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皇皇-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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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里的大规划呀,有关全局。爸,你们是否可以找他们解释一下,说你们的谈话有
局限性,片面了一点。光我们说人家不信,人家拿到了一手资料。要是通天,让国
务院国土局知道,兴师动众,再来调查,让外商知道,开发区就一塌糊涂了,市委
的决策本来是正确的也成了问题。开发搁置一两年,错过良机,后果可怕。爸,别
光盯着几亩田几株禾苗了。我求求您。”
“要我收回联名信?”
“市委说,保证不追究任何责任。”
“我怕什么责任?好汉做事好汉当。”
“爸,您就给我当这一次好汉吧!”
“老子没讲瞎话,光明磊落,吐出去的涎,不去舔。”
“爸!您是错的。”
“他爸,儿子这担子挑不起,你分担一点吧!”
“他当得了主任就挑得起担子。他可以把他的爹不当回事,我办不到,我得把
我爹当回事。我宁可对不起活人,也不能对不住死人。宁可得罪人,不愿得罪鬼。
我签那个字,悔着哩!死了,爹问我,地哩?我只好跪下让他打。我爹卖了地,悔
到死。那是旧社会。”
潮生知道父亲不可能出面了,便转身出屋,开车走了。
他去找大伯田永龙和杨家的两位爷爷和村长阿才。
阿才刚刚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他怕把事情闹大,愿以村长的名义出面说明情况。
潮生告诉了他们中央台记者的住地,派一辆车送他们连夜去访记者。
几经周折,潮生终于将此化险为夷。出了一身冷汗。
以后的事,田稻也没有再问了。
市里也派调查组调查了信中反映的其他问题,结果是调走了阿光的轿车,言明
没破土动工的地方种着的庄稼,不许乱毁。
省国土局对被征地的使用派专人监管。
田潮生面临的压力更大了。
第二十章
旅游开发区终于大面积动工了。民房拆迁仍然搁浅着。由于铜钱沙新村离城比
旧村远了二十里,许多村民不愿东迁,加之村里为迁村征用的土地价格与邻村争吵
了半年多,还没达成最后协议。
铜钱沙的整片土地由国家征用了,包括大塘里原属知青点的那两百亩地。在那
上面修建一座跑马场的项目已经向上级申报了。铜钱沙村是属于乡镇管辖的自然村,
没有了耕地,村里的企业也要迁走。开初,铜钱沙村计划让出旧村后迁到大塘,但
从长远看来,这是不适宜的。开发区要扩展,第二次迁村可就更不划算,不如一步
到位,把村迁到离黄山庙不远的新垦区去。这样,铜钱沙村就成了无土之村,只好
由乡政府调剂一部分土地,让铜钱沙建新村,办企业。乡政府做了不少工作,一压
二劝,好容易说服两个邻村各让出两百亩地来给铜钱沙,但要钱,一亩地十二万。
铜钱沙人大骂:“我们的好地给国家也只十万,花十二万买差地,天下不公了!二
十年前,围垦这片地,铜钱沙人也出过大力。围垦了,分配给你们,一分钱没要呀!
我们是同一个乡的乡民,又不是外国人,我们把祖宗都卖了,你们却趁火打劫!”
邻村也有邻村的道理:“我们向你们学习,你们让别人开发,卖田发大财,二十多
万一亩。我们也让你们开发一回,学卖地,优惠价,十二万,发点小财嘛。讲二十
年三十年前干吗?那是学大寨,地分文不值。当年不是也分给你们五百亩海涂吗?
你们嫌远不要,我们离得近,当一杯苦水硬喝进肚里的呀!谁叫你们二十年前没长
后眼睛。”这四百亩土地交易不是国家征用的,只能用协议价购买。眼下,乡政府
正在调解。
铜钱沙还有一块地,在临江的山坡上。五十年前,那是王老爷老汉奸的一块山
坡地。田土根曾试图把父母的遗骨偷偷地埋在那坡上的林子里,被王老爷发现了,
撵走了。汉奸解放前就被锄了,土改时,那面山坡划给了铜钱沙村。大跃进大办钢
铁时,山坡上的村尽数被砍,从此那面山坡就山不成山,林不成林,荒了,再也无
人问津。直到提倡以粮为主,多种经营时,田稻记起了那荒山坡,于是,烧了荒草,
种上了果树。桃三杏三梨五年,铜钱沙大队就有了一座小果园。这果园离铜钱沙本
土四五里地,面积不过五十亩,倒给江边添了一处风景。春来桃花红,梨花白,雪
里浮红云,煞是好看。花开得好,果结得多,却难收。一到果熟,便盗贼四起,往
往被偷得个所剩无几。于是,生产队就在果园搭了个小屋,派人看守。赖子曾经充
当过看林守果人。工分记了几个月,果子没几个。他不仅吃,还私换酒喝。后来换
人专管,总算有了些收入。桃不值钱,便砍了桃树种梨树。梨行了一阵,又种柑桔。
直到联产承包,这果园便包给了两户农民。开初三年,承包户发了小财,有了钱,
便由种水果而贩水果;贩水果发了大财,资本大了,又办起了水果罐头厂;罐头厂
赚了,索性进城开起公司来。如此这般,果园又荒了。前几年,村里收回果园,雇
了山东来的两个果农,改种了优质苹果,去年大丰收。山东果农在此过了几年,胃
口大变,觉得大都市里钱好捞,原订的合同不合理,他们吃了亏,不想干了。于是,
田稻便把果园收了回来。如今,田稻辞了村长的职,赋了闲,在今年春天苹果开花
时,他向村里提出去管果园。反正旧村要拆了,迟早得迁走,迁向东不如迁向西,
西边离城近。人往高处走吧,上山坡比下海涂好,何况那五十亩果园是铜钱沙的惟
一根基了。老了,守着这片地,看着这片林,种花种果,老死了埋在这里,像《洪
湖赤卫队》里韩英唱的那样:“把儿埋在这山坡上,儿要看……”站在西边的坡上,
看看杭州湾的海,钱塘江的潮,东海的日出,西岭的霞飞,九溪的山涧,狮峰的茶
园,五云山上的松,烟霞洞边的竹,眼皮下的铜钱沙——虽然三年五载后她将面目
全非,但土地仍是那块土地。
谷雨过后,田稻就上了山坡,把那林中的小屋收拾得干干净净,把家里的猫狗
也带来了,还带来了十只小鸡,搬来了一台旧彩电。他雇了几个人,花了千余元,
把果园中的小路修整了一番,把四周的篱笆补好,重新扎了一道门,门额上做了几
个字:“铜钱沙果园”。一切收拾停当,他便住到了园中,整天除草修技,喷药除
虫。有时,兰香也来帮忙,在小屋里做饭。他总算找到了归宿,回到了田园中。村
里的事,他懒得过问了。他庆幸人民公社后要下了这片土地。只几个月,他就把果
园修得像花园,苹果压满了枝头,再过一月,就能收摘了。看着满园的青苹果,他
心里甜透了。为防盗,他日夜看守,须臾不离。兰香白天来陪他,晚上回家去陪婆
婆。有时,她把婆婆安顿好,再回果园。他们看看电视,在果树下种些菜,养群鸡,
过着优哉游哉的日子。
隔着一片茂密的果林,偶尔能听到工地上传来的打桩机的振动声、混凝土机的
搅拌声,但很微弱。
江山亦改年亦移。陈谷子烂芝麻、耕了麦田种棉花的话语没人再提了。铜钱沙
的人们跟城里的人一样,谈地皮,谈股票。地皮他们炒不起,虽然这张皮是从他们
身上剥下来的,别人在那里炒得直冒烟。据说,离果园只有一箭之隔的五十亩茶地,
原是另一个村的农田,被开发区统征后,毁了茶树,搞“三通四平”,被一个台湾
商人抢先买了去。那地段修别墅依山傍水,比铜钱沙还要好,地价自然也高。台湾
商人一口吃下,租期为五十年,去年打了地基。盖好了几幢半层楼,台湾人连地皮
带楼一起炒给了北京来的一个高干子弟。听说那高干子弟尽做大买卖,除了海洛因
和女人不公开买卖外,什么都敢倒,是天字一二号的大倒爷。台湾人不到八个月,
赚了一千五百万,跑了。京都倒爷接手炒,眼下炒到了三十八万一亩。听了咋舌。
那块地,五十年也没有产出一千五百万的十分之一的茶叶来呀。茶叶虽贵,炒出来
最高价也不过七八百元一斤,可地皮一炒就是百万千万。地怎么这么贵呀,简直是
用百元大钞蒙起来的呀!
村里有些不甘寂寞的中青年农民,拿了卖地的钱,进城学炒股,有的人闯进股
市才几天就套牢了。好在也是天上掉下来的钱,想得开,没上吊。
还是赖子想得开,老酒慢慢吃,到死也吃不光。
城里炒地皮炒得烫手,田稻仍在世外桃源里。他不知道,已经有好几家盯上了
果园这块宝地。
江泊在近水山庄预订了一套别墅,优惠价一百五十万。他将来并不想住别墅,
只是想等别墅盖到一半,两百万再炒出去。生意成交,江泊在宾馆摆了一桌,请了
杨氏兄弟阿光阿起,林氏姐妹静静露露。田潮生也被他们三呼四唤传呼来了。
吃完喝完,潮生他们回到林家老宅,菜儿刚好下班回家。
“明天是中秋节了。你爸和你妈还在果园里守着哩,不下去看看?”
“好呀!待会我们一起去,大闹花果山。哥,苹果快熟了吧?”露露热情高涨。
“苹果快熟了,他日夜不离哩。”潮生说。“上星期,我回去过了。”
“今天我们去。我正想再去看看那地方。”杨起说。
“这里,恐怕有个人老头子不欢迎。”潮生望着杨光说。
“你们去,我不去就是了。我又不毁他的果树。”
“潮哥,说正经事,铜钱沙这五十多亩果园是块宝地,种苹果简直是浪费。地
方是偏僻了一点,没路可进。上次我陪董事长去逛了一次,本意是去看看你爸的,
他不在。我跟董事长在林子里转了一圈。他说那地风水特好,是什么佛座宝地,周
围地形地貌如一把大椅子,后靠山峰,两侧扶手是两道岗,脚下有一股溪流,地脉
活了。香港人挺信风水。他说,在香港,这种地,价高得可观极了。种果树的确是
浪费了。”杨起早有预谋。
“你这话可别在我爸跟前说呀!种果树是浪费地,他不痛骂你一顿才怪哩。”
潮生领悟到了杨起的意思,含蓄地说。
江泊问潮生:“那块地好像是在开发区的规划线内吧?红线图上有没有?”
“有的,在边上,好像划进去了一部分。那地段要是全划进去,就得有个小弯
儿。因为是一条直线,切进去了果园的一只角。不过,乡政府也没把它再纳入农耕
地面积。”杨光是土管所长,知情,带有几分卖弄地说。
“属待征范围,缓征的。”潮生说。
江泊、杨起见潮生没热情谈这事,明白了几分。这种商业性策划,是不能在这
种场合谈的。
于是,大家把话题转到看田稻上去。
菜儿拿出了三盒好月饼交给潮生:“这盒给奶奶,这两盒给你爸妈。要去早点
去吧,我不留你们。”
“妈,你赶客走,怕他们吃你的?青儿姐已经把我们灌饱了。”露露说。
杨光把车留下,坐潮生的车,扬起把露露拉上自己的车,江泊两口子坐自己的
车,三辆车一路驶到果园来。
田稻和兰香正在修补篱笆,没想到孩子们带着月饼来看他们,而且来得这么齐。
遗憾的是孙子田田和媳妇没来。
“田田为什么没跟来?”田稻问,“明天是中秋节。”
“他要上课。”潮生应付说。他们把月饼拿出来。
“那事改了没有?”
潮生最怕父亲问儿子改姓的事,所以不敢带他回来。但父亲问到了,他只得支
吾一声,本想撤个谎,但撒不出唇,“差——差不多……”谎言衔在口腔里哆嗦着,
发出几个混浊的音。
“大舅,您不信啊?早改过来了。学校里家里都叫田田,作业本上写的也是田
田。”露露替他答道。
“关键是户口本上。长大了,填身份证的。”
“费了好大周折,改了。”露露继续撒谎。
“登报没有?”田稻追问。
“哎呀,未成年的儿童,登什么报呢?”露露满不在乎地说。她不敢撤下去了,
如果说“登过”,田稻是会去查报纸的。户口本田稻没法查,到派出所去查,要证
明,很费事。户口本在林娟手中,他不会去要。
田稻也就不再盘问下去。潮生憋出一头汗来。
“果子还得一个月才能熟,等果子熟了,你们再来。”兰香说,“如果你们不
怕酸,我摘几个快要熟的来给你们尝尝。今年的苹果又大又多。”
“不了,我们去看看,饱饱眼福吧。”杨起说。
“伯娘,今年还有人来偷吗?篱笆比往年高多了。”杨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