龙台上。遗命胞弟合肥侯,继任大统。然朕(窦妙自称)仰瞻天象,俯察民心,炎汉气数未尽,却非行运于陛下(新帝)也。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九五之尊,当令宗室诸刘中‘有德者居之’。‘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陛下罔顾人伦,大逆无道。愧为人子又岂能为君?宜当废除帝位,遣回封国,另立新君。”
窦太后诏书,振聋发聩。被小黄门蹇硕中气十足,诵读出口。嗡嗡作响,落针可闻。
稍作回味,百官皆心领神会。
首先,盖棺定论,先帝乃受天谴而亡,故遗命非不可逆。
其次,“流火天降,麒麟送子”之吉兆,并非应在新帝身上,否则又怎会是灵思皇后,无端孕身。
再次,新帝德行有亏,礼法有污,食乳蒸母,愧为人子更无法为君。
最后,一锤定音,废立新帝。
尤其是“顾人伦,大逆无道。愧为人子又岂能为君”之句,直戳新帝心窝。虽语焉不详,隐晦并无提及。然新帝聪慧,又焉能不知。眸中厉色陡增。狂病似要当场发作。
便在此紧要关头,有执金吾王斌起身奏道:“陛下假嫡母上寿,大肆杀戮,欲血腥二宫。别有用心,岂非愧为人子乎?”
“嘶——”新帝只手遮面,扶额长嘶。
须臾,五指箕张。有一疯狂血目,自指缝露出:“死士何在!”
“在!”音犹在耳,弦如雷吼。
飞虻箭四射而下。竟穿胸洞背,破板楯重甲。
曾被蓟王披丧送亲的何进,一时目眦尽裂。
竟是绣衣追魂弩!
“护驾——”
1。52 二宫流血()
大将军何进,心知肚明。保护陛下,便是保护自己。
追魂弩之威力,何进亲身领会,焉能不知。府中死士皆披禁中重甲,仍被乱箭射杀,惨死一地。箭箭致命,当不愧追魂之名。
四面看台,忽起骚乱。伪装成观众的河洛死士,手持追魂弩,居高下射。西园卫被上下夹击,背腹受敌,接连惨叫毙命。
利箭破体,迸溅血雨。
十常侍匍匐阵中,抱头尖叫。惊恐至极。话说,养尊处优,颐指气使之大内官,何曾经历过此等场面。
“还击,还击!”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顶盾怒吼。然劲弩如雨,四面攒射。露头便死,如何能张弓搭箭,再有瞄准之机。
“哇哈哈哈!”大平座上,新帝势如疯虎,双目猩红:“射死这群背主狗奴!”
“狗皇帝!”阵中张让,切齿生恨。先前众人本已说好,杀一儆百,不动新帝分毫。如今恨意丛生,恨不能将新帝,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兵乱一起,生灵涂炭。看台观众,如何还能坐稳。各自哭爹喊娘,抱头鼠窜。一众黄门鼓吹,更被乱箭射死,接连栽落高台。
大平座下百官,亦惊起避让。
此正是收买人心,千载难逢之机。大将军何进,岂能错过:“诸位莫慌,何某在此。”何进挥剑拨去西园卫乱射流失。且战且退,引领百官避入阿阁。
不料却被一队虎贲郎,抽刀拦在阁前。
“陛下!陛下!”百官仰面高呼。其中不乏三朝老臣,累世公卿。
大平座上,新帝只手抱头。须臾,眸中狰狞渐退:“王将军,速请百官登楼辟祸。”
“喏!”虎贲中郎将王越,遂领命而去。
将将转身,忽闻新帝身后问道:“太后废帝诏书已下,王将军还愿听命乎?”
王越抱拳答道:“先帝北巡时,亦是臣护佑身侧。然今若不能护陛下周全,臣还有何颜面,见先帝于九泉之下。”
新帝心底忽生一丝暖意:“好,且去吧。”
“喏。”
虎贲退让,百官拾级而上。出大平座时,自行排好队次。出楼时,还不忘整理好衣冠。
“陛下。”大将军何进,领百官觐见。
“大将军免礼。”新帝凭栏独立,头也不回。身旁围满虎贲,周围立满斑斓大楯。
何进目光闪烁,垂首起身。
楼下惨叫不断,哭声一片。零星箭矢,不时逆射阿阁。瓦当崩碎,碎木飞溅。百官面色无血,噤若寒蝉。
“今日之事,大将军以为如何?”新帝平淡发问。似狂病已愈。
何进略作思量,心领神会:“太后诏书,真假莫辨。即便为真,焉知太后非受十常侍‘胁迫’,不得已而为之。臣,窃以为,此诏绝非太后‘本意’也。”
新帝忽轻声一笑:“大将军,言之有理。朕乃太后嫡子。俗语谓‘虎毒不食子’。太后又岂能,轻言废立。”
“陛下明见。”百官下拜。
见百官皆心向自己。新帝似重振底气:“再者说来,朕乃先帝遗命所立,兄终弟及。又得蓟王托孤,告于太庙。天下万民,列祖列宗,尽知也。岂能凭三言两语,便轻易废立。”
“陛下所言极是。”大将军何进,又进言道:“所谓‘狗急蓦墙’。十常侍知死期已至,故铤而走险。假传太后诏命,调动西园卫,欲大逆弑君。罪无可赦。”
“十常侍当诛。”太尉张延,躬身奏道:“诚如大将军所言。此事颇多蹊跷。陛下当善保龙体,切莫动气。待扑灭十常侍乱党,再从长计较。”
“臣等,附议。”百官适时站队。话说,保命要紧。当全有用之身,为大汉江山鞠躬尽瘁。
“太尉之言,老成谋国。”新帝终是安心:“待杀尽”
“哇!”四面看台,连响惊呼。
新帝拨楯相看。只见河洛死士手中追魂弩,竟无故起火。火蛇沿弩臂飞快游走。许多死士弃之不及,手臂遂被点燃。紧跟着火冒全身。眨眼间便烧成火人。
若一人还好。众死士手中追魂弩,竟如传染般,接连着火。只得纷纷丢弃。
箭雨遂息,攻击立止。
被射成刺猬的板楯后,响起张让死里逃生的尖叫:“伐无道,诛昏君!”
“伐无道,诛昏君!”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振臂高呼。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飞虻箭下,死里逃生的西园卫,破阵而出。四面杀奔而去。
乱军之中。张让胡乱抓过一柄利刃,起身欲走。却被赵忠一把扯住袍袖:“意欲何往!”
“永乐宫!”张让面色狰狞,恨惧交加:“不杀其子,便杀其母!如前所说,以儆效尤!”
赵忠咬牙道:“你且自去,此地有我。”
“嗯!”张让又叮嘱道:“凡敢阻拦,悉数扑杀。只需留得狗皇帝一命,余下皆可有可无。”
“醒得。”目送张让分兵而去,赵忠亦胡乱抓过一把利刃,随众人杀奔阿阁。
见河洛死士,寡不敌众。纷纷惨死刀下,被剁成肉泥。新帝面沉如水。追魂弩因何燃火,已顾不得多想。西园卫正数路并进,攻杀阿阁。
王越需守护新帝,寸步不离。遂命虎贲郎齐聚楼下,将阿阁团团围住。
“杀入阿阁者,赏千金,封万户侯!”人群中,赵忠尖声嘶吼。
“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刀剑互斩,血肉崩飞。西园卫与虎贲郎,迎头相撞,刀剑互插。穿胸洞背而亡。
再看张让披头散发,驾车疾驰。引西园驺骑,径直杀奔永乐宫而去。夜色渐浓,沿途宫人躲避不及。头破血流,骨断筋折者,大有人在。
分立云台四角的清忠五宦之,济阴丁肃、下邳徐衍、南阳郭耽、汝阳李巡,看得真切,这便齐齐赶到殿前:“速举火鸣钟,告知右丞。”
一直守在殿前的北海赵祐,当即点燃火堆。先前,掖庭令毕岚铸四钟,皆受二千斛,悬于玉堂及云台殿前。此时,正当大用。
洛阳西郭,十里函园。二崤城官堡。
云台火光初现。高举千里镜的右丞贾诩,便已窥见。再闻钟鸣,确认无误,遂言道:“鸣镝。”
阎行弓开满月,鸣镝射空。
九坂坞营堡,吊桥落下。便有一骑,电射而出。
正是前军校尉。关羽,关云长。
1。53 寸步不让()
“太后,太后……”永乐太仆封谞,狼狈入殿。话说一半,却又只顾伏地,口不能言。
“累日来,见太仆坐立不安,心绪难平,必事出有因。然,念你追随多年,劳苦功高,朕便没有逼问。”董太后自帘后言道:“因何慌张,太仆今时今日,愿说否?”
“太后……”悠悠近二十载主仆之情,在封谞脑际一闪而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事已至此,不得不说:“老奴一时糊涂,铸成大错,罪该万死!”
“太仆何错之有。”董太后,面色微变。
“不敢再瞒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