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皇皇-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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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玩是什么正事,还买田玩。”
娘儿俩说不清。
是啊!旅游业不就是玩。拿一干多亩修个球场玩,叫娱乐城。人啊,吃饱了就
设法儿玩,玩的买卖还特赚钱。听说高尔夫打一棒球,落进洞里就是几十几百美元
哩。他妈的×洞玩玩也没这金贵。田稻有点忿忿然。
娘和铜钱沙有割舍不断的缘分。爹只身安居铜钱沙后第二年,娘就来了。
娘是第一个到铜钱沙上来的女人。
她是从水里漂来的。
那年五月,富春江发洪水,冲下来死猫、死狗、死牛、死猪,还有死人。半拉
子屋架、整段的木头、柜子、箱子,什么都有。江流湍急,漂浮物顺流而下,有的
漂到铜钱沙,在沙嘴上打几个旋,涌潮一堵,进了回流,汇集到胯裆湾里,潮水一
到,就把这些东西推上了沙滩。田土根可要发财了。这些灾难之财,是无法找到失
主的,不捡,只好让它漂到东海里去。还有人靠捡这些浮财为业哩。天公给一部分
人灾难,同时也让另一部分人从灾难中收获。老天常常玩这种把戏,祸福轮转,否
则就太不公平了。
田土根划着小船,用一根长竹竿,竿头绑上个钩,打捞那些浮物。漂来一件捞
一件,见了死猫死狗才推开,让它流走。
他捞到了几十根木头,足可以盖一间像样的房子。真是做梦也没想到的财喜啊。
他把那些湿漉漉的木头搬上岸,在父母的坟旁架成个三角架,晾晒。木头竖在岛上,
格外显眼,两岸的人嫉妒说:“这小子发横财啦!”他拖起一张大木床,看了看,
这床几乎没有损坏。这张老式床,如今还在,豆女仍睡着它。他捞到了桌子、柜子、
椅子、凳子。他的窝棚前摆了一溜断腿的穿眼的或完好无损的家具,有的朱漆光亮,
说不定是新娘们的嫁妆,有的箱子里还盛有衣被。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些五颜六色
的东西就属于他了。一天之间,他怎么拥有这么多,仅只靠了这江心的一块地?他
也要不了这么多,但若送还人家,他又没这个本钱去打听失主。沿江百里,找谁去?
谁又会来领取?面对一堆漂来的浮财,他惶惑不安。该不该得?卖掉一些吧,不义
之财。人无横财不富,这是横财吗?
晚潮平了,沙滩格外的静。洪水浩劫,一番肆虐之后,渐渐平缓下来。第二天
夜里,他和狗在沙滩上走。他怀疑老天赐给他的是否太多了,不知是福是祸还是命。
月光下,他拖着那根带钩的长竿,拖着长长的身影。狗在他前面跑着、嗅着。
狗在沙嘴头汪汪叫起来。
离沙滩不远的江面上有一件浮物,狗想泅水去咬去拖,涉了几步,又退了回来。
那物在月光下熠熠闪闪,在回流中打着旋,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土根伸出长竿,钩
住那物,想,即使是头死猪也把它拉上岸来埋了吧。可那物又不像畜牲的尸体,布
袋似的。他带着几分好奇与兴奋,把那浮物拖往岸边。却是越拖越沉,拖到浅水处,
居然拖不动了。狗也吠得起劲,跳下水,咬着拖那物。他索性放下竿子,下水用手
去抓那浮物。抓到手中,一看,直吓得他一路倒退,跌倒在沙滩上,浑身的汗毛都
竖了起来,冷汗直冒。
一具死尸。
他爬起来,丢下竹竿,想跑,跑了几步,又停下了。往哪里跑?不就这巴掌大
的孤岛吗?已经把人家拖到岸边,他是不会走了的。是男是女他没看清,是人无疑。
是鬼也只好跟他做伴了。活人要块地立足,死人要块地埋尸。天派他来,试试我的
良心。给他收尸吧:行善积德,别无选择。得了意外之财,这也是回报。
他壮胆回到水边,抓住了死人的双腿,一咬牙,拖上坡来。他感到那尸并不太
重,腿也不粗,是个大孩子吧!造孽呀!
他往地下一看,那尸好长,穿着花衣,小棉袄。女的,长长的是头发,拖泥带
水的。他想,女鬼,不用怕了。屈死的鬼呀!他放下她的双脚,索性把她翻过来瞧,
埋也埋个明白,日后若有人寻问,还能说出个年龄特征来,也好让人搬个尸骨回去。
天哪!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
田土根大动恻隐之心。这姑娘比我还惨啦!把她埋在高点的坡上吧,也做个坟,
鬼也算是个伴儿。给她两块木板吧,别让她光身睡在泥土里。他捞到的破箱破柜给
她一只吧,苦妹子。对死者,他也有点怜香惜玉了。
他壮胆把湿淋淋,软绵绵,肚皮胀鼓鼓的她抱了起来。他把她放在一块捞来的
门板上,摊直,扯了扯她的衣襟。长期孤寂的生活,使得他见了一个死人也觉得亲
切,何况是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姑娘。“你别吓我,小妹子,你我生无缘分死有缘,
你碰上了我,我给你收尸,给你做坟,先把你埋在这儿,日后帮你打听你的父母,
送你回去。你也可以托个梦给我,告诉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为何落水……”他
跟死人唠叨了一阵,从棚里点了马灯出来,想仔细看看她的脸,帮她整理一下。做
鬼也得有个样儿。女儿啊薄命。
当他扭过她的脖子,理她的长发时,一口水从她口中喷了出来,喉咙里发出了
咕咕声。他吓了一跳,又镇定下来。也许她还没断气呢,埋了岂不是缺了大德吗?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得试试。他抱着一丝希望,把马灯挂在一旁,扶起死者。
只见她又吐出一口水来。
难道她真的没死?
他急忙解开她的衣裳,去摸那胸口。他的手心贴着她的乳间,感到有点热意。
没死,有救。他兴奋起来。
他果敢地扒下她全身的衣服,赤裸裸的女人鲜嫩白皙的肢体展现在他面前。他
第一次见到女人如此完整的身子,害羞了。但救人要紧,必须让她把肚里的水尽快
吐出来,否则就会憋死胀死。救人的事他听人说过,也见人做过。水是从口里灌入
的,必须从口里吐出。如果水穿破了肠肚,从大小便处泄出,人就无救了。他按照
别人的做法,把女人翻过来,放在自己的膝上,一膝弓起,顶住她的腹部,一手勒
住她下身那两个能跑气的眼,一手兜起她的胸,上下上下,水便一口口从她口中吐
出来,喷在地上。
她的腹渐渐瘪下去了。此时崇高的人道精神将羞耻与邪念排斥到天外,他的手
一点也不抖,很有力地握住女人的阴部。
他把她翻过来,抱在怀里,用耳贴着她的鼻尖听,感到有一丝气流。他又用口
对她的口吸了几口泥沙出来。
他把她平放到自己的床上,用汗巾揩干了她的全身。他把耳朵贴在她的胸口,
细听。一对白嫩的肉墩墩的奶子令他羞怯。他感到有微微的悸动,不知是自己的心
跳还是她的心跳。她的身子很软和,不像死人。
他不敢再细看,连忙用被子捂住了她。
活了算她命大,死了,埋掉,也算我看见过女人了。他想。
她好年轻,圆圆的脸,小小的嘴,细细的眉,乌黑的发,好看。全身上下都好
看。他羞怯起来。
他在棚外生起一堆火烤她的衣裳。不论是死是活,总不能穿一身湿衣去。他是
没有衣服给她穿的。
他找了几片生姜,往日煮鱼汤没用完的。她如果活了,该喝碗姜汤。最好有鱼。
他坐在一旁等她活过来。
天亮了。一夜没合眼的他打起吨来。
太阳照在他身上,一阵燥热。他醒来,连忙跑到棚内去看。女人一动没动。他
以为死了,用手在鼻尖上荡了一下,又俯身贴耳,明显地感到有一股气在流动。他
撩开被子,把手放在她的胸口,感到那乳房上有了热意,心在缓慢地跳动。活了,
有救了。他连忙用被子将她捂紧,然后拿了鱼叉到江边去捕鱼。
他捕到两条大鱼煮好饭,晒干了她的衣服,等她醒来。天黑了,他点亮马灯,
守候在她身边。他再不敢摸她的身子。已经听到她轻微的呼吸,她脸上已经有了血
色。
她终于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噢——唉——”的呼唤,抑或是叹息。
他拎起马灯,照着她的脸,仔细观察。她的嘴角颤动了两下,眉毛也动了,慢
慢地睁开眼。
听到江风,看到灯光,凝视着草棚顶,她又疲惫地合上了双眼。土根只听到她
细小的嗫嚅声:“阴间原来是这样啊!死了倒安逸……这不像是江底呀!谁埋了我?
埋吧,哪里黄土不埋人,不就那两三亩地吗,给你吧……我死啦,死啦……”
“大姐,你没有死。你活了。”
她又睁开眼,看见一张陌生的青年人的脸。
“是阎王派你来拿我的吧?我不怕,跟你去。”她又闭上眼。
“我不是鬼,大姐,姑娘,我是人。我没死,你也没死,我们都是人。”
“这是什么地方?坟,泥土里这么温和啊!”
“不,这是我的床铺。”
她听到一个“床”字,眼睛顿时瞪大,蓦地坐了起来。
女人对床很敏感。女人是男人床上的玩物。男人在床上蹂躏女人,女人在床上
被剥去了人生自由,连衣服也被剥去了。男人可以把女人卖掉,赌掉,让掉,从一
张床上扔到另一张床上去。女人的床上一旦空出了男人的位置,这位置就成了许多
男人争抢的地盘。
我又被扔到了谁的床上?
她一摸自己,发觉一丝不挂。
“你不是鬼?”她问。
“我怎么是鬼呢?你才是鬼哩。我把你从江里捞起来,原以为是头死猪死狗,
没想到是个死人。我把你拖上岸,本想做点好事,把你埋了。”
“你为什么不把我埋掉?”
“哪晓得你还有点气,没死到头。我把你抱回来,救活了。大姐,你差点死了
呀!在我的床铺上也躺了一天一夜才睁眼。”
“这是你的床?我的衣服呢?”
他急忙拿过烤晒已干的衣服:“我给你晒干了,你穿上。”他转身欲走。
“我的衣服是你脱的?”
“是,为了救你的命,我顾不了那么多。这里没别人,只我一个人。”他走出
屋,关上那扇门,说,“还有一只狗。”
女人迅速穿好了衣服,下了床,走出来。她几乎站不稳,抓住门没倒下,一只
脚在门外,一只脚在门内。
土根连忙扶住她:“大姐,你别起来,快躺到床上去吧!我已经烧好了鱼汤和
饭,你先吃一点。活过来不容易,要爱惜身子。”
“这是什么地方?”
“铜钱沙。在江中间,没人住的荒沙洲。”
“这是你的屋,你的家?”
“我一个人,没家,什么人也没有。”
“大哥,你不该救我的呀!”
“怎么能见死不救呢?大姐,你年纪轻轻的,为何想不开?你不是被水冲了房
子,冲到江里的?大姐,家当冲了,只要人在。我送你回去,送给你家具木料,这
都是我从江里捞的,任你挑吧!”
“大哥,是我自己跳到水里的。我没有家,什么也没有。我活不下去呀,死了
干净。”她哭泣起来。
田土根把她拉到床边:“你躺下吧,躺下吧!”
“这里有你的田,你的房?”刚才,她发现门外有菜地。
“是我的。我去年来这里开荒种田,独一人。”
“大哥,你是不是看我是个年轻女子,才救我的?”
“不……不……是……是……我不能不救。我以为是个死人,埋了做鬼也算一
个伴,不让你去坐水牢。大姐,好死不如歹活嘛,日脚长着哩。有什么屈,什么冤,
忍受一下也就过去了。东方不亮有西方,人有两只脚,可以走的嘛。”
“我走到哪里去?为了两亩地,爹把我嫁给了一个赌鬼。用他十六岁的女儿换
回了两亩田的抵押。我十六岁就过门,给那个四十多岁的赌鬼做填房。一年内,赌
鬼输光了,把我卖给了一个痨病鬼。过了两年,病鬼死了,他兄嫂为了独吞田产,
又把我悄悄地卖给了一个五十岁的麻脸老光棍。我不肯改嫁,说自己怀了孩子,要
生下来,守寡养遗腹子,守住病鬼留下的三亩田。有田,我可以活下去。我也不知
道自己是不是真怀了孩子。兄嫂不承认我怀了病鬼的孩子,更怕我真怀了孩子。他
们逼我。他们收了人家的钱。女人啊,真不如一块地,买来卖去,由人去弄。男人
是猎狗,要你陪他困,到你身上找快活,要你为他下崽,继承他的田产。病鬼临死
没有力气了,还要想法子弄我,想从我肚子里抠个儿子出来。女人惨呀!他死了,
他哥哥嫂子不信我怀上了孩子,把我逼在房里,要验看。畜牲,他哥扒了我的衣服,
他嫂子按着我,让她男人干,说有胎也要干下来。畜牲,公狗,他弟弟尸骨未寒哪。
百日未满,他哥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