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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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他,可以,你用自己来换,我要你以后永远待在这里。”语调毫不留情。
“好,除非你自己要我走,否则我不会离开。”梅卿定定地看着他,惨遭蹂躏的双唇殷红如血,这样冷硬的表情,配这样柔情的双唇,顾启东忽觉有些触目惊心。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开口让你走。”顾启东咬牙。
梅卿不置可否地笑笑,她在想,顾启东可以忍受一个毫无感情的女人在身边多久呢?人的耐心总是有限度的,她相信自己可以比他坚持更久。突然觉得自己在打一场仗,男女的事,本就是一场鏖战。
顾启东只觉得梅卿的微笑刺目,他又重复一遍:
“我不会再放你走。”
梅卿的目光落到他脸上,心里有些触动。他这样的表情,很像一个竭力想要说服别人的孩子,在保证自己有能力完成某样事。她已经不爱他,但仍然记得他们曾经在一起过的日子,和他这个人。
从他胸前直起身来,梅卿平和地说:
“你什么时候放师哥走,我想见他。”
顾启东脸色一冷,目光快要将她凿穿。他现在简直要恨起梅卿来。
“我说会放就自然会放,你怕我食言么?”
“自然不是,我只是想见见他。”梅卿笑笑,“说不定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顾启东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放开手,冷冷地说:
“他就在这里,走之前你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去见。”说完便转身离去。
看着顾启动的影子消失在门外,梅卿松口气,慢慢摩挲着自己的手腕,腕上发红,想到顾启东方才的怒气,心里反而觉得痛快,也许潜意识里她一直想要报复给他自己曾经历过的无奈。待了片刻,她叹口气站起身来,到现在还赌气,有什么意义?她不过想要找凤卿回去。
外面有佣人探头探脑,见梅卿起身将有动作,连忙跑进来。
“小姐,你的行李……少爷吩咐要替你安置在客房。”
梅卿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顾启东想来已经跟下人交待过了,不商量一声就直接派人来安置,丝毫不容人拒绝,真是他一贯的处事方式。
将东西交给佣人安置后,梅卿见他转身要走,又叫住,问:
“那位从北平来‘做客’的元先生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那人张大嘴不知该如何是好,见梅卿一脸坚决之意,只能嗫嚅几声便带她往凤卿所在的客房去。如今的顾公馆内戒备森严,守卫颇多,绕过许多房间才到凤卿门外,佣人目光示意,门外看守的两人自动让开请她进去。
梅卿无声地推开门,在这一瞬间想到了自己曾经被顾启东关在家中的情形,四面皆是牢笼,她被禁锢得无法呼吸。不过数月的时间,又换成了凤卿。他们这些无根之人,处处受的是别人的钳制,不知何时才能真正把握住自己的命运。
室内安静,凤卿伏在案前写东西,听到声音,他手中的笔停了一下,又继续写下去,似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反应。梅卿低低叫声:
“师哥。”
凤卿僵住,手下一用力,纸被划破,墨水透过雪白的纸染到桌上去。他慢慢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盯着门口的梅卿,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梅卿浅浅一笑,走进来,身后守卫又将门拉上,他们两个被关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凤卿眼睁睁看着她一幅泰然自若的样子在旁边坐下,不由心头火起,冲上去质问: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从来没有这样愤怒的样子,平日的凤卿永远都在笑,媚笑,微笑,苦笑,不管心里藏有多少苦。梅卿默默地看着他,柔声说:
“你在这里,我怎么能不来呢?”
凤卿满腔的火气遇到她柔声低语,全都消于无形。他在梅卿面前从来都没有办法,因为她这样不计后果地赶来北平而担心,但潜意识里,不还是掩不住那点欣慰之情么?他几乎不敢正视自己此刻的欢喜。梅卿果真来了,明知道不该来还是来了。
总归仍是生气:
“你明知道他的用意!”
“对,我知道……可是师哥,我不能眼看着你身陷北平。”
“所以你就将自己的安危弃之不顾!”凤卿眉头紧锁,“你忘了我们在普陀山说过的话,要从此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你现在又追到北平来算什么?你连自己的保证都忘了么?你这一来,不正如了顾启东的意?”
梅卿默不作声,又是保证,她曾经许下过的保证,一次次被自己推翻,她若还守着以前的誓言,就是个傻子。
“所以我就该扔下你不管么?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逼来这里。”
“你这是在做什么?来救我?”凤卿怒极反笑,突然又止住,一双眼睛盯着梅卿,目光锐利无比,“你想救我,答应了顾启东什么条件?”
第五章
梅卿平静地看着他:
“并不是什么为难的条件,不过我换你出去罢了。”
凤卿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她居然还是这样一幅无所谓的样子!想到她刚到上海时凄惶无助的样子,和现在简直是鲜明的对比。凤卿心里像翻了五味瓶,有气,有怒,无奈,还有感动,最终全都化为对自己的恨,他从来没有这样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无能。
“我不用你救!”凤卿脸色一变,绕过她就要出门去。
梅卿追上去在门边拦住他:
“我不是在救你,就算你没有被逼来北平,我也要来这一趟。”梅卿看着他,“顾启东不会罢手,我总要来和他做个了结。”
凤卿紧抿着唇,眼睛里发红。深深吸口气,想要安抚自己胸内惊涛骇浪,却毫无作用。他慢慢抬起手,看着自己细长十指,他这样一双手,平日在台上翻飞如蝶,勾勒出千万人的美梦,真正需要的时候,却丝毫用处也无!凤卿满心的恨无处发泄,使尽浑身的力气一拳砸在门边。
耳边门上微颤,梅卿一惊,拉着他的手:
“师哥,你做什么?!”
凤卿突兀地一笑,有些凄楚之意,令人无端想起杜鹃啼血。梅卿心里替他难过,想要移开目光,却没有移开,两个人怔怔对视一阵,凤卿收回手插进兜里,哑着嗓子说:
“梅卿,我明白,你们两个,不管是破镜重圆还是从此陌路,都是你们两个的事,该面对面解决才是,我呢?一个外人,本就不该夹在里面,现在你来了,我自然没有事了,就该放手才是,根本不用考虑什么自尊不自尊的问题,对么?”
“师哥!”梅卿惊痛,余下的话全都哽在喉间。
凤卿停下来不再说。手背剧痛,是刚刚在门上砸出来的伤,看到门边上一点血痕,淡而微末,跟这眼前的华厦和他满心的痛恨比起来,尤其淡漠且无力。想到自己方才的举动,还有一气之下的胡言乱语,简直可笑。
“梅卿,你真是有办法。”他恨恨地盯着梅卿,“你逼我和你订婚,逼我和你分手,现在又来逼我恨你。若是真这样一走了之,我这一辈子,都再也没法原谅我自己。”
梅卿垂着头,眼里湿热,许久,她抬起头来,仍然是坚持:
“师哥,你明白我的,这件事,还是让我自己来了结吧。”
凤卿闭上眼,他宁愿自己不了解梅卿,从来不都明白她,这样他还有机会不顾她的苦衷一意孤行下去。他的悲哀,到底是命运造成的,还是自己造成的?凤卿一直都明白真正该恨的人是他自己。
慢慢平息心里的激动,凤卿尽量心平气和地说:
“你准备怎么了结?”
“等他自己说放手。”
“你是在开玩笑么?”凤卿难以置信,他对顾启东并不陌生。
“当然不是。”梅卿微微一笑,“我若是没有把握就不会来,我还没那么傻……你这就走吧,不要待在这里了。”
凤卿瞪着她,明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她却说得这样有把握。
“你如果是为了劝我走才这样……”
“师哥,你相信我这一次吧。”梅卿很真诚地看着他,“我是真的有把握——你离开这里准备回上海么?”
凤卿垂睫不语,他若真要解脱,就该趁这个机会离开梅卿,从此再也不见她。他有一千一万个理由离开她。可是有一个理由让他不能立即点头。
他的心一天没有变,就一天得不到自由。
“我先不回上海,等你和顾启东的事情了了,到那时候……”凤卿停下来,眼睛没有看梅卿,像在说给自己听,“到那时候,你也自由了,也该给我自由了。”真能做到么?凤卿竭力克制自己的茫然。
梅卿眼睛落在他脸上,神情温柔。她心里想起自己在来北平之前暗自所作的决定,有些事情她要自己去争取,比如说和顾启东的了断,比如说和凤卿的和好,为自己求得真正需要的人和生活。一次沉重的伤害促成一次幡然的悔悟。
两个人都沉默着,良久,梅卿对凤卿一笑,说:
“好吧,你等我一段日子,等到我离开顾家。”然后怎么样呢?梅卿没有说,凤卿也没有去问。
送凤卿出去,外面一路并没有人阻拦,想来是顾启东已经吩咐过的缘故。两人一直到了门外,凤卿一脚踏出门,看着里面的梅卿,随着一起出来的守卫警惕地盯着两人。凤卿握着梅卿的手,心里苦涩,等到下次他们两人见面,说不定已经是另外一番境况。
有可能梅卿和顾启东重归于好——那他便再也没有待下去的理由,从此天各一方,自己过自己的生活。
有可能梅卿脱离了顾启东的钳制——那又如何呢?没有了江白夜,也没有了顾启东,他们两个人就能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么?他能预感到经历这么多事后梅卿的生活会发生转折,转向什么方向,自己会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他完全茫然。
如果梅卿爱他……凤卿心里一紧,看着梅卿的手,他忽然有一种冲动,只要他一使力,将梅卿从这门里拉出来,他们两个逃出顾家,再也不回头,不放开手,不论到哪里都好,总不会有这么多凄苦。希望很渺茫,但还是有的。如果梅卿爱他。
心里叹息,凤卿放开手,深深看了梅卿一眼:
“那么,我先走了。”
梅卿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凤卿就已经转身走开,路边有车经过,他拎着箱子招手,车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径直坐上车离去。
梅卿的手还停在半空,她怔了半晌,慢慢转身回院子里去,身边两个人如影随形。
走了几步,见顾启东在院子里树下看着她,目光深不可测,她无奈地笑笑,余光扫过紧跟着自己的两人,对顾启东说:
“你还真是不信任我。”
顾启东眼睛示意,两个人退了下去,他从树荫下走出来,双臂环胸站在梅卿对面。
“我为什么要信任一个从这里逃出去过的女人?”
“上次我并没有答应你要留在这里,谈不上信任不信任。”梅卿轻描淡写,“这次我亲口答应的你,就不会再反悔。”
顾启东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靠近梅卿,审视着她脸上的表情。
“你看上去很平静,是觉得以后待在这里也无所谓么?和你曾经的反应一点也不像。”
“你是想要我寻死觅活还是怎么样?”梅卿知道自己刚开和凤卿的情形都被他看见,“我既然要救师哥,自然得拿出点诚意来,代替他好好留在这里。”
顾启东再听到凤卿的名字已经没有起初那么大的火气,他想会不会有一天自己的脾气都被这样冷漠的梅卿消磨干净。她脸上一派淡然,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情感的变化,顾启东想要找出一点东西来刺激她。
“你这么平静,我会怀疑其实你是因为我才留在这里的。你还爱我么,梅卿?”他的声调很平常,神情也很平常,心里却不由自主地紧张。
梅卿神色不变,径直越过他往客房去:
“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这么想。”
顾启东定在原地。他还期望自己听到什么答案呢?不管什么答案都比这样一句话好。短短一瞬间他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拉住她质问,强迫她对自己多些生动的表情,不管用什么方式,折磨她也好,讨好她也罢,总强过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走开。
可他最终还是什么动作也没有做出来。
就这样梅卿一个人留在了顾家,平平静静也没有吵闹,家中下人固然惊讶,连顾启东都有些无所适从,他想过梅卿若是闹,自己总有办法解决,可这样平静无波的情状,却不知该怎么打破。
翌日早上,顾启东站在阳台上看到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