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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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出访鸿儒()
安平崔氏,冀州大族。
族中名士,天下知名。
听说前尚书崔寔请刘备庐中一叙,母亲不敢怠慢,立刻操持起来。名士鸿儒在这个时代有多大的影响力,从崔烈买官便宜一半,就可见一斑!
名士能打对折!
古人结草为庐,织席自给。
‘庐中一叙’的‘庐中’,就是代指草庐。以崔家的声势,绝不可能住在草庐里。这句口信,显然是自谦之意。
汉代村落的格局,每处宅院,均是独门独户。户与户之间并不紧连。户户之间,有二十五米到五十米的‘农田毗地’相隔。各家则由乡间小道相通,又可直通官道。所以才有了‘毗邻’之说。
村落格局,受名田制的田规影响。普通的编户齐民,每户宅地九百方步(0。375亩)。其中屋舍不过占一百二十方步。宅地南界,是住宅正门。大量的余地中,左右两侧为农地(麻田)、桑园;北面是林地。
所以说,被桑、麻、农、林,所包围的编户齐民的宅院,并非紧挨在一起。
刘备家之所以能建高宅大院,盖因祖上历代为官。承袭而来。而此时的地主豪强,也多不受汉初田规的左右。
安平国和涿县相距不远,不日即返。
翌日,刘备和耿雍乘船逆行,走清溪水路抵达老鸦渡。
临近大泽,河汊众多。涿县的几条河流,河道曾多次变迁。便是钜鹿大泽,后世也一分为二。不复往昔声势。
穿野林而过的清溪,果有几处险滩。刘备看过,多是泥石断木淤积所致。耿雍说,只待疏通,清溪水路便可行百石商船。刘备对一百石的商船究竟多大,没有概念。不过他知一亩田的产量是三石。
一百石的商船,能运三十亩以上的粮食。
应该还不错。
清溪未能从整片野林穿过。半途折向东南。绕了半圈抵达老鸦渡后,刘备终于看到了一百石的商船。
船长六丈五,连人带货可载一百石。人货各半。据耿雍说,这还只是一艘中等以上的河船!
此船,首尾狭,中宽,底平。分三个舱室,前舱矮而宽,蓬顶作拱形;中舱略高,呈方形,蓬顶呈圆形而微凸,两侧各有一门,便于人员出入,概是船工居所;后舱特高,稍狭,蓬顶作拱形,旁边另设一低矮小屋,独开一门,是船上厕所。
船首有碇(十字形船锚),两边各插桨架三根,另设一齐舷高的小篷防浪。船尾有舵,舵杆通舵室,固定于船尾部。船上数人,分立各处。甲板上置盾、矛六组。说明这是一艘武装商船。
船首悬碇,沉入水下,能较好地扣底抓沙。两侧船舷上铺走道,可供司篙撑篙行走用。船舵位于船尾中部,且装在船尾专设的舵楼中,其板叶宽大,障水有力,下端与船底取齐,水浅时亦不须提舵。
简而言之,船前系锚,船后有舵,两边为司篙走道,船内分前、中、后三舱。
客货混载,设计的十分合理。
锚、桨、舵,齐备。独独没有帆。
这个时代,帆早出现。君不见江上千帆竞渡。怎么河船反到无帆?
带着疑问,刘备见到了此船主人,一位着缣巾长衫的青年才俊。
“鄙人安平崔钧,表字州平,见过足下。”
崔州平……
刘备隐约记得其名。不敢怠慢,急忙回礼:“涿县刘备,见过崔公子。”
一旁的耿雍小声耳语,说崔钧是崔尚书的从侄。父亲乃名满天下的冀州名士,崔烈。
对,那个打对折买官的崔烈。
崔钧是崔烈的第二子。据说还未及冠。
未及冠怎会有表字?
问了才知,这种状况也不稀奇。许多自幼天资聪颖,又或早早离家外出求学的世家子弟,年十五,便被族中长辈赐字。
崔烈是名士,嫡长子显然也要随他走仕途这条路。于是赚钱这种会沾上满身铜臭的事情,只能由次子来做。当垆卖酒虽被人看不起,可钱却是一等一的好。谁会跟钱过不去?世家门阀,经商者众。
刘备没有想这些,他最想问的是:“因何无帆?”
崔钧指着商船笑道:“足下可见盾、矛否?”
“看见了。”盾矛六组,就安置在船身两侧。
“河道不阔,蟊贼水匪易设埋伏。帆若被岸边火箭射中,船顷刻间化为乌有。加之涿郡地势趋平,风缓水稳,船帆多半无用。故而无帆。”崔钧解释道。
“原来如此。”吴尘明白了。普通河流,宽不过百步,正是弓箭射程。河岸两侧又多茅草芦苇。若盗贼埋伏其中,发一只火箭射中船帆。火如雨下,顷刻间燃起大火。后果不堪设想。
再加上涿郡地处平原,虽西高东低,坡度却不大,高差不过数米,平日里风小,船帆无用。
火箭既能射帆,为何不能射船?
崔钧回答说,船帆多为麻布,易燃。且火点居高,难以扑救。
船身为坚木,不易点燃。加之顶上有箬篷覆盖,即便被火箭射中,也能迅速灭火。
所谓箬篷,就是箬竹叶做的船篷。防潮、防风、防腐,可做船篷、工棚、斗笠等。
之所以河船无帆,究其原因,一是无用,二是易燃。
因而河船都不挂帆。
船行东南,又折向西南。途中有不少渡口野市,充作补给。先是顺水行舟,日行数百里。后又逆流而上。数位司篙分列于船舷两侧走道,撑篙而行。遇风大水急,逆行还需桨手划桨助力。
五日后,船队抵达松林津。换乘马车,驶往安平崔氏田庄。
摇摇晃晃的穿越一片密林,一栋庞然巨物,陡然逼入眼帘。
哈欠连天的刘备,一时被震到失语!
这是庄园?
分明就是一座……城堡好吗!
崔氏田庄,四周围满高墙。墙上一座座阁楼飞架,由廊桥互通。当中一座七层主楼与周围四层附楼,以桥飞连。远远望去,仿佛空中楼阁,又好似人间仙境!
抵近,方知其大。
高墙之后,院子当中竟辟有水井、良田!
田渠井洫,阡陌纵横。内侧庭院竟分为前院、中庭、后院三重宅第!庭中有车马斗鸡,堂上歌舞乐伎,后院仓、厨、圈、厕齐备!内中屋舍错落有致,亭台楼阁高低相连。屋脊参差不齐,重檐鳞次栉比!
岂止是壮观。
不愧是写出《四民月令》的当世鸿儒。
这分明就是一座能够自给自足,自娱自乐,自生自灭,自自在在武装到天灵盖的战争城堡。
坞堡!
与夯土筑成的高墙不同,崔氏田庄用的竟是砖墙!
又或者在版筑土墙之外,包砖加固!
1。34 牵招卖马()
这真的没有逾制吗。
想到这里,刘备忽然灵光一现,这个时代之所以建筑都玩了命的往高处建,是不是汉律中漏了对高度设限?
因是一次私访,刘备又是白身。那些个名士显然是见不到的。跟着崔钧一路绕行,抵达了庄园深处的一栋七层主楼。一路所观,所有的建筑,即便是谷仓,也被盖成了七层。名曰:仓楼。
沿阶而上,从角门入。又踩着回形楼梯,登临七层顶阁。刘备终于见到了正主。前尚书崔寔。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说的,都是居高望远的好处。
华夏华夏,可不就是华服和高夏(通“厦”)。
居高阁,一眼望去。庄园内外诸情,尽收眼底。
“你是刘备?”刘备比同龄高大许多的身材,显然与崔寔所知有异。也是,谁能想到七岁童子,能骑大马。
“小子正是涿县刘备。”刘备恭敬的行礼。
礼数周不周全,其实是看家教严与不严。刘备可不能丢母亲的脸。
“此物是你所做?”崔寔往塌上一指。
正是刘备送给耿雍的床垫。
“正是。”
“此物甚好。”崔寔的真实年纪,应没有看上去这般苍老。想必经历过一段非比寻常的艰难坎坷。
“老夫曾任五原太守,北地寒苦,留下隐疾。天凉而(寒)痹发。四肢挛痛,关节浮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幸得此垫解我痛楚。老夫理应当面道谢。”
说着,崔寔竟冲刘备行了个大礼!
刘备急忙闪过:“竖子岂敢受!”
“受得。”
见崔寔没有起身,刘备只能咬牙上前搀扶。
即便没有寒痹痛症,人老而血气衰,硬板床确不舒服。垫厚又太软。不如刘备的麻垫软硬适中。现在想想,后世那些作价上万的保健床垫,确实有它存在的道理啊。
“崔公且安坐。”刘备将他扶坐榻上,后退行礼道:“刘备也有一事相求。”
“何事?”
刘备将《四民月令》上没有厘清的诸多疑问,一一道来。
“老夫所著甚多,因何只问此书?”崔寔抚须而笑。
刘备下意识的挠头,直言道:“我也想建坞堡。”
“原来如此……”深看一眼刘备,崔寔已知他心意。刘备想要的,是一处避祸之所!
能看出大乱将至,亦说明此子不凡!
“此书,确还有些手稿残篇。待老子整理后,托人送与你处。”
果然!
刘备大喜。
那些不适合著录书中的内容,比如——坞堡攻防!
是刘备迫切想知道的。
毕竟是少年心性。大喜忘形,在尚书面前踱了数步,再才堪堪止住。
心情毕露,一时忘形。反倒让崔寔更加确信,此子不凡。说明刘备是真知天下将变,要早做打算。
“备还有一物,请公一试。”刘备喜从天降,未觉其它。这便冲一直恭敬的立在门廊外的耿雍说道:“耿兄,且呈上来。”
“好。”一直等着这句的耿雍,立刻手捧漆木果盒,碎步走入阁中。
“此,何物?”
“蜜桃果冻。”刘备这么做,其实大有深意。果冻既以被胡商窥破来历,他索性就借崔寔之口,公之于众。这个时代,名士的作用,可不仅仅是打对折这么简单!
他们更多的是一种担保机制。
从他们口中说出的话,具有极大的权威性。
“确是味美。”新奇是其一。主要是平日只能喝粥吃豆腐的老大人,难得有一款能吃的动的点心。
耿雍弯腰笑道:“不仅是蜜桃,只要是时令鲜果,刘备贤弟都能做成果冻。”
“哦?”牙齿都快掉光的崔寔,岂能不喜?果冻之所以受孩童喜欢,不就是容易吞咽吗。老人也一样啊!
有人会问,取鲜果捣成果泥,不也一样吗?
正如豆泥和豆腐的区别。
这个时代,什么都要有型。人要有品行。器要有器型。尤其是士大夫阶层,没有形,就和烂泥一样。总归是不入流。
“见孔明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仙之概。”刘皇叔纳头便拜。
这就叫卖相。
盒中果冻,方方正正,晶晶亮亮,颤颤巍巍,香香甜甜。
越看越喜,越吃越美。
耿雍先用竹片切成小块,再用竹签挨个插来,送与崔寔。
老尚书不绝于口。
吃得香,睡得好。兴许能多活几年吧。
捧着‘果仙冻,涿县刘’六枚老尚书手书小篆的果盒,刘备二人告辞离去。
商船需卸货装船,还需一日。将果盒藏于来时船舱,两人轻装简从,去城里一游。
延光元年,汉章帝之孙刘得被封安平王。立安平王国,治所立于信都。安平县乃是王国所辖。与一路兴致颇高的耿雍不同,刘备逛着逛着,便失了兴致。涿郡和安平国相距不远,又同属北地,城中建筑多有相似,集市也是如此。无非就是行人各异。与涿县最大的不同,是这里胡人较少。
懂胡语的也不多。
有一个职业倒是引起了刘备的兴趣:驵(zang)侩。
经耿雍一说,刘备这才明白,何为驵侩。就是指买卖双方的中间人,也就是所谓的中介。
最早的中介,出现在汉代的马市。
北方的少数民族把马匹运到中原地区贩卖,买卖双方就需有一中间人,看马定价并充当翻译。如此一来,马匹交易的中间人——‘驵侩’就出现了。
驵,壮马,好马。侩,有‘撮合’之意。合起来便是指马匹交易的中间人了。
《汉书·货殖传》有:“子贷金钱千贯,节驵侩。”的记载。
后如牛市、羊市,皆有中间人,乃合称‘市侩’。《新唐书·食货志四》有载:“鬻两池盐者,坊市居邸主人、市侩皆论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