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日月-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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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丝绦是妾身为郎君亲手打的,里面还有……”娘亲迟疑的目光望她,话语含混,春晓恍然大悟,难怪娘前些时硬生生的要截取她的一段乌发。她本不情愿,但娘说是为了燃做血余当药引,她便不曾多问。难得娘如此有心,将母女二人的乌发结在丝绦中,随了爹爹出征,永伴身边。
“锐哥,我们母子,就贴随了你去,早日凯旋归来。”那深情的目光,春晓头一遭从娘亲眼中看到,綦切,不安,惶然,爱慕,搅得春晓心中波澜翻涌,不知是恨是怨,还是难舍昔日父女恩情。
明驸马从她身边而过时,牵起她的手说:“女儿,让爹爹再看看你。昔日爹爹出征,都是晓儿要贴来亲上爹爹一口。”
但春晓呆立在原处,暗自垂泪,生离死别后,她竟该去信谁?
爹爹走了,大哥竟然来了。
春晓惊见大哥至仁大步跳进来时,目瞪口呆。
大哥瘦了,清瘦了许多,没了那大腹便便,原本白净的面颊反多了几分温然和气。
“妹子,你没死?”
一开口,依然是那口不择言的纨绔大哥。
“听说你坠崖,哥哥都要急疯了,老爷子也不吃不眠三日三夜。”
难不成大哥也来替爹爹做说客?春晓微哂,不语。
“三妹,哥哥总没得罪你。你是知道的,你远嫁突厥的事,哥哥一直是反对。”大哥哄逗她说,“再者你也不吃亏,算是因祸得福了。你那二姐姐若英在突厥受的苦,简直非人所遇。几次拖人传书回来,最后都是泣血求告,可是爹娘都是无能为力。若是心里有恨,你去恨皇上二舅,若不是他这皇上无能,要用一女子的终生姻缘来换取一国的止戈息武,哪里有妹妹们的遭遇。”
但那怨愤总是缠绕紧心头无法排解,春晓心有所动,嘴里仍气恼道:“便是没有和亲一事,春晓也不过是个庶女,同菡萏一般,再他心中一文不值。”
见她难以自拔,至仁也不与她纠缠,含混道:“你自去撞南墙,哥哥无暇同你饶舌,待哥哥解了益州之围再来同你斗嘴。”
见她鬓角一朵栀子花开得鲜美,只是花心出奇特的生出一瓣淡粉色条纹的花瓣,嵌在洁白如玉的花瓣中格外别致,至仁信手夺下在鼻间深嗅一口说:“送与哥哥了。”
呵呵笑了甩开膀子大步流星的离去,只留下一阵咚咚的靴声和环佩声响。
大哥依旧不变,菡萏跑来望着大公子的背影道:“听说大公子请缨随驸马爷一道救援益州呢,姐姐,大公子除去吃喝作乐也会打仗吗?”
车辚辚,马萧萧,百姓争相夹道送别,千名勇士各个挎了弓箭在腰,手中刀戈寒光映日。
明驸马金盔金甲立马横枪回身在人群中扫视,春晓的母亲二夫人和商姨娘相互搀扶,泪眼婆娑。他未看到春晓,心里一阵怅憾,反是至仁说:“大人,不必等了,那丫头不定躲在哪个角落里。还不晓得她,死顾了脸面,怕不会轻易抛头露面的。再者她的身份尴尬,如何来送别?”
高高的角楼,春晓躲在竹帘后欠脚眺望,那旌旗招展,号角长鸣,甲光向日,威风凛凛的父兄,她曾多少次立在马下,欠脚牵拉着爹爹的袢甲丝绦扭捏着带了一脸灿笑说:“爹爹一定得胜归来,带一抔塞外的泥土给晓儿养花。但每当看那黄土尘嚣渐渐消退,人马没了踪迹,她就会大哭一场。
如今,她无泪,也无笑,只痴痴的望着那人马移动,渐渐出城。
“姐姐,看什么?亏姐姐还记挂他。”菡萏忿忿道,翘了小嘴。
回到庭院,昭怀在花下抚琴,铮琮的琴音飘渺萦绕在殿宇上空,昭怀气定神闲,悠然自得。
菡萏端来冰糖梅子露为昭怀消暑,昭怀并不抬眼,只对春晓说:“你爱喝这冰露,端去吃吧。”
菡萏面色难堪,忙抢白道:“不如菡萏端去加些乳蜜糖,待殿下哥哥有了胃口时再吃。”
春晓只笑吟吟望着昭怀,她自然明白菡萏的用意。心里虽不气恼,却总是有些不安。
“殿下运筹帷幄?”她问,心中自然明白几分。
“女人不必太精明,太过精明,男子会觉得疲倦不堪。反不如清纯简单些来得明快。”昭怀低头道,心思只在琴间。
一场战局,无声的在宫廷深处拉开,排兵布阵,无影无形,人人都嗅出些异样,却无人直言。春晓心里明白,昭怀已经出手,他不出手则以,出手就志在必得。
入夜时,春晓不见了母亲,慌得四处寻找,只在角楼上,她曾在白日眺望送行的地方,娘亲就痴痴的立在那里,风吹起她的衣裙,鬓发飘乱,越目光凝视前方,似在祷告。
“晓儿吗?来,这里来,娘有些话要告诉你,怕是你冤枉了他。”
【番外】孤舟奇遇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最近太忙,影响更新速度。
从今天起插更一段驸马明锐同太宗昭世安姐弟及春晓的母亲之间的纠葛故事。
小世安同昭怀可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江星火,点点摇曳,同天上星星相映成辉。
明锐愁眉不展坐在船舱内抚琴,铮琮的琴声随了水流潺潺而去。
他低眉信手抚来,心里只一个念想:菀妹,若听到这清操古琴声音,就快快寻了这琴声而来。锐哥为你踏遍千山万水,就是要寻到你的萍踪。
哗哗的水声涌来,咕咚一声似有重物翻上船舷。
明锐愕然手中琴音未断,心去扑棱棱的如惊鸟一般。那种发自心中的期盼令他整颗心在驿动。
“菀儿,可是你回来了?”但那话衔在唇边难以吐露,莫名的欣喜中带了恐惧,生怕又是另一场失望。
“哎,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从水里游来这里了?没看到这是江南明府的船。”舱外的家人吆喝着,哭声传来,孩儿童的声音,抽抽噎噎。
“有牙花子骗了我要买去江夏,我跳水逃命,我要去江夏找爹娘,我要回家。”凄惨的哭声令明锐动容,停住手中的琴弦,他起身向船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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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漉漉的一滩水,船板上卧了一个咳嗽连连的白嫩嫩的娃娃,只围了一件湿漉漉滴水的大红肚兜,白皙的肌肤如玉一般在黄纱灯下明润,齐齐的刘海贴在额头,一双乌亮如宝石的大眼,长长的睫绒垂下又抬起,惶然如小鹿面临猎户,却揉揉眼又委屈的哭泣,楚楚可怜。
“牙花子专抓了小娃娃卖钱,他们饿着我打我。”娃娃侧扭了身,果然两瓣嫩如荔枝肉的臀瓣上青紫的檩子纵横。
“世风日下,这牙花子该死!”仆人们义愤填膺,骂声一片。
乳娘姜氏心疼的叹道:“遭逢乱世人不如狗,这人心都被狗吃去了。天可怜见,这些牙花子怎么下这般狠手,看看,这细皮嫩肉的,怎么被打得这么狠?”
“娘,我要娘。”孩子呜呜的哭着。
“娃儿,不哭不哭,你是哪里人氏,叫什么名字?”家仆们问。
揉着泪眼,孩子哽咽着:“我姓安,爹娘喊我青鹏。我家在徽州。”
“家在徽州,听你口音可不像是徽州人氏。”明锐质疑,那孩子哭声更亮:“我娘是晋阳人氏,我自小在晋阳长大。”
明锐点头,摸摸他的头吩咐家人速速给孩子更衣洗涮,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抱了孩子到舱里,留下一路的哭泣。
“公子,素菀小姐该不会也被牙花子拍了去?兵荒马乱的。”书童低声问,明锐更是担忧。
姜乳娘捧了一身中单从明锐身边而过,嘘声叹道:“这黑灯瞎火的江山也无处去寻孩子的衣衫,权且用大公子的衣衫为他套了取个暖。端整可人怜的孩子,这父母要多伤心。”明锐望着江面,一江暗涛涌动摇碎一天星斗,拍打船舷发出响声,声声催得他心烦,素菀,人在何方?她一弱女子孤苦无依,被充为官妓发去江北,也不知现在何方?素菀生性柔弱,如今是否受苦?
水生伯用白绫中单包裹了孩子出来,宽大的衣衫,青鹏陌生惶恐的目光四处看,讪讪问:“大哥哥,你可能送我回徽州故里吗?”
明锐为难的摇摇头,抱起他越看越是喜欢。粉嘟嘟的面颊,白得如一团雪,秀美的眉目,笑口一开,齐整的两排小银牙,带了娇俏,清浅的笑靥颇是魅人,可惜是个男娃娃,若是个女子,生来定是个美人胚子。
“大公子,还是天明送了这个娃儿去衙门,不要沾惹上官司。”水生伯劝,心有顾忌。
小青鹏却哇的一声大哭这扭捏:“我不要去衙门,衙门收了牙花子的脏钱,变了法儿的把罪犯的眷属典与牙花子分赃呢。”
明锐听得一惊,心想这半大的孩子如何知道这许多官府的腌臜事?他的话在理,没大错,不过不该出自一个孩儿童的口中。
“你家人做些什么营生?”明锐随口问,也不看他,只提了笔在纸上写下正楷的“清朋”二字。
青鹏略显迟疑,红了脸垂了长睫低声说:“爹爹是江边的纤夫,拉船的;娘给人家浆洗衣衫换几个铜子度日。”
明锐一惊,抬头望他的眼神里含了诧异,指了写得的两个字正要问他,青鹏却探头看一眼抢言道:“错了,错了,不是清流的清,是‘青云之志’的青;不是‘有朋自远方来’的朋,是‘大鹏展翅’的鹏。”
明锐唇角掠过冷笑,侧头打量他问:“既然家中长辈靠苦役谋生,你如何识字?”
这孩儿的对答从容,举止仪态分明是贵公子,如何要冒充家中为苦役?
乌亮的眸子忽闪,如水中漾动的星辰,清幽亮澈又含了些神秘。
“是我娘教我认字读书的。娘说外公也曾是做大官的,被人陷害满门抄斩,娘就被卖了当奴婢,被爹爹娶了。”青鹏说罢泪光盈盈,满眼的怅恨凄然,抽抽噎噎。
想不到这娃儿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凄惨的遭遇,想娃儿的母亲名门闺秀沦落为奴也是惨不忍睹。明锐的心一紧,不由记起了未婚的妻子素菀,如何天涯沦落人境遇如此相像,红颜薄命,生如浮萍,大风一场,被吹打得不知零落何方。
他拉过青鹏的小手,白嫩的手如美玉冰凉,手心红润,十指纤长。
乖巧懂事的小模样,波光潋滟映了水色在面颊,那娃儿生得钟灵毓秀,精美之极。
“爹爹和娘亲最是疼爱青鹏,平日家中重活从不许青鹏插手,只要青鹏读书,日后求个功名光宗耀祖,不必再如爹爹一样吃苦受累。”说罢眼泪汪汪的望着他,那灵慧的目光中带了乞怜和惶恐,似不是十分信他,又只得抓紧他这株救命稻草。
这孩子好生灵巧,眸光灵动,似能揣测出他的心意。原本他是看那孩子十指不沾泥,不像寻常苦役人家的孩儿手脚粗糙,才暗生疑窦,怀疑这孩儿言语的真假。如今被这孩儿抢前释怀,他忍不住楼这娃儿到怀里说:“莫怕,虽是我在江上寻人无法送你走,我会尽力为你妥为安排。”
一阵喧嚣叫嚷声传自舱外,一叶快舟驶来直贴靠在明府的船舷,家人们吼喝着:“什么人?江南明府的船也敢擅闯?”
青鹏一见那船靠来时跳上来的一红衫短打彩巾包头的凤眼女子,吓得周身瑟瑟抱住明锐的腰大喊:“哥哥救我,牙花子婆子追来了,牙花子要抓了青鹏去挖眼卖肉喂鹰。”
“青鹏,回来!你羞不羞,光了身子满处跑!”气势汹汹冲来七八个恶仆,为首的红衫女子横眉冷对,刁蛮的样子掩盖了面容的秀丽,抿了唇咬牙也不顾明府仆人阻拦,上前一把揪出了青鹏的耳朵,扯了就走。
“明大哥救命!救命,我不跟牙花子走。”青鹏哭嚷着声音嘶哑,看似垂死挣扎。
明锐怒火满胸,上前一把抓住青鹏的胳膊,大声喝道:“何处刁民大胆?竟敢私闯渡船劫持男童。”
那女子凤目圆睁,毫不示弱,喝一句:“关你鸟事,闪开!”
听这言辞简直是恶霸山匪,虽然他不屑于同女子计较,也被这刁妇气得不能沉默。
“明大哥,救我,她们同官府勾结狼狈为奸!”
“你个小崽子,看不擒了你去把屁股打成豆腐渣!”刁妇一把扯过娃儿照了粉嫩嫩伤痕未退的臀狠拍了一巴掌。
“好个刁妇,无法无天,放开孩子!”明锐一撩翠绿色锦袍前襟掖去白玉片束带上,拉开架势,仆人们一涌而上抄了木桨竹稿备战。
那红衫短打的女子鼻中轻轻一哼,一脸不屑,透了傲慢:“大胆狂徒,私拐官府人家子弟,你作死吗?”
明锐暗骂,哪里见过官府人家的女眷如此彪悍?
那女子肆无忌惮,一个猛虎出洞,飞手去擒明锐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