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第1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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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后三天。
斥候来报,有一支鲜卑部族,已过卢龙塞。守卫卢龙的右北平乌桓传信道,这支鲜卑部族,欲前往临乡。
南下鲜卑虽多,却皆是以家庭为单位。一整支部落南下,还是首次。
多事之秋,小心为上。刘备这便上报郡中,又六百里加急传讯黄门令左丰,及崔太尉。询问朝廷动议。
左丰和崔太尉纷纷回信。言,临乡侯可自行安抚。
话说北伐大捷,朝廷为犒赏高车、南匈奴、乌桓各部,颇费钱财。且引胡人南下归附,又是本朝既定国策。所以,只需不空费朝廷钱粮,胡人南下归附,我家皇帝陛下还有朝中百官并无反对。
我家陛下不意外。既不花他的钱,又能多收献费。正如坐视刘备广纳流民,何乐而不为?
为何朝中百官亦无声?
刘备不敢大意。又去信崔太尉,询问缘由。
崔太尉回信道:诸君之血尚未干。满朝文武皆戚戚无声。
刘备叹了口气。
刘郃、陈球等一批正直士人被处死后,“朝政日非”。果然如此。
大儒蔡邕又说了另一种可能:“四百年国祚将尽。人心思乱,亦思变。故而,坐视不理。”
恩师亦来信:“但纳无妨。”
鲜卑到时,已天寒地冻。
乌压压的鲜卑游骑,压着帐篷高车,沿官道一字排开。
人马皆无声。天地多悲怆。
刘备请来副伏罗氏,登西阙眺望。
副伏罗氏这便认出旗帜:“乃是东部鲜卑素利部。”
檀石槐死后。原联盟“东部大人”所领属的素利、弥加、阙机,等若干小集团,散布于辽西、右北平和渔阳塞外。恰逢高车南下抄掠,各自又互相攻伐。牛羊牧民,损失无数。生活艰难,无以为继。趁大雪前南下,归附汉庭。
最盛时有一千余落,数万人口。如今只有亡胡千家,一万余众。
见众将目光皆看向自己。刘备这便冲副伏罗氏耳语数句。副伏罗氏眸生异彩,这便转身返回府中。不久,一辆御赐安车从临乡侯府驶出,刘备半路上车,在史涣、典韦,以及众绣衣吏的保护下,向鲜卑部驶去。
1。116 东部鲜卑()
“素利者,塞外鲜卑人也。幼善骑射,称雄于外。鲜卑众故拥之为王。”
檀石槐全家伏诛。鲜卑遂崩溃逃窜。
素利等人收拢残兵,辗转辽西、右北平和渔阳塞外。苟延残喘,艰难为继。
草原传言,鲜卑故大单于檀石槐将赤鹿头杖交由大阏氏转赠给临乡侯刘备。后临乡鲜卑婢风靡。许多被乌桓所抄掠的鲜卑人家,因而得以保全。再加上越来越多的鲜卑部民南下归附。如今落户西林邑中,养马为生,赛马为乐,生活颇为安逸。
消息传到草原,眼看要有灭族之危,素利这便举族来投。
见一辆华贵异常的汉式马车,缓缓驶来。马背上的素利,不由用力攥紧缰绳。
“大哥。”身旁一个鲜卑壮汉,粗声问道。
“成律归,勿动!即便临乡侯要杀我,只要他愿意接纳种辈。我虽死无憾。”素利低声说道。
“大哥若死,我陪你便是!”鲜卑壮汉猛然松脱刀柄。
典韦、史涣,皆是豪雄。胯下战马亦是一等一的良驹。左右绣衣吏各个鲜衣怒马,盛气凌人。那股扑面而来的萧杀之气,便是称雄塞外的胡人亦后颈生寒。
马车在三丈外止步。
车幕缓缓开启,一身汉服的副伏罗氏,以胡语相唤。
素利等人抚胸行礼。口呼:大阏氏。
副伏罗氏让素利上前来。
素利不疑有他。翻身下马,与胞弟成律归并肩走到车前。
帐幕再启。只见临乡侯刘备正肃容端坐于车内。
虽未披甲,气势却和尸堆上的少年英主,一般无二。
素利和成律归单膝跪地,口呼:少君侯。
刘备轻轻点头。
待二人起身,副伏罗氏这便从身后取出一物。
正是鲜卑大单于权杖。
素利和成律归不禁泪洒当场。雄壮的草原汉子竟哽咽失语。足见累日艰辛。一个人荣辱事小,部落老小生死事大。牛羊部民不断被掠,整日担惊受怕,饱受屈辱。猛一见大单于权杖,往日鲜卑强盛时的景象历历在目。不禁涕泪横流。
副伏罗氏这便将大单于最后遗言,用胡语说出。
素利和成律归逐字记在心头,冲刘备抱拳行礼,口呼:大单于。
刘备暗叹一口气,这便说道:“以后称君侯便可。”
“喏!”两人齐声称喏。
刘备又道:“且让部族勇士皆下马,车内老幼亦步行。与我一同进城。”
“喏!”两人这便牵马返回队伍,用胡语大声呼喝。车中老幼纷纷下车,围拢在篷车周围。鲜卑游骑亦牵马步行,进入邑中。
楼桑高楼林立,街巷纵横。看的一众鲜卑老少,暗自心惊。汉家楼高成夏,令人敬畏。今日得见,方知百闻不如一见。望楼弓手、楼桑精兵,皆严阵以待。西乌铁骑亦闻风而动。鲜卑老幼左右四顾,未觉有异。素利和成律归亦步亦趋,岂敢有二心!
穿越楼桑,抵达西林。暂住在赛马场内。
隆冬时节,赛马场已关闭。年度总冠军不出所料,被太史慈收归囊中。成万千少年心中偶像。大儒陈寔更是老怀大慰,与有荣焉。
赛马场之雄伟,素利在草原亦有所闻。如今得见,方知穷尽所想,亦不如眼前所见万分之一。还有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车楼,果能排队而行。先前归附的鲜卑王骑,亦有许多熟面孔。这便纷纷以胡语问候。
见许多故人都活着,素利终于放下最后一丝担心。
一千户东部鲜卑,需造车楼一千座。良工无数,这有何难?这便命人造来。西林计七千零一十二户,九万一千六百五十余口。素利和成律归率领麾下一千余骑,入选西林骁骑,两人皆为军候。
安顿好东部鲜卑素利部,已近小岁。谢师宴自然要大办。恩师远赴洛阳,学坛又新来蔡邕。刘备早出晚归,巡视各地。亦知学坛博论之壮怀激烈。继北海一龙,后起之秀辈出。许多少年英才,刘备甚至毫无印象。有随凌操而来的吴郡顾氏、陆氏少年,一举成名。且皆拜在蔡邕门下。
听闻蔡伯喈欲以己名相送。不知传言是否属实。顾邕或是陆邕?
比起在草原时担惊受怕,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入住部将精舍的素利和成律归,常半夜惊醒。抽刀在手,环顾左右又倒头大睡。日久天长,渐从一夜数惊,到数夜一惊。再到安然入睡,一觉到天明。虽是草原莽汉,却也有草原的道义。
杀死老王便是新王。
如今大单于权杖在手,鲜卑各部自当以刘备马首是瞻。“部众莫敢违犯”,“违大单于言死”。
若有异心,天诛地灭,不得好死。当然,若真生不臣之心,也可当面向刘备挑战。
一般人或有机会。
然与尽得剑绝真传的少君侯比试一二。大单于独子和连,便是鲜活的案例。刘备剑术,冠绝天下不敢说。当世一流,板上钉钉。
车楼的好处,远超刘备的预计。
将原本就松散的部落,彻底打散。以家庭为单位,一户一楼,列轨而行。因要进出赛马场,故而前后顺序经常打乱。互相之间的隶属关系,也因车楼的原因,被最大程度的稀释。再加上临乡来自汉庭的闾里、街衢、坊邑的行政划分,以及汉胡杂居的大融合,西林胡人正迅速洗去部落烙印。向以血缘为纽带的编户齐民家庭过渡。
无论生活如何变。尚武精神不可变。
演武场、赛马场,还有一视同仁的军功爵、武功爵,便是明证。
所谓千金买马骨。鲜卑看似流窜在关外,居无定所。然而往来胡商,南归胡人,常有消息传往草原。东部鲜卑素利部的示范效应,很快遍传草原。
东部鲜卑中的弥加、阙机等部,纷纷遣使南下。欲效仿素利,率部南归,投靠刘备。
如此大张旗鼓的收拢胡人。有一不可有二。有二不可过三。
一来二去三回,必被人惦记。
刘备与麾下一众文武商议。临乡令娄圭微微一笑:“主公何不表为藩王?”
“表为藩王?”刘备一愣。再细细一想,这便醒悟。
崔钧随即想通:“此计大善!”
耿雍亦醒悟,不禁抚掌叹道:“子伯之计,吾不及也!”
刘备欣然点头。这就是谋士的重要性啊……
1。117 归义降侯()
表为藩王,便是指:刘备以辅汉将军、临乡侯的名义,上表朝廷,封南下的东部鲜卑各部大人,为藩王。或为归义侯。
归义侯,始于西汉。
景帝中元三年(前147年)春,疑内部倾轧,匈奴王七人率部众降汉,皆封列侯。
桓侯(刘)赐。安陵侯于军,千五百五十户。逎侯陆强,千五百七十户。容城携侯徐卢,七百户。易侯仆(黑旦da),千一百十户。范阳靖侯范代,六千二百户。翕侯邯郸。
另有亚谷简侯卢它之,千户。故燕王(卢)绾子。卢绾获罪高帝,率数千骑北逃匈奴,受封东胡王,老死其间,卢它之继王位。景帝在位它之率部众降汉。
桓侯国、安陵侯国、逎侯国、容城侯国、易侯国、范阳侯国、翕(xi)侯国,七国皆在涿郡境内。
加上平曲侯国,正如刘备先前感叹,涿郡胡人何其多!
三百余年来,匈奴降侯国纷纷被废。部民亦与北地汉人通婚融合,成为大汉子民。正如平曲城中所见。然而,归义侯国的封赏制度,并被消除。
所谓萧规曹随。今汉法规律令皆沿袭前汉。远有南匈奴封王,近有三郡乌桓封王。若东部鲜卑各部联合南下,足可效仿‘匈奴七王降汉,皆封列侯’之故事!
且依旧封侯亦有连续性的惯例。东部鲜卑各部,定被分封在涿郡附近!
遵循草原道义。杀死老王便是新王。刘备已然是鲜卑大单于的继任者。东部鲜卑南下归附之人,实乃刘备。若皆被分封在涿郡周围……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刘备的封地虽只有临乡一地,却实际控制着所有的鲜卑侯国!
再如南匈奴、右北平乌桓,遣人为南下鲜卑各部开辟荒地,广种苜蓿。待兵强马壮,天下有变。举旗兴兵,势如山崩!
大事可成呼?
娄圭此计,着实高妙。
然,朝廷能人辈出。必有人能看破此计。
督亢令管宁,这便问出隐忧:“若有人借此进言,诋毁主公暗结胡虏,有谋逆不臣之心,又该如何?”
“无妨。”娄圭笑道:“主公与鲜卑之事,少有人能悉知内情。世人皆以为主公与鲜卑有不共戴天之生死血仇。正所谓‘外举不避仇’。主公保举南下鲜卑各部为归义侯,此乃大公无私也。我料,朝中必有人谏言,把鲜卑降侯分封在临乡周围。让主公与鲜卑降侯,互相戒备敌视,不啻为驱虎吞狼之妙计。”
“宁,受教。”管宁拜服。
娄圭又道:“先前鲜卑素利部来投,主公因何收留,此次又为何不纳,其中原委,还需仔细斟酌。”
果然算无遗策。
娄圭表面上是说,让刘备想好收留素利,却不收留其他各部的缘由。其实是提醒刘备,既与鲜卑有不共戴天之血仇,为何还有鲜卑部族南下来投?
洞悉内情的楼桑令乐隐,一声长叹。先冲刘备,又冲娄圭直身行礼:“左右皆说主公善识人。娄君初来便骤等高位,我却多有不服。如今才知实乃高才,我等皆不及也。隐,惭愧。”
娄圭急忙肃容还礼:“圭亡命江湖,幸得主公收留,又委以重任。岂能不殚精竭虑,以报知遇厚恩?能与诸君同堂为臣。圭,甚幸也。”
刘备笑道:“诸君各有所长。乐卿善治世。子伯长谋略。皆是备之幸也。”
君臣互相执礼,皆相视而笑。其乐融融。
这件事,如想办的妥当。须有人唱白脸,有人唱红脸,还有人居中‘和稀泥’。
刘备先去信左丰,让他寻机在陛下面前进言。就说,先前鲜卑婢价高,多有乌桓将抄掠来的鲜卑女子,高价贩入临乡。后有鲜卑部民自愿为奴,贩卖家中女子,牟取暴利。如今更有鲜卑部民结伴南下,临乡无法容纳。且胡人爱财性狭。先前北出塞外,斩杀数万鲜卑青壮,岂能不心生怨恨?聚居邑中,日久必生事端。故而不敢收留,恳请陛下另行安置。
再去信御史刘陶,让他直言进谏。就说临乡侯先与高车和亲,又纳鲜卑部民。如今更辖地三百里,已是北地豪强。长此以往,于国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