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谱电子书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天地皇皇 >

第55部分

天地皇皇-第55部分

小说: 天地皇皇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了,我们去看看,饱饱眼福吧。”杨起说。
    “伯娘,今年还有人来偷吗?篱笆比往年高多了。”杨光问。
    “你小子不来破坏,今年丰收就靠得牢。”
    “田大爷,我可不敢啦!你对我有成见。”
    “爸,今年你可要捞一票了,十多万斤哪。”江泊已算好了这笔账。
    “我没想捞一把。我要把今年收的苹果全部分给村里人,让大家吃个够。这是
铜钱沙的土地上长出来的。是我为大家种的。”
    “爸,你这是为啥呀!我看你跟奶奶差不多了。”青儿带讽刺地说。
    潮生说:“爸这样做是有道理的。我能理解。”说罢,带着哥儿四个去看地。
青儿和露露去看苹果。
    田稻和兰香继续去修篱笆门。
    杨光带来了一盘卷尺,他和杨起量着一条地界。这块地大部分在开发区的规划
线以外,机动性很大。
    一个新项目在议论中渐渐形成。
    杨起说:“金牛房产可以拿出三百万。”
    潮生说:“我们要控股,出五百万。”
    江泊说:“我出五十万。”
    杨光说:“宏达公司的王先生也来看过,他想独吞哩。”他说的是北京来的高
干子弟。宏达房地产公司在全国沿海一些开发区买了许多土地,专门炒地产。
    杨起说:“他倒胃口大,每个开发区都咬一口。不行,他要来,只能参股,填
我们的缺口。”
    杨光说:“你有资本,人家有背景啊!”
    潮生问:“他什么时候找你的?”
    杨光说:“上个月下旬。”
    “好家伙,老手,先看了地,再来找我。他三天前才来找我,是省里的一个秘
书带他来的,要地皮。看来,还真得早点动手哩。”
    这里正好造十套优雅的山间别墅。
    他们给她取了个名字,叫“苹果山庄”。铲了苹果树,修别墅,还可以保留几
棵果树,留在花园里。
    这片寂静的土地,马上就要烧起来。
    田稻依然沉醉在把丰收的苹果分给村民的快乐中。
    他要在这最后的一片土地上,亲手收下自己种的果实,把它献给这行将消亡的
村庄,人们将会永远记住他为这个村庄、为这片土地辛劳了一生。他将分文不收,
让人们懂得这果实是在自己的土地里长出来的,他们还是农民。
    青儿说他像奶奶了,他不生气。人到这分上,有点执迷倒很幸福。他懂得了母
亲的疯。
    如果这块地永远让他种下去,他也打算疯下去,每年给村里人送苹果,直到死。
死了埋在果园里。
    他却不知道儿女们已经在改变这片土地的命运。
    “苹果山庄”已经萌芽。

    苹果山庄,很快立项。这是一处四星级的旅游宾馆,由开发区控股,金牛公司
和宏达公司各占四分之一。杨光办果园这块地皮与父亲紧密配合,从中得了些不必
交待的好处。田潮生操作得法,土建的一期工程由金牛公司负责,杨光的工程队承
包了这项工程的第一期:平整土地。
    杨起在组织设计,杨光在组织施工。
    一切都在高速运转。这块寂寞幽静的土地,几乎在一夜之间身价千倍。她藏于
深闺几千年,即将嫁入豪门了。
    田稻还在兢兢业业地守护着渐渐红了的苹果。他一边用竹竿做成支架,支撑住
坠满果实的树枝,一边兴奋地数着树上的苹果,数来数去数不清。他陶醉在丰收的
喜悦中,估算着今年的产量。他已经向村民宣布,今年凡是铜钱沙的村民,包括儿
童在内,每人三十斤苹果,不要钱。集体的地里收的,大家享受。孩子们已经流口
水了。自己地里收的要比街上买的新鲜,当摘当吃,吃个够。人们都说:“老队长
还是老队长,心里装的还是老百姓。”“田稻村长守住一块地,大家才有果子吃。”
    他摘下园里最早结下的那只苹果,捧在手里,掂了掂,自言自语道:“好家伙,
足有半斤哩!”他是看着这苹果谢花的,那是一朵又肥又大的花,蜜蜂曾对那花蕊
恋恋不舍。花落果现,小指头儿大,毛茸茸的,他几乎每天看一遍,直到红了,熟
了,这才忍心把它从枝头上摘下来。他用衣襟把苹果揩了揩,见它光泽照人,脆生
生的薄皮水灵灵的,欲咬又舍不得,便拿回小屋给兰香看:“熟了,熟了。”
    兰香接过说:“你把它摘了?我打算留着让田田来吃的哩。”
    “你怎不早说呢?”
    “还有,这个你先尝吧,我来给你削。”
    “不,留着看吧,它是这园中的老大。”
    园门口一声狗吠,门被拉开。狗见是潮生,摇着尾舔他的手。
    “爸,妈!”
    “潮生!来,你爸刚摘来一个熟苹果。”兰香把苹果递给儿子,“你先尝尝。”
    “熟了?就一个?”
    “就一个,老子舍不得尝。你妈说留给田田的。”
    “你还要留着看哩。”兰香笑田稻。
    潮生放下苹果,说:“那就留着吧。爸,还得多少天能全摘?”
    “你问这干什么?起码半个月才能摘第一批。”
    “我想同你商量个事,看能不能提前——”
    “什么?提前?种庄稼又不是搞工程,由天由地,由不得你。为什么要提前?”
    “爸,这块地被征用了。”
    “这块地征了?”
    “是的,村里乡里开发区开发商都签了合同,这里要修度假宾馆,四星级的。”
    “地卖了?”
    “卖了。”
    “没跟我吭一声。”
    “村委会议过了,定了。”
    田稻脸色突变。
    “马上就要开工,恐怕等不到……”
    “放屁!谁敢来砍树,试试!”
    “爸,这由不得你,地是公家的。我今天来跟你商量,如果早收,损失是多少,
我们赔偿。”
    “你要毁林毁果?”
    “工期定了,地要让出来施工。”
    “不行!征地,我无权阻止。果子是我今年侍候的,不熟,谁也不许动。”
    “爸,你要顾全大局,延迟一个月工期可不是几斤苹果的小事。我们将把这工
程当作示范工程,目前资金已经全部到位,争取明年六月竣工,九月投入使用。”
    “我不管你的事。这果树是我拼死拼活种下的。十多年成树不容易,你们要砍?”
    “能移走当然好,可没土地移呀!”
    “铜钱沙寸土不留哪!”
    “难道这不是进步?你知道青儿的车队一天收入是多少吗?三四天就能跑出一
座果园来呀!爸。”
    “我跟你没得商量。今年的苹果我要分给村里人吃。打联产承包分田到户以来,
大家就没有机会享受集体果实的福分了,我要给他们最后一次口福,让他们记住,
集体的果实是甜的。我为人一场,辛苦几十年,图的啥?”
    “是啊!你爸都跟村里人说了,要搬家了,让大家最后一次尝尝自己地里种的
果。往后,一切都要用钱买了。总不能让大家吃酸果呀!”
    “妈,爸这是怀旧病。何苦呢?”
    “放你娘的生屁!还没有改朝换代哩!”
    “哎哟,爷俩好商量,干吗动不动就抬杠。苹果就要熟了,不能等几天吗?”
    “延误工期一天几万,谁来付?合同都签死了。”
    “谁敢毁我的苹果,我跟他没完。”
    “爸,我派人帮你收苹果。”
    “现在还不到一成熟,不能摘。”
    潮生说服不了父亲。叫阿才来,恐怕更不行。他见了阿才就骂。工期是万万拖
延不得的,只有让杨起杨光来强行施行了。得想个办法把父亲调开。调虎离山,几
十个民工,三台推土机,半天就行了。还得跟阿才商量,让村里人来摘苹果。果园
的补偿费已打入了计划。

    菜儿听女儿露露说舅舅的苹果熟了,果子又大又甜,就打了个电话给田稻。田
稻和兰香摘了两筐先熟的苹果,一筐送到了林家院子。孙子田田高兴极了,硬要到
果园来亲自摘苹果。田稻答应了,约好星期天让他跟妈妈去。
    菜儿留他们吃午饭,老何陪着喝酒,直到下午三点。
    就在这当口,阿才通知村里人每家派一人去摘苹果,摘多少拿多少,不要钱。
    三台推土机开进了苹果园。三十多个民工,拿着锯子斧头齐上阵。杨光和杨起
现场指挥。
    一时间,果园里天翻地覆。
    抢摘苹果的村民蜂拥入园,篱笆被踩倒,小孩们往果树上乱爬,未成熟的苹果
到处乱扔,满园人声鼎沸。民工们一边乱砍,一边乱吃。叫声喊声笑声骂声推土机
的轰鸣声汇成一片。结满果实的树一棵棵倒下,枝叶横飞,即将成熟的苹果,冰雹
似的打在地上。
    杨光骂着一个民工:“你他妈,我找你来是砍树的,还是来抢果子吃的?”他
夺过民工啃着的大苹果,扔得老远,又把他口袋里的三四个苹果掏出来扔掉,呵斥
道:“砍!老子扣你工钱,你敢再吃一个试试。”民工傻笑,挥起斧子,猛砍。
    长了十年的果树,几斧子就被砍倒了。真是砍树容易栽树难哪!十年辛苦,三
斧子就毁掉了。
    潮生来时,果树已不剩几棵了。看到满地的青苹果,他也感到痛心。
    “阿光,为什么不让他们摘了再砍?”
    “来得及吗?老爷子说不定马上就回来哩。”
    “剩下几棵就别砍了吧!”
    “留着?”
    那原来藏在果林中的小屋,赤裸裸地暴露出来。屋后还有三棵苹果树没砍倒。
    杨起在指挥推土机将砍倒的树碾碎,再把它们垃圾一样地推到山坡下。
    “留下屋子,屋后的几棵树也留着。砍完了,放线,打桩。图纸我带来了。”
潮生把图纸给杨光。
    这是一张红线图,有法律效力的地契。
    杨起和杨光放开皮尺,照图放线。几个民工用锹铲着,用石灰撒出一道白线。
    田稻就是这时候回来的。太阳快要下山了。
    果园里,一片残枝败叶,惨惨地袒露在夕阳的光辉里。
    田稻奔跑上坡,如蓦然闯入了刑场,见到的是无辜遭到杀戮的尸横遍野。他身
子摇晃了几下,揉了揉昏花的老眼,以为是白日梦游了。
    “我的苹果,我的树!谁叫你们砍我的果树的!”他边跑边喊。
    推土机正推掘着树根。他跳过去,站到推铲上了。
    推土机停下来,许多民工围过来。
    杨起和杨光一边收着卷尺,一边走过来。
    “谁影响施工,我扣谁的工钱!”杨光喝道。
    民工们马上让开。田稻站到杨光面前,吼道:“是你!”
    “嘿嘿,伯!您回来啦?您回去吧!”
    田稻指着拿图纸和卷尺的杨起喝问:“还有你?”
    “是。”杨起严肃地回答。
    “爸!您回去吧!”潮生赶过来劝阻。
    “你!”田稻抓起一根树枝,朝三个人打去。
    杨起闪开。两个民工见老板要挨打,知道打人的人是老板的父亲,于是,抱住
了田稻。
    推土机铲起果树的根,举起,把它推向深壑。
    田稻晃了几晃,栽倒在地上。

    田稻醒来,什么话也不说,住了三天医院,自家回去了。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
次住医院。他心里明白,自己没病。
    他没有失去健康,他失去的是永远找不回的东西。当代青年农民们眼里的幸福,
在他则是说不出的隐痛。
    他把五万元的果园赔偿款全部捐给了山区的一所小学。



  

                               第二十一章

    好一截日子,田稻沉默着,好像一部机器,高速运转了几十年,一次也没停息,
一次也没修理,突然无须转动,成了一堆死铁,冰冷地停在那里了。这身体好像不
是自己的了,跟谁说话都没有热情,想什么都不来劲。兰香告诉他,谁家生了孩子,
他“唔”一声,就忘了。兰香说,村里谁死了,他也是“唔”一声,懒得去看看。
他只注意一个人的行动,那就是他娘。他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观察过他的母亲。他
突然向自己提出了个从来没有思考过,但又是天天在眼前的问题。
    娘这三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呀?三十多年哪!
    母亲没有离开过他,他也没有离开过母亲。自从父亲去了,母亲自然地活下来,
没病没灾,比村里的同辈人活得轻松,健旺。田家的伯娘叔婶,杨家的阿公阿婆,
一年一个,一年两个,有时一年三四个,老果子一样,一个个从苍老的年华之树上
掉下来,一个个销声匿迹,永不再来了。而母亲还是那样,不见老,也没病,能吃
能睡,能说能唱。疯不是病。死对她没有威胁,她不怕死。她倾心于土地和庄稼,
不停地种瓜种豆,不计较收获,不计较付出,只是在那种植的过程中独自陶醉。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