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第3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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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便只顾高声吆喝,招揽顾客不提。再不看雕零浑一眼。
王子咬牙起身,向草庐走去。草草果腹,便卧榻装睡。任由身边同伴叫嚣吵闹,充耳不闻。好容易熬到夜深人静。荒郊野外,也不知是何时辰。
不管了。起身溜出工棚,悄悄向草庐摸去。
轻轻叩响门扉。
“门外何人?”
“白日相约之人。”
须臾,木门开启。胡商挑灯视之,正是北地先零王子雕零浑。这便让开路径。
王子闪身入内。
胡商掩上房门,侧耳细听。确定别无异常,这才松了口气。
领王子登上阁楼,宾主落座。不等王子出声询问,西域藩商已先行开口:“夫人无恙。”
“此话当真。”雕零浑双目如炬。
藩商从怀中取出一细竹筒。双手捧到先零王子面前:“王子只需看过此信,前后诸情,便尽知也。”
深吸一口气,双手接过。屏气凝神,拧开竹筒,将左伯皮纸徐徐展开。
信看一半,已泪流满面。
发自肺腑。失而复得,死灰复燃的狂喜,根本无从抑制。
“北地郡十万羌人,如今皆定居蓟国之中。生活安逸富足。蓟王一视同仁,汉胡羌蛮别无不同。且族中羌妇多未改嫁。王子若弃暗投明,虽远隔万里,定可与夫人重聚。”藩商虽往来丝路,却早已定居楼桑。在蕃邸坊市,有间列肆。乃是蓟国国民。
人皆一样。如行尸走肉般,哀莫大于心死的先零王子。今得知真相,心中已无怨恨,全然皆是感恩。
“十万部族,皆活着?”
“皆活着。”藩商郑重点头:“蓟王之名,如雷贯耳。如何行事,何须见疑。”
“活命之恩,无以为报。不知阁下此来,可身负王命。”一前一后,王子脱胎换骨,判若两人。
藩商欣然点头:“王上命在下传语王子:‘当收拢旧部,见机行事’。”
“收拢旧部,见机行事。”虽未言明,又何须再问。蓟王之意,先零王子已铭刻肺腑。
“零浑已尽知也。”先零王子俯身下拜。
陇山。大震关工地,举火如昼。
数万汉羌兵丁,正全力抢筑障墙堡垒。
殊不知,众人脚下正被全力修筑的陇关,便是羌人焚毁。
永和五年140年夏,先零雕且冻与族兄雕傅难等,率先零诸羌反。攻掠金城、三辅,杀害大汉官吏。朝廷以骑都尉马贤为征西将军,率军十万屯于汉阳,筑坞壁三百所,以御羌民。同年,雕且冻攻克武都,掠走设在陇关饲马苑的马匹。并举火烧毁陇关。
可现如今,为抵御三路汉军,又要重新筑起。
真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修缮一新的障城坞堡。
韩遂将将巡视工地返回,便有兵士入内:“报!有西域胡商安玄,城下求见。”
“安玄?”韩遂心中一动:“速速有请。”
1。175 茱萸托思()
安息商人安玄,乃是丝路有名豪商。携庞大商队行商各地,翻山越岭通关过路,自要各路豪杰照应。故本就与各路豪杰交厚。王国、宋建等人为举事前,便于安玄常有往来。上次安玄自西域前往长安。恰逢西凉兵乱。报出合众将军名号,便被带到王国当面。闲谈间,听闻名士阎忠抱恙卧床,回天乏术,命悬一线。这便请王国许他领西域巫者一试。
果然药到病除。
安玄之名,遂被众将所知。
“鄙人安玄,拜见将军。”安玄虽高鼻深目,一脸异相。举手投足,却早与汉人无异。
“快请起,韩某一介武夫,不敢称将军。”此话说的滴水未漏。
安玄这便起身就坐。
“不是足下深夜来此,所为何事?”韩遂问道。
安玄笑答:“前番辗转抵达洛阳,在金市售卖西域名产时,偶遇一妇人。知我能往来河西,便托我携一物与将军,遥寄思念之意。”
说完,安玄便从袖中取出一漆木小匣,呈给韩遂。
韩遂双手接过,并不着急打开:“何人所托?”
“正是将军女公子。”安玄答道。
正是蓟王亲自登门求亲,嫁给阎行,后迁居洛阳的韩遂长女。
韩遂急忙打开木匣。匣中并无书信,只有一个香囊。香囊香气辛烈,正是茱萸之味。
“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
佩茱萸,乃岁时风俗之一,在九月九日重阳节这天,爬山登高,臂上佩带插着茱萸的囊袋,时称“茱萸囊”。
东西都对,寓意也对。问题是,现在才五月中旬,距离九月九日,还有数月。此时送来‘茱萸囊’,是否太早。
韩遂苦思不解,这便忍不住问道:“小女可有话说?”
“夫人并未带话。”安玄笑答。
“这……”韩遂的失望,显而易见。女婿阎行,乃辅汉大将军身边亲信。知我被胁迫,不得已而从贼。必会进言,代为开解。大将军悉知内情,定会网开一面,招降与我。
安玄此来,理应携有大将军书信。许我高官厚禄,暗中招降才对。为何只有一香囊?
“物已送到,安玄这便告辞。”说完,安玄这便起身。
“哦,足下慢走。”韩遂急忙起身相送。
“将军留步。”安玄再拜而出。
目送安玄离去,韩遂这便关闭舍门,取香囊在手,细细查看。要说与一般香囊有何不同。此囊,乃两头扎紧。解开一头丝带,茱萸果倾泻而出。而后,囊中空空如也。将每一颗茱萸,细细查验,别无不同。
此,确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茱萸囊。
目光从散落书案的一粒粒茱萸果上,移向耷拉在木匣的空香囊。韩遂心中一动,这便只手将香囊取来。内外查看,并无异样。下意识的将另一头的丝带亦解开。香囊彻底成了两头通的布筒。
此物究竟有何深意?
韩遂灯下苦思,却不得其解。
彻夜未眠的,又何止韩遂一人。
合众将军王国,自被众人举为首领。还未曾风光数日,听闻三路大军压境,便整体提心吊胆。所谓擒贼擒王,蓟王向来除首恶,赦从众。王国又岂能不知。
后颈日夜生寒,王国有苦自知。
“启禀将军,军师求见。”辗转反侧间,忽听寝室外卫士通禀。
王国猛然坐起:“速请到堂内相见。”
“喏。”
“拜见将军。”阎忠入堂行礼。
“免礼免礼。”王国草草洗漱披衣,赶来相见:“军师深夜来见,有何要事?”
“回禀将军。乃为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位将军而来。”阎忠答道。
“二位将军何事?”王国一愣。
阎忠低声道:“细作来报,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位将军在军中宣扬太平教义,吸纳信众。不知此事,将军可曾知晓?”
王国这便点头:“不瞒军师,北宫伯玉、李文侯乃是黄巾渠帅。”
“原来如此。”阎忠略作思量,这便醒悟:“将军可是想借二人之力,东结黄巾?”
“然也。”王国本欲言又止。与阎忠目光一碰,却忽然醒悟。既视为心腹,当不做隐瞒。这便将利害关系,和盘托出:“此次重金结好三十六部羌渠,便出自二位将军之手。”
“原来如此。”阎忠又问:“如此说来,北宫与李将军,乃是背后主谋?”
“然也。”王国点头。
阎忠又问:“既如此,那二人何不自立门户,反要推举将军?”
王国傲然一笑:“军师有所不知。羌人所信,乃是本族神灵。并不信奉黄老之术。二人虽重金结好三十六羌渠,然羌人却不愿举太平道旗号。于是二人便退而求其次,举我为主。”
阎忠终于悉知内情。
此次兵乱,确是太平道在背后主使。羌人见利弃义。趁关东播乱,群起而反。攻城略地,除去发泄对汉庭不满。也未尝没有割据自立之心。
羌人之所以屡降屡叛。与朝廷所行政策,不无相关。
与建立先零王朝的先零羌为例。
前汉初年,先零羌主要分布于湟水流域。元朔六年(前121年),河西战役打响。匈奴昆邪王降汉,为防匈奴骚扰,武帝下令驱逐诸羌,由此引发羌民激烈反抗。先零羌与封养羌、牢姐羌合兵十万,他们攻令居、安故,围袍罕,但皆被汉军击败。于是迁其部落于湟水上游、西海(青海湖)周围,及陇西郡河关县一带。宣帝时,大将赵充国再攻先零羌,迫使先零羌继续向西迁到西盐池等地。新莽末期,中原大乱,先零羌又回到湟水流域,占据金城郡。
今汉初年,先零羌又被伏波将军马援所败。部族被强迁于陇西、汉阳(天水)、右扶风等地,余部则迁往塞外。
永初元年(107年),先零首领滇零,领诸羌再反,并建立先零政权,在北地郡自称天子,史称先零王朝。
王朝虽短,然却不失为火种。点燃羌人立国雄心。散落在河湟流域的先零羌,常有割据之心。
此次举族反叛的三十六部羌渠,皆是“先零别种”。
之所以太平道能说动三十六部羌渠起兵谋反,乃因先零羌,本就有割据立国的野心。
凉州一地,之所以汉人骤减,乃因羌人暴增。这些不计入编户齐民的“诸羌”,人数恐不下百万。
也正因如此,以黄老之术入手的太平道,在凉州并无多少信众。只得重金结好先零羌渠,又推举当地豪强王国为主。
思前想后,阎忠这便问道:“敢问将军,三十六部羌渠,究竟听命于谁,又以谁马首是瞻?”
“这……”王国一时词穷。
阎忠这便进言:“所谓‘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又说‘一山不容二虎’,‘防人之心不可无’。将军需早做打算。”
一语惊醒梦中人。
王国幡然醒悟:“军师之言,字字珠玑。某定铭记肺腑!”
1。176 左膀右臂()
阎忠急忙回礼:“十万兵士,二郡百姓,身家性命,皆系于将军一身。将军当早做防备,切不可掉以轻心。”
王国急忙追问:“依军师之见,该如何施为?
阎忠躬身答道:“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将军乃众人共举,名正而言顺。三十六部羌渠,虽贪财却未必寡义。只需得众人鼎力相助,即便北宫与李将军骤然发难,将军亦足可立于不败之地。为今之计,当暗中联络忠义之士,以为助力。”
“何人可称忠义?”王国再问。
“依卑下所见,边章、韩遂,皆乱世英雄。可为左膀右臂。”
“二人名著西州,皆是豪杰。正合我意。”王国这便下定决心:“军师可有劝说之法?”
“只需如此如此……”阎忠让王国附耳上来。
“妙!”
日出十刻(7:00)。
苦思一夜,未有所得的韩遂,将茱萸果一粒粒重拾入囊。两头扎紧,收入匣中。将满腹狐疑,暂且抛之脑后,这便去巡视各处工地不提。
大敌当前。先守好营盘,方能见机行事。若手中无足量权重,又如何能换来高官厚禄,身家平安。
巡视一圈,便有兵卒来报。言,合众将军王国有请。
韩遂不敢耽搁,这便赶去枹罕将军府,与王国相见。
与此同时,安息豪商安玄,也已抵达金城津边章营地。
边章,亦是金城人,本名边允,早年与韩遂俱著名西州。同被乱军裹挟入伙。
与先前单车入营不同。此次,安玄将商队大半迁来,在营中军市搭棚售卖。安玄本就是豪商,又与合众将军王国私交甚好。边章亦与安玄是旧识,自不曾拦住。
为何要在军营售卖,原因很简单。这些举兵谋反的兵卒手中,有大量抄掠自富贵豪强之家的器物。或是金玉,或是珠宝,甚至还有传家宝。不一而足。趁乱捡漏,便是游商一大获利点。
试想,这些来历不明的宝物,也只能售卖给行踪不定的丝路游商。此地之物,带到彼地;关内之物,带去西域。如此辗转腾挪,沾染血泪的禁器,自当被成功洗白。
对贼军而言,这便是游商存在的巨大价值。
听闻安玄在边章营中立市,从将军府返回的韩遂,久久不语。
散落到湟中的北地先零羌人,最近开始成群结队。重又聚拢到先零王子雕零浑身旁。此乃羌人内事,无需插手。辅汉大军三路压境。一旦破关,屠刀之下,又何须分是哪地的羌人。想必,雕零浑与雕零混二人,当知大局为重。断不会闹到兵戎相见,无法收拾的地步。
嗯……安玄去边章营地久驻,究竟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