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角-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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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人之间,讲缘。
而缘,妙不可言。
正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可见缘亦有深有浅。深的,缠绕一生;浅的,擦肩而过。
那我和刑锋之间算什么呢?
……孽缘?
明明只是小时候在人生的道路上曾经同行过那么一小段而已。之后,大家不可避免地分开走向了不同的岔路。渐行渐远,春草横生,有人沿途风光无限,有人一路坎坎坷坷,为什么?为什么截然不同的两条路偏偏弯弯绕绕了一大圈后又撞到一起去了呢?!
……
亲爱的命运大神啊,如果我们的重逢真的是由你在操控,顺便带着愉悦的神情看好戏的话,那我要满怀深情地对你说出三个字:
干—你—娘!
——某年某月某日,乔慧臣不为人知的隐秘内心独白
“……那个人是谁?”
原本流畅的工作报告忽然被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给打断,郝大通‘呃’了一声,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那个坐在真皮转椅上的男人。
男人是刚从千里之外的另一分区调来的新老总,未婚、英俊、三高人士,于是这次人事调动赢得了分公司全体上下女职员的一致肯定和欢迎。
只是苦了他们这些男同胞。尤其,是他们这些需要和他打直接交道的部门头头们。
男人有一个很少见的姓:刑。刑锋。
这是个无情的名字,而他那形于外的气质则刚好证明了这一点:冷硬、锐利、毫不留情,象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
平心而论,男人的个性并不怪,也的确是让同性也叹服的美男子。只是,怎么说呢?和这样的上司相处给下属造成的心理压力是巨大的。他的眼睛实在是犀利得过了份,在那双寒星般眼睛的注视下,任何客观理由都会变成苍白无力的辩解之词,明明没做亏心事无端端都觉得心虚。
“找你的吧。”
男人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往后看。他的语气不是问话,而是肯定。也听不出他简短的话中是否带着不满。郝大通有点心惊,昏头昏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
整面的玻璃墙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办公大厅的动静。以前早就知道这一壁镜子的奥妙:从外面看里面是看不到的,但坐在房间里的人却可以对外面的情况一览无遗。职员们提到这个总会笑称‘我们是金鱼缸里的鱼’,郝大通这次算是亲身体验到了。
下班时间已经过了,但外面仍然灯火通明,没人敢在老板还没下班的情况下自己先走,有事的做事,没事的找也要找点事来做。在所有人都埋头工作的情况下,那站在他办公桌前四下张望的瘦削背影就显得相当醒目。
郝大通一眼就认出来人,暗暗松一口气。转过头笑容满面地解释:“他是资料查询室那边的职员。每个星期一会送数据上来。”虽说已是下班时间,但多年职场生涯告诉他,这个时候或是让老总误会这是私人事务的话,对日后的升迁是相当不利的。
男人哦了一声,眼睛却象钉子一样还是盯着外面。过了很久才把视线收回来,仿佛很随意地问了一句:“资料室现在是你在管?那边有几个职员?”
“两个。是临时工,没算在编制内。”
男人点了点头。
“好,把报告给我,我自己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郝大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时,乔慧臣正在翻阅当天的报纸。肩膀上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来了啊?”
出了总经理办公室郝大通就没那么拘谨了,和乔慧臣之间也没有那种特别明显的上下级观念,两个人就象朋友那样。“等很久了吧?怎么不打电话叫我。”
话虽如此说,但他也知道乔慧臣是个很懂事的人,每次上来看到他不在的话,只会静静等着,从来也没有打过他的电话。‘打扰到你不好,等一等没关系的。’乔慧臣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让郝大通很是感动了一下。必竟现在这个社会懂得为别人着想的人确实是不多了。
乔慧臣放下报纸,清浅一笑。“也没等多久。”说着就从包里拿出上一周的数据来,一边递给他,一边扫了一眼全场,悄声道:“今天都要加班啊?”
“别提了,”郝大通声音比他更小,“新老总来了。”
“啊。”会意地点了点头。
这次领导阶层大换血,原先的总经理中箭落马,关于接班人的问题熙攘了好一阵子了,连他这个最底层的临时工也有所耳闻。现在,终于尘埃落定了吗?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看样子这火烧得职员们挺难受的。下班时间都过了却还不能下班,真惨。
还好他是个小人物。乔慧臣无比庆幸。
离开的时候有些职员认出他是资料室那边的人,于是看他的眼光中便夹杂了羡慕、幽怨乃至渴望等种种复杂的情绪。接收到这样的目光,乔慧臣嘴角那一直若有若无的微笑便忍不住明显起来。各位,月底发工资的时候你们心理就会平衡了。正是有所得必有所失啊。
他就这么一路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走出了办公大厅,完全没有发现旁边总经理办公室里有一双子夜般的黑眸从刚才就盯在了他身上。
输入记忆中的名字,电脑屏幕上立刻跳出了相应的人事档案。
刚才隔得有那么远一段距离,实在不能肯定是他。但此刻一看到那张照片,刑锋的眼神就变得有点儿玩味起来。
明明跟自己是同年,也是奔三的人了,但照片上的男子却怎么看怎么小。清秀细致的面孔,虽然只是对着镜头却也嘴角微微上勾,勾起一抹与人为善的温和笑意。不知是灯光映入他眼中还是怎么的,眼睛亮晶晶地,带着点与他年纪不符的稚气。
这不是一张叫人惊艳的脸,但此时此刻,却绝对是一张叫他惊喜的脸。
“乔慧臣……”男人轻轻吐出一个名字,曲肘支着头,伸出食指在他的鼻尖上点了一点,低沉悦耳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笑意,“原来你也在这里。”
郝大通对乔慧臣的印象一直都很好,好到甚至有一点点喜欢他。
两年前,郝大通还没有坐上经理的位子,手下也只有那么几个虾兵蟹将。资料查询室的人接二连三的辞职,宁可不要那大半个月工资也不理会公司关于辞职需提前一个月通知的规定。丢下一个烂摊子,令郝大通头痛万分。
没有办法。一面通知人事部招人,一面分配手下组员轮流过去兼顾。那时年关将近,人人忙到手脚抽筋,而那需要兼顾的工作,地点竟不在公司本部,而是外面的一个办事点。本来就人手紧,工作多,还要两边跑来跑去,几天下来,民怨四起。上司召见的时候,又批评他资料查询室的工作做得不到位,郝大通委屈得几乎想一头撞死在办公桌上。
全组人兼顾了近半个月,拖得组员面无人色,拖得郝大通焦头烂额。对他来说这空缺的职位简直就是一块癣,要不了命却能让他坐立难安。来应聘的人一听薪水数目就打了退堂鼓,吃苦耐劳肯干的又是四零五零不会操作电脑的,气得郝大通肝火上升破口大骂人事部那帮人只吃干饭不干活。
就在水深火热的时候,救星乔慧臣出现了。
乔慧臣那天刚洗过头,来面试的时候头发还微微带着点湿意。蓝白相间的运动外套让他看起来足足比实际年龄小了七、八岁。眉清目秀、眼神温驯,嘴角笑意温柔,时不时的还会露出一丝腼腆的神情。嗯,一看就是那种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老实人。
郝大通满意得不得了。本来想着不管人事部塞给他什么歪瓜裂枣都先收进来给他顶个几天再说,现在这个高出他的要求太多,简直是有意外之喜了。
面试结束,双方达成意向。乔慧臣当天便开始上班。
其实郝大通心里很清楚,资料查询室的工作的确是枯燥了一点、刻板了一点、无聊了一点,没有什么发展前途,也学不到什么东西,而且工资又不高。所以刚开始的那几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乔慧臣也象他那十几任前任一样认识到这工作的枯燥无聊后便甩手不干,想了想,便特意找了个时间过去看看状况。
一进门,郝大通就吓了一跳。
大变样了。
整间屋子被人狠狠拾掇了一番。蛛丝灰尘是看不到了,窗明几净不说,东西也摆放得井然有序。原本凌乱堆放在一角的纸箱踪影全无,天花板上原本坏掉的灯也换了新的,墙角那套组合沙发套子倒还是老样子,只是忽然干净了很多。乔慧臣就坐在这焕然一新的房间里,放下了手中书,站起来笑咪咪地问他喝茶还是咖啡。
茶端上来,居然是很出色的青山绿水,微苦,但几片嫩绿的茶叶在水中沉浮,配着金边细白瓷茶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郝大通坐下来,舒舒服服地伸长了腿,喝了口茶,脑子里就忽然想到了那句‘偷得浮生半日闲’。
正喟叹时,乔慧臣又笑咪咪地递了一碟小饼干过来。郝大通这才抽搐着说了进屋后第一句话,“你可真会享受啊……”来时设想好的无数安抚之词顿时全都派不上用场。
至此之后,乔慧臣夏天抱一个冰枕,冬天拿一个烤火器,午休时间睡睡午觉,听听音乐,翻翻书喝喝茶,寄娱乐予工作,一干就是两年。
这两年郝大通过得可算是如鱼得水,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与当初三天两头就让人事部找人的情景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本来按公司要求是每周郝大通这边派人去办事点那边拷贝数据,但自从乔慧臣来了之后,就由他按时送数据过来了,且分门别类,报表做得清爽通透。
接触久了郝大通就感念起乔慧臣的好处来。这个人含蓄、安静,知情识趣,而且还非常懂得保全别人面子的艺术,从不说一句让人难堪的话,也从不做一件让人难堪的事。啊,正所谓惇惇君子,温文如石。如果现在这个社会还有君子的话,郝大通想,那乔慧臣大概就算一个了。
第2章
“我操!”
随着电脑游戏画面上一缕轻魂飘起,郝大通心目中的现代君子破口大骂。
在乔慧臣身上出现这种火爆情形的时候不多。只是有时候自己也厌倦了老是温和文雅的样子,他也是有脾气的,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想骂人,看到那些粗鲁的汉子毫无顾忌地喷出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词儿的时候,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羡慕。粗俗是真粗俗,可是感觉也很爽吧。
他最常用的骂辞除了上面的那一句之外,还有一个与‘月’对应的字。他觉得这两句骂辞语言简洁、爆发力强、掷地有金石之声,配以恶狠狠的情绪,骂出口时特别解气。
当然,乔慧臣把他这一面掩饰得很好。在外面,他是温文的,微笑的,走路连蚂蚁都不会踩死一只的,只有在自己家里时才会这样肆无忌惮。而象今天这样出口成脏,那就表示他心情很不好。
是的,他心情很不好。因为今天他遇到了一个在他生活中消失了很久,久到几乎都忘记,而且一直也以为不可能会重遇的人。
时间:今天下午。
地点:公司的电梯里。
梯门刚刚要合上的时候就听见一把男声喊道:“请等一下。”然后便是快步赶来的声音。
以乔慧臣的个性是一定会等的,更何况男人的声音还是这么低沉悦耳。他按住了开门键,无所谓的等着。那西装革履的男人跨进来的时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视线与他对接,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得毫无心理准备的乔慧臣心尖尖猛一哆嗦。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集诸神恩宠于一身,高大、俊美、多金,更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他什么话也不用说,什么事也不用做,只要往那儿沉稳地一站,身前身后的群众马上全被对比为庸庸碌碌小人物。
本以为这种人只存在于影视作品、言情小说和女人的幻想中,但这男人毫无预兆的出现令乔慧臣不由得暗暗慨叹:中国……果然是地大物博,卧虎藏龙啊……
跟他比起来,自己大概就是个电梯梯童的角色吧。啧,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男人就势站到了他身后一点的地方。电梯‘叮’地一声合拢,很安静很平稳地开始运行。下班的高峰期已经过了,中途没有人加入,电梯里就只有他们两个,静得吓人,静得连耳膜都好象有点不适起来。
裸露在外的脖子上不知恁地渐渐有了微微的发毛感,象是被什么视线逼出来的疹子一样。大约是疑心生暗鬼,看了看向下跳跃的红色数字,乔慧臣觉得今天电梯也好象降得特别的慢。有种隐隐的不安,不是他有被害妄想症,但在这种封闭狭小的空间完全背对着陌生人的确会令他很没有安全感。于是,略略改变了一下站立姿势,身子微侧——这样的话眼角至少可以瞟到那男人的大致动静。
一直注意着他的男人发现了他这微小的动作,无声地笑了,低沉地吐出他的名字:“乔慧臣……”
乔慧臣回过头去。
虽然知道对方是公司同事,但对于他清楚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还是觉得诧异:自己只是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小职员而已,每周过来也只和郝大通打交道,可是这男的怎么会认得他?
一边这么模模糊糊地想着,一边调整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