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罗妮卡决定去死-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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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种治疗方法并没有许多东西可讲:它的首次运用大约是在一九三O 年前后,但因为可能会给患者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而被精神病医院彻底禁止。有一次,泽德卡在昏迷期间,她的太空躯体造访了伊戈尔大夫的办公室,恰巧后者正与收容院的几位股东讨论这一问题。“这是一种犯罪/伊戈尔大夫说。”但却更便宜和更快捷!“其中的一个股东回答说,”除此之外,有谁会关心疯子的权利?谁也不会为此提出任何抗议!“
尽管如此,有些医生依然认为这是治疗压抑症的一种快捷方法。泽德卡寻找和借来所有谈及胰岛素休克的文章,主要是经过此种方法治疗的患者们的讲叙。内容总是如出一辙:可怕至极,任何一个患者都未曾有过类似她此时此刻的经历。
于是她理由充分地得出了结论:胰岛素与她意识离开躯体没有任何关系,相反,这种治疗方法会降低患者的思维能力。
泽德卡开始研究是否存在灵魂,翻阅了几本神秘学的书籍。有一天,她终于发现了大量的恰恰是描写她目前所经历状况的资料:这种状况被称之为“太空旅行”,许多人都曾经历过。有些人决定把他们的感觉描述出来,还有些人甚至研究出了引发灵魂脱体的技巧。泽德卡现在对这些技巧倒背如流,并且每天夜里都加以使用,以便去她所想要去的地方。
不同的人对这种体验和幻觉的讲述有所不同,但在某些方面却有着共同之处:肉体与精神分离之前会响起一阵奇怪而刺耳的声音,接着就进入休克状态,意识迅速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在太空飘浮时的宁静与快乐,身上拴着一根银绳,可以无限地拉长,虽然神话故事(当然是书本)里说,如果这根银绳断裂,人就会死去。
然而,她的经验表明,她希望去多远就能够去多远,绳子却从未断裂过。不过,从总体上说,这些书在教导她更充分利用太空旅行方面还是大有益处的。比如说,她学会了在想由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时,就必须产生在空中自我发射的愿望,心里想着所要去的地方。与飞机的航程——从一个地方起飞,穿越规定的距离,到达另外一个地方——相反,太空旅行是通过神奇的隧道完成的。心里想着一个地方,以惊人的速度穿越这种隧道,你所希望去的地方便会出现在眼前。同样,她也是通过阅读这些书籍而不再对居住在太空里的人感到害怕。今天病房里空无一人,可在她第一次离开自己的躯体时,却看到许多人在望着她,对她脸上流露出来的惊讶神情感到有趣。
当时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认为他们全是死人,是居住在这里的幽灵。后来通过书籍的帮助和自身的经验,她发现虽然有些失去了躯体的灵魂在那里游荡,但其中很多人和她一样还活在世上。他们或是掌握了离开自己躯体的技巧,或是对正在发生的事情缺乏意识,因为他们的肉体在世界的某处酣睡,而他们的灵魂却正沿着世界自由地游荡。
今天将是她利用胰岛素所做的最后一次太空旅行——她的灵魂刚刚去过伊戈尔医生的办公室,知道了他准备让她出院——,所以便决定留在这里漫游维莱特。只要一跨出疯人院的大门,就连灵魂也永远不会再重回此处。她想现在就与之告别。
与之告别是件极难的事情:一旦进了收容所,一个人就将渐渐习惯于疯人世界里存在着的自由,最后则会积习成痪。
在那里,人们无需再承担什么责任,无需为一日三餐而奋斗,无需照管那些循环往复令人厌烦的琐事,却可以几个小时之久地观看一幅画,或是动手胡乱画上一通,而这一切都可以被容忍,因为归根结底他们是精神病患者。正如她本人有机会看到的那样,只要跨进一所精神病医院,多数人的情况都会有很大的好转:他们无需隐瞒自己的病症,“家庭”的气氛有助于他们接受自己患有神经官能症和精神病的事实。
开始时,泽德卡曾迷恋过维莱特,甚至想到病愈之后也加入“兄弟情谊会”。但后来她明白了,只要具有某些智慧,在应付日常生活挑战的同时,在外边照样可以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一切。正如有人讲的那样,只要保持一种“可控制的疯癫状态”就行了。你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啼哭、不安、生气,但是切不可忘记,你在空中的灵魂正对所有的困境嗤之以鼻。
很快她就将回到家里去,回到孩子们和丈夫的身边,生活中的这一部分也有其迷人之处。找工作肯定是会遇到困难的:说到底,在一个像卢布尔雅那这样的小城市,消息传播得十分迅速,她入住维莱特的事早已有很多人知道。不过,她丈夫挣的钱足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她可以利用自己空闲的时间去继续进行太空旅行,而且不会受到胰岛素的危害。
只有一件事情她再也不想重新体验,那就是她入住维莱特的原因压抑症。
某些医生说,新发现的一种名叫血清素的物质与人类的精神状态有关。缺乏这种物质,就会影响一个人在工作、睡眠、进餐以及享受生活的快乐时集中精力的能力。当这种物质完全丧失,一个人就会感到失望、悲观、一无所用、过分疲劳、焦虑不安、举棋不定,最后则陷入长期忧伤的状态。这种状态或者会导致全然的冷漠麻木,或者会导致自杀。另外一些更为保守的医生则认为,一个人生活中发生的剧烈变化——比如国家更迭、失去了一个所爱的人、离婚、工作单位或家庭增加了对他的要求——是造成压抑症的原因。根据冬季和夏季入院患者的人数多少,一些现代研究成果指出,缺少阳光是压抑症产生的原因之一。
然而,就泽德卡的情况而言,原因却比所有人的推测都简单得多:隐藏在她过去生活中的一个男人。或更确切地说,是她对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男人所产生的幻想。多么可笑的事情。为一个甚至已不再知道其住址的男人而患上了压抑症和精神病。年轻时,她曾狂热地爱上了这个男人。与当时同龄的所有其他姑娘一样,泽德卡也是个绝对正常的人,需要去体验一种无法得到的爱情。
与女友们不同的只有一点,即后者仅仅是梦想得到这种爱情,而泽德卡却决定走得更远,她企图得到这种爱情。他住在大洋彼岸,她卖掉了一切前去找他。他已经结婚,她情愿充当他的情妇,并暗中制定计划,以求有一天把他变成自己的丈夫。他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而她却心甘情愿地在廉价旅馆的房间里度过白天与黑夜,等待着他极少打来的电话。尽管她为了爱情而准备忍受一切,但是却毫无结果。他从不直接说出这一点,然而有一天泽德卡终于明白她已然不受欢迎,于是便回到了斯洛文尼亚。
有几个月的时间她吃不好饭,总是回忆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在床上求欢的快悦情景数千次地重现在她的眼前。
她试图发现某些蛛丝马迹,使她相信他们之间的关系仍然是有指望的。她的朋友们都为她忧虑不安,而泽德卡内心里的某种声音却告诉她说,这种情况是暂时的:一个人需要为其成长过程付出一定的代价,她正在为此而无怨地付出。事实的确如此:一天清晨,一觉醒来之后她产生了强烈的生活愿望。她好久没有像那天一样地吃过饭,然后就出门找工作去了。
她不仅找到了工作,还得到了一个小伙子的关切。此人英俊而聪明,是许多女人追求的对象。一年之后,她与他结了婚。
这引起了她的女友们的羡慕与称赞。夫妻两人搬进一所舒适的住宅,还拥有一个小庄园,正对着穿越卢布尔雅那市而过的那条河流。他们有了孩子,暑假便去奥地利或是意大利旅游。
当斯洛文尼亚决定脱离南斯拉夫时,他被征召入伍。泽德卡是塞尔维亚人——即“敌人”——,她的生活面临着发生剧变的威胁。在随后十分紧张的十天中,军队做好了迎战的准备。谁也无法清楚地知道宣布独立将会产生何种结果,不知道因此而需要流淌多少鲜血。泽德卡此刻才察觉出她对丈夫的爱情。直至那时为止,她一直认为上帝离她十分遥远,而现在却成了她的惟一指靠,于是她无时无刻不向上帝祈祷:只要她的丈夫能够回来,她可以向圣徒和天使做出任何承诺。
如她所愿,他回来了,孩子们也可以进入教授斯洛文尼亚语的学校读书了,战争的威胁转移到了毗邻的克罗地亚共和国。
三年过去了,南斯拉夫与克罗地亚的战争又转移到波斯尼亚。这时候,塞尔维亚人进行大屠杀的罪行开始受到揭露。
泽德卡认为,因为某些疯子的胡作非为而把整个一个民族视为罪犯是不公正的。她的生活开始有了一种她从末期待过的含义:骄傲而勇敢地捍卫她的人民。她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在电视上露面,组织报告会,然而这一切都毫无结果,至今外国人依然认为,所有的塞尔维亚人都要为大屠杀的暴行负责。然而泽德卡知道,她已履行了自己的责任,没有在困难的时刻抛弃自己的兄弟姐妹。她的做法得到了斯洛文尼亚丈夫、自己的孩子以及那些不受双方宣传机器摆布的人们的支持。一天下午,她从斯洛文尼亚伟大诗人普列舍伦的雕像前走过,不禁想起了诗人的一生。三十四岁时,诗人有一次走进了一座教堂,看到了一位名叫儒利妞·普里米卡的年轻姑娘,并狂热地爱上了她。像古代吟游诗人那样,他开始给她写诗,希望能娶她为妻。儒利妞出身于一个上层资产阶级家庭。除了在教堂里意外地见到她一面之后,普列舍伦再也未能走近她的身边。但是那一次的相遇却使他产生了灵感,写出了最好的诗篇,还以姑娘的姓名为中心创作出了一则神话故事。在卢布尔雅那中心的小广场上,诗人雕像的双眼注视着一个方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会发现刻在广场另一侧一间房屋墙壁上的一个女人的面容。儒利妞当年就住在那里。即使在死后,普列舍伦依然永久地注视着他那无法得到的意中人。倘若当年诗人更加努力地去争取呢?
泽德卡的心猛然一阵乱跳——也许是发生某种不幸的预感,可能是她的孩子们出了什么意外。她急忙跑回家去,看到孩子们正边吃爆上水化对有电视。
然而她的忧伤却并未消散。泽德卡躺下来,睡了近十二个小时,醒来之后便没有了起床的欲望。普列舍伦的故事使她第一个情人的形象重又浮现在她的眼前。分手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过他的任何消息。
泽德卡自问道:当初我是否坚持得足够呢?我没有寄希望于事情朝我所期盼的方向发展,相反却接受了情妇的角色,应该这样做吗?我曾执著地为我的人民而斗争,是否也以同样的执著为我的第一次爱情而斗争了呢?
泽德卡自信答案是肯定的,但依然无法使忧伤消散。从前被她视为天堂的东西——邻近河流的住所、爱着她的丈夫。电视机前吃着爆玉米花的孩子们——开始变成了讨厌之物。
今天,在经过多次太空旅行和多次与有学识的灵魂相遇之后,泽德卡明白了那一切统统是无稽而荒唐的。她是在把无法得到的爱情当作一种托词,一种借口,目的在于切断与她当时的生活——远非是她真正期待的那一种——之间的联系。
然而十二个月之前的情况却是另外一种样子。她开始发疯似地寻找那个远方的男人,花费许多钱拨打国际长途电话,可他已不住在原来的那座城市,所以不可能找到他。她以快件方式寄了一些信去,结果全被退了回来。她与所有认识他的男女朋友都进行了联系,可谁都一点也不知道他的情况。
她的丈夫对此却一无所知,这不禁使她几近发疯,因为他至少应该猜测到一点什么,然后大吵大闹,怨气冲天,威胁要把她赶到大街上去。泽德卡转而坚信,国际长途台的女接线员、邮局工作人员以及她的女友们全部被丈夫收买了,而丈夫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泽德卡卖掉了结婚时收到的首饰,买了一张去大洋彼岸的机票,直到有人劝阻说美国面积很大,没有准确的地址去了也没用时她才作罢。
一天下午,她躺在床上,空前地受到了爱情的煎熬——连她当年不得不返回卢布尔雅那市重过厌烦的日常生活时都未曾如此过。那天夜里以及翌日整整一天,她都呆在了房间里。接下来的一天依然如此。第三天,她的丈夫叫来了一位医生——他是何等地仁慈!对她是何等地关心!难道这个男人真的不明白,泽德卡正在企图与另外一个男人见面和通奸,由一个受人尊敬的女人变成一个不能见人的纯粹情妇,永远地离开卢布尔雅那以及自己的家和孩子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