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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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白夜的心被她揪住,暗叹一声坐到床边,小心翼翼扶梅卿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她的身体很热,神志都混乱起来,白夜被她的痛苦所感染,一直连心都灼起来,却丝毫办法也无,只能这样抱她坐着,生平第一次觉得无力。
第三十五章 病中
张妈打电话请来西医,两人一上楼就见白夜抱着梅卿坐在床上,梅卿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倒比方才平静许多,白夜下颌抵着她的发顶轻轻摩挲,神情无限温柔。张妈微愣,立马又反应过来,一边请大夫进来,对白夜说:
“请了街角医院的洋大夫。”
白夜点头,慢慢放下梅卿,正要起身来,手却被梅卿抓住不放,只能坐在床边对大夫说:
“米德大夫么?我妹妹发烧了,请你来看看。”
那米德大夫原就与白夜有交往,常在罗江两家走动的,此刻见梅卿情状,心知病得不轻,也不说什么,只对白夜点点头,放下手里的药箱便来看诊。张妈无处站脚,只能在旁边远远的看着,见梅卿满脸潮红,便觉心里又痛又急,又见米德大夫只顾着看诊,白蜡般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也不知到底是怎样,心里不由发起慌来,出口问:
“大夫,到底……”
刚说一句见白夜手指停在唇边嘘了一下,知道是怕打扰大夫看病,连忙咽了回去,呆呆地站在旁边看着众人。时间过的极慢,大夫那里还没有什么动静,张妈偷偷看一眼白夜,心中暗叹,这兄妹两个虽然相认不久,感情倒真是好。想到方才进来时两个人的样子,替梅卿欢喜是自然的,只是这欢喜总有些不大彻底,掺一点隐约的不安在里面。
楼底下大钟“珰”的一声,张妈回过神来,见米德大夫站起身,收回听诊器温度计一流,径直往桌边去开药方,她在背后看不见大夫神色,只见白大褂微动,心里着急想要说话,白夜温文的声音却赶在她前头问了出来:
“大夫,到底是什么状况?”
米德大夫写好药方,交给张妈去拿药,张妈一看到他黄褐色的眼珠子就心里发毛,连忙一手接过药方来快步出去,到了门口却停下来,她还不知道梅卿到底怎么样。
“小姐是受了凉,正在发烧。”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并无后文。
张妈紧张了半天只等来这么一句话,好像气球鼓了半天突然间瘪下来,登时浑身一松,又是高兴又是愤愤,这米德大夫也太熬煎人,看了这么长时间诊,总该多说几句才过得去,就这么直愣愣一句,真让人有些不大习惯。
外面脚步声蹬蹬下楼,是张妈去取药了。白夜心知米德大夫严谨,说一是一,从不会夸大病情,既然他只说是发烧,那便也没什么可追问的了。放梅卿躺下之后,她一睡着手便松开,白夜脱身出来,手上空空,竟有些失落。
这边米德大夫正在跟女佣交待平日饮食禁忌,白夜静静坐在床边看着梅卿,他想到方才梅卿发烧得神志不清,两手那样惶急地抓着自己,像要在海上找一根浮木,她的凄楚一直传染到自己身上去,两个人骨血中都有那样火热疯狂急欲找个地方来发泄的痛苦。自己的痛苦是因为梅卿,而梅卿的痛苦是因为谁呢?
他握着床单的手不由自主开始用力。
一直到米德大夫走,时间已经近午,低下佣人来请白夜去吃饭,张妈取完药回来,白夜还在屋里没有动,她一边倒水,说:
“少爷,你一早上没有吃东西了,还是先下去吃饭吧,小姐这里我来照顾她吃药。”流水声汩汩,身后一片静默,张妈的动作停住,看了白夜一眼。
白夜沉默一阵,站起身来,对张妈微微一笑,神色温文与往日无异。
“那就麻烦张妈了,吃完药后让梅卿多睡一回吧,晚上再起来吃东西,大夫说发烧的时候还是多睡觉好些。”说完试试她额上的温度,似觉没方才那么烫,终于放下心来,又替梅卿掖掖被角,便下楼去了。
张妈余光不由自主地注意白夜的动作,一直到他下楼,屋子里静悄悄的,她忽然间意识到自己方才莫名其妙的紧张,顿时觉得有些好笑,她到底在紧张什么?连自己都不大明白。真正老糊涂了,整天想些有的没有的,张妈暗自摇摇头,目光收回来,登时手慌脚乱起来,她方才只顾着看白夜,杯子里的水都溢出来淌了一地,连地毯都给弄湿了。
张妈一边叫苦,放下水壶去擦桌子,又去弄地毯,简直忙做一团。小姐一病,连带着整个江家都紧张起来。还真是个混乱的早晨啊,张妈又是叹息又是感慨。
梅卿吃了药又睡下,一直到晚上才醒来,烧退了,身上也轻松不少,她慢慢扶着坐起来,屋子里一片薄暮,墙角的镜子发出些微幽光,梅卿有些恍惚,她只记得自己一直都在发烧,浑身火一般灼热,半睡半醒间有只温凉的手一直在颊上,还有熟悉的声音。
是白夜哥。
梅卿靠在床头坐了许久,浑身仍有些无力,外面厅里的灯光从门缝里透进来,不知是什么时间,也不知白夜哥在哪里。梅卿发了一回呆,又重新躺下,眼前一团浓黑,轻软的被角蹭在脸上,微微发痒,她想起白夜哥的手,温柔如水地拂过,水波过处整个人都舒展开来。
她在夜色里展开一个微笑,往被子里缩回去,听到门声轻响,又抬起头来,有人影随着走廊昏黄的灯光一同进来,却是张妈。张妈开灯,看到梅卿醒着,顿时喜上眉梢,说:
“小姐,你可醒了,整整一天到晚上才退烧,我都快担心死了。”
梅卿笑笑,被扶着坐起来,旁边放着张妈从厨房端来的粥,她虽觉得全无食欲,却也硬撑着吃了几口,张妈更加欢喜,连声说:
“这洋大夫不言不语的,看起病来倒比中医强些。小姐,吃点东西是不是觉得精神好些?躺了一天,要有精神就起来坐坐,老睡着人会发昏的。”
梅卿点点头,见张妈拿着盘子准备送回厨房,便叫住她,问:
“张妈,现在什么时辰了?我睡不着,白夜哥在家么?”
“才七八点,还不到睡觉的时候。小姐,少爷今天一天都在这里守着你呢,刚刚公司有电话来,他出去接电话了。你先等等,待会我去告诉少爷你醒了。”
“不用了。”梅卿轻声阻止她,说着自己便要下床来,“我想下去走走。”
“哎哟,我的小姐呀,你身子还虚着呐!”张妈慌忙放下手里的盘子过来扶她,“看我扶你下去,慢点走,出去在厅里坐坐就行了,外面天晚了,怕有风。”
梅卿脚下有些无力,只能被扶着一步步捱下楼,张妈安顿她坐下之后,便自己拿着盘子回厨房去。正是晚饭后的时间,外面少见下人走动,只厨房里传来喁喁的说话声,梅卿往沙发一侧靠过去,旁边落地灯的光线照在脸上,蛾子也跟着寻过来,梅卿被它扰得有些眼花,伸手正要挥,手腕却被人轻轻擒住,她转过头来,有些惊讶:
“哥,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刚。”白夜微微一笑,将灯罩往另一边转了过去,眼前顿时暗了下来,他的脸在半明半暗中愈显温柔。
梅卿想到自己病中模模糊糊都是这样一张脸在面前闪现,表情总是急切和紧张,她分不清到底自己看到的是真的白夜,还是朦胧间产生的幻相,白夜的温和表情似乎永远无懈可击。她无言地转过头去,灯光下飞蛾一只只扑上来撞在灯罩上,飞舞的痕迹有些杂乱。
“坐坐就回去吧,天色有些晚了,下面凉。”白夜在对面坐下,他方才回来的时候碰到张妈,知道梅卿在厅里,现在见她精神还好,不由舒口气,又怕吹了风病情加重,心被吊在空中飘飘荡荡,简直有些无所适从。可梅卿并不是这样脆弱的人,他暗笑自己这样的紧张过度。
他不论心里在想什么,外表上总是完全看不出来的。梅卿没有作声,盯着眼前昏暗的灯光,忽觉有点躁意在心底抑制不住,像是白天发烧后的余热。时间已经是初夏了,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晚上却还微凉。她抬起头来望门外看看,冷不丁对旁边白夜说:
“我想出去转转,屋子里真闷。”
白夜一怔,梅卿在床上躺了一天,闷是一定会的,但她一向是个爱静的人,况且出去吹风对身体不好。他正要说话,却见梅卿一脸倔强地对着自己,有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固执。她居然也有不讲道理的时候。白夜轻声笑出来,他对这样孩子气的梅卿毫无抵抗力。
“好吧。”白夜柔声说,“外面有点凉,我陪你出去坐一会,然后就回来休息,好么?”
梅卿微愣,她不过是一时任性,从没想过白夜会答应。可若是真能出去那自然好的,不过要叫张妈拿衣服,一定会被她絮絮叨叨半天,说不定就出不了门了,梅卿有时候对张妈全无办法。正在踌躇间,却见白夜脱了自己的外套下来。
“你不是怕拿衣服麻烦么?”白夜见她大睁着眼睛,又想笑,“张妈刚刚出去了,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你就放心罢。”
梅卿抿嘴笑笑,白夜的衣服上还有他身体的余温,淡淡烟草味若隐若无,他只有心烦的时候才会抽烟,梅卿猜不出他在为什么烦恼,也许是公司的事。她这个时候只想安安静静坐会,便什么也没问,只是依着沙发站起来。正要等白夜来扶自己,却从背后横过来他的一双胳膊,梅卿不察,一错眼便觉自己凌空而起,原来竟是被拦腰抱了起来。
第三十六章 探病
身后灯罩上垂着的珠帘被碰到,发出哗啦的轻响,梅卿心中一惊,便不由自主叫了出来,声音一出口,周围的沉默的空气被惊散,外面新鲜的气息涌进来,她心中莫名其妙的窒闷消失无踪,只觉有种将要冒险的兴奋感觉。病着的时候去吹冷风,她从来没有这样任性过,而白夜也没有阻止她。
白夜看着梅卿缩在自己怀里一动不动,刚刚还那样蛮不讲理,一转眼却又安静下来,像一只乖乖偎着人的小猫。他嘴角上扬,抱着梅卿慢慢往院子里去,说:
“你刚刚的样子可一点也不像个正在生病的人呢,别人生病都是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哪都像你这么不安分,连路都走不了几步,还老想着要出门。”
梅卿靠在他胸前,感觉他说话的时候胸腔微微震动,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被此时陌生而奇异的亲近感迷惑。原来血缘亲情就是两个人似有骨血融在一起,心中生一根弦将彼此系住么?她侧面挨在白夜的衬衫上,听到有轰隆的声音擦过衣表,不知是自己的呼吸,还是他的心跳。恍惚了片刻才想到他刚才的话,便玩笑说:
“就是因为我走不动才要出门的,若不好好趁这个当头利用你,以后怕没有机会,你这个做哥哥除了吃住什么都不必管,太得便宜。我小时候没有机会欺压你,现在全都补上。”
白夜却加快脚步将她放在院子里的长椅上,自己在旁边找地方坐下,一顿,像突然想起她刚才的话,笑着说:
“这么说你小时候一定是个顽皮的女孩子,老想着要欺压别人。”
也不是自己顽皮,不过因为小时候凤卿凡事总宠着她,梅卿不懂事的时候便老想着哥哥就是自己可以随便闹的人,她那时除了凤卿再没有别的亲人,师傅又太严厉。现在懂事了,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可是凤卿仍然因为自己而离开了上海……梅卿刹住思绪,她想起自己曾经说过再不将凤卿的事记在心里。
“对,我没有别人来欺负,只好欺负你。”梅卿轻声笑笑,转向白夜,“只能请你多包涵,以后等有了别人我自然就转移目标了。”
白夜眼光一霎,在夜色里并看不清楚,他却暗自心惊,因为自己越来越难控制情绪。梅卿并没有注意他,只是拉起衣服裹住自己,慢慢靠在椅背上,前厅人的说话声传来,越发显得后院安静。梧桐树秀颀挺直,浓密的树冠拢住一团黑影罩下来,草木清香随风入鼻,梅卿舒服得想要叹息。
白夜停了片刻,转眼来见梅卿闭着眼睛靠在椅上,脸上一片恬静,他凝视了梅卿半晌,终于只能苦笑,低声说:
“梅卿,你……真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万事不关己,她的平静简直让人生恨。
梅卿一怔,她想自己并没有听懂白夜的意思,或者白夜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两个人很少有这样彼此不知所云的时候。可是白夜却再一句话都没有,梅卿笑笑,摇头说:
“不,我想负责任的,可我不知道该去负谁的责任。”
白夜心里一松,眼睛从梅卿脸上移开,他想到自己忽喜忽忧,情绪变化这样子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