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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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大、老熊、章同和韩其初也跟了过来,四人都觉得暮青今夜结案结得有些快,但她的本事他们都领教过,她既然如此说,那便是错不了了。
“会不会是胡人?”鲁大猜测,见元修转头看来,他才道,“这事儿跟马寨有关,昨天晚上才知道的,还没来得及送军报给大将军,回去再说!”
“好!今夜就在村中歇息,且回去。”元修道。
众人得令,便要随他一同回上俞村。这时,后头忽闻马蹄声,一名精骑驰来,下马便报道:“报!报大将军,马寨有异动,有马匪自寨中逃出,斥候队将人抓来审了,得知匪寨的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教头等二十三名大小头目今夜全部被杀,头颅皆不翼而飞!马寨已大乱!”
元修眉宇微沉,夜风忽冽,星河疏淡,见了飞雪,“传令!出寨的马匪杀无赦,探探有无密道,将出路都堵了,不得使一匪流入乡里!”
“是!”那精兵得令,上马疾驰而去。
元修今夜来上俞村只带了百名精骑,但他既然下此军令,就表示大军已至,只是来上俞村时便派去了马寨附近。想来是为了迫使马寨不敢再出人马袭击上俞村,断了上俞村的后续之险,只是未曾想有人比他快一步,已杀了马寨的大小头目,来了个群龙无首釜底抽薪!
何人所为?
“娘的!一定是胡人!”鲁大骂道。马寨那大当家常与一黑袍人夜里相见,那黑袍人为他提供战马,那些战马又颇像胡马。这事儿怎么瞧都是马寨预谋之事败露,一寨头领被人杀人灭口。
“何以见得?”元修问。
“这事儿说来话长,先回上俞村,那村长家里还留着四个马匪,大将军一问就知道了。”鲁大道。
“好!回村!”元修道。
众人这回是真回了村,只是暮青走在最后,抬头望西北的夜空,那目光却向着江南。
他……
罢了,从今往后,她再不是自己认为的那刚正之人。
但,无悔。
*
回村之后,治伤之事再无可避。
避无可避,暮青便干脆不避了,她直言她孤僻,不喜人治伤,要了盆温水,摆明要自己处理伤口,请无关人士出去时顺手关门。
此举气坏了齐贺,“孤僻?从未听过这等理由!”
“听过了。”暮青把巾帕丢到铜盆里,头都没抬。
齐贺一噎,怒瞪着她,“从未见过有军医在,还要自己……”
“见过了。”暮青从桌上拿起把剪刀,放在火烛上烤。
“你!都似你这般,还要军医何用!”
“有用,大将军房里。”今夜他们都在村长家中宿下,六间房,那村长父子住了两间,元修和鲁大一间,老熊和韩其初一间,章同和她一间,还有一间住着齐贺和精骑队的都尉,其余人都分散在村中百姓家中住下。
鲁大和元修有事在谈,齐贺便先将老熊和章同的伤先处理了,打算处理完暮青的就去找鲁大,没想到暮青坚持自己处理伤口。
“我不懂你为何有军医不用!”
“我孤僻。”
齐贺气得一口血闷在喉口,说了半天,又回到了原点。
孤僻!从未听过这等理由!
“你脾气冲,影响我心情。”暮青放下烤好的剪刀,这个理由够了不?
他……脾气冲?!
齐贺眼前发黑,他脾气冲,他知道。 病患心情不好,影响养伤,他也知道。但军中不比家中,受了伤有得治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谁他娘的还管心情?这小子咋这么难伺候?
军中三年,身为军医,从未被人这般嫌弃过,齐贺一时难以接受,再不多言,甩袖愤然离去。
门口,章同一脸苦笑,但进来看见暮青桌上摆着的水盆、巾帕、剪刀和伤药,不由又皱了眉,脸色沉下来道:“真的不用帮忙?我……我可以不看。”
“不看如何帮忙?”暮青望向门口。
章同顿时无话,是啊,不看如何能帮得上忙?可她一个人真的处理得来?那衣衫都粘在了皮肉上,上药的疼不是最难忍受的,难忍的是皮肉被生生揭下来的疼。他是男人,方才齐贺为他处理伤口,他都出了一身汗,她怎忍得住?还要自己亲手处理。
但显然,她不会让他帮忙,女子总是要顾及清誉的。
“那你处理吧。我看齐贺去大将军房里了,应是告状去了,鲁将军的伤还没处理,他出来应该要些时辰,你慢慢处理吧,我在门口守着。”章同复杂地看了暮青一眼,不再耽搁她处理伤势的时间,就势退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他背对着房门,听见暮青走来插门的声音,随后便没了声音。
暮青将床上的被褥掀了挪去一旁,端过水盆,拿来巾帕、剪刀、伤药、铜镜和烛台,便放了帐子,进了床榻。
她身上不算擦碰伤,有两处刀伤,一处在左肩,一处在右后腰。两处都不怎么能瞧见,但好在够得着。暮青解了衣衫,里衫、外衫都黏在了伤口的皮肉上,她拿起剪刀将衣衫剪了,血衣丢在一旁,只见床帐里,少女束着胸带,背后已被血染红,那暗红的血块衬得肌肤格外胜雪,一抹浅影映在帘帐上,柔了良宵。
但那帐中,铜盆里的水却渐成鲜红颜色,巾帕一次次丢去水里洗,一次次拿起敷在肩头和腰身,直到伤口上的干血化开,暮青才伸手将那粘在伤口上的衣衫碎片往下揭。
衣衫碎片上渐渐撕下一层皮肉,连着药膏和化了的干血,钝刀割肉般的痛,让暮青肩头渐起一层细密的汗,若月色照雪,莹莹一片,星辉洒落床帐。
但待衣衫揭下,那雪色莹莹里,忽现狰狞。两道刀伤,伤口被敷得有些发白,好在那药膏珍奇,抹得也早,伤口周围未见红肿,但那些已经发白了的皮肉需要剔掉才能上药。
暮青挑了把从未杀过人的解剖刀,放在火上烤了烤,一手执镜,一手执刀,慢慢割向肩头。
烛光映着暖帐,本是窈窕影,添了刀光色……
*
元修和鲁大的屋里,砌着暖炕。
西北八月的天儿,夜里不生暖炕,炕头上置了张矮桌,上头放着军报,元修和鲁大各坐一旁,就着灯火看军报。
那四名马匪已经审过了,绑去了柴房里,有人看着。
元修低头瞧着军报,火苗照着眉宇,忽明忽暗。半晌,他将军报往桌上一丢,道:“不是胡人。”
“不是?”鲁大也丢下手上军报,皱眉。
“若是胡人,杀寨中匪首尚说得过去,杀下俞村百名弓手却说不过去。”
鲁大怔了怔,抬手摸向下巴,没摸到胡子,他有些不习惯,略显烦躁,“娘的,那是谁干的?杀匪首的和杀弓手的显然是一拨人,这他娘的到底是在帮咱还是在捣乱?”
杀了下俞村那些弓手,正巧救了他们的命,看起来像是在帮西北军。可是,那些人又杀了马寨的匪首,那匪首他们还想着抓活的,审出战马的来路、他们的目的和那黑袍人的身份,如今人都死了,线索全他娘的断了!
“许是为了帮咱们,今夜我若不来,寨中匪首一死,马匪群龙无首,定不会再有人有心思来上俞村杀你们。”
“帮咱们?那干啥神神秘秘的不肯露脸?”
“简单,不想叫咱们知道身份。”元修笑道。
“啊?”鲁大有些不相信,“帮咱还隐姓埋名?”
既然帮他们,就说明对西北军没敌意,那有啥遮掩的?
元修也一时想不通西北地界上有哪路人马帮了西北军,却不想留名的。
鲁大道:“反正匪首死了,啥都不好查了。那些马到底从哪运进来的?这事儿不查清,晚上睡觉都得睁只眼!”
五六千匹来历不明的战马,就这么出现在了西北军后方,这叫人怎么睡得着?
“那些马不是胡马,体态相似,却不及胡马的野性,跑起来步幅也小些。但也不是咱们军中战马,瞧着是新培育出来的。自年前战事起,边关戒严,胡人探子有法子进来,马却不能,五六千匹,纵然分了几批,目标也太大。应是趁着战事,咱们的心思都在前方,马悄悄从后方运进来的。”元修轻描淡写道。
“后方?”鲁大却被这猜测惊住,“这咋可能?养马得有马场,西北的马场都在官府登记着,再说这么多马,想偷偷养着,不叫咱发现也不可能啊!”
“未必是西北,也可能是青州。”元修道,眸底清光泼人眼,身在农家屋中,那目光却似须臾千里,已在西北之外。
“青州?”
“不然呢?你以为呼延昊有本事深入青州,那些机关短箭他也有本事一个人扛去?”
鲁大不说话了,他还真没把这两件事放在一块儿考虑。
“青州定有助他之人,匪寨之马,虽非胡马却有胡马血统,此事与胡人脱不了干系。马养在西北会被咱们发现,青州却非咱的地界,青州十万山,草原,谷地,盐湖,深山,都是养马的好去处。”元修轻轻敲着桌上军报,下了定论,“青州,须查!”
屋里一时静了,鲁大狠皱着眉头。大将军一来,事情的方向便清晰了,但总叫人觉得心头明朗不起来,仿佛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若青州真有人帮着胡人蓄养战马,助胡人深入大兴腹地,此事已关系江山社稷,有通敌卖国谋反之嫌。
西北军死守边关十年,多少将士血染沙场,是谁他娘的在他们身后通敌卖国!
鲁大眉宇沉沉,屋里气氛静着,只闻烛火噼啪声。过了会儿,元修低头拿起桌上军报,屋里又多了翻阅军报的声音。
这时,外头忽听有脚步声来,那脚步声颇重,人没进屋,元修便笑道:“谁能把齐贺气成这样?不用敲门了,进屋吧。”
门打开,进屋的果然是齐贺。少年沉着张脸,道:“大将军,那小子我治不了,不治了!”
元修从军报中抬起眼来,眸底有爽朗笑意,“哪个小子?”
“周二蛋!”这破名字,一听就不是个省心的小子!
元修一愣,“方才还瞧着他挺有精神的,似伤得不重,你怎就治不了?”
“对,伤得不重,死是死不了,但就属他的伤皮肉粘得最厉害,那伤口附近的血肉需得剔干净才能上药,可那小子偏不用我,非得自己动手!我没见过有军医不用的兵,既嫌弃我,我不治了!”
“他为何有军医不用?”元修不解,瞧了鲁大一眼。
“他说他孤僻。”齐贺脸色发黑,这算什么理由!
“孤僻?”元修也笑了,“这小子,这算什么理由?”
就是!
齐贺一脸愤然,“他还说我脾气不好,影响他心情!大将军给评评理,您都没这么难伺候!”
元修眉头挑得老高,忽然长笑一声,对鲁大道:“这小子,挺有意思!”
鲁大哈哈笑了起来,方才两人讨论军机正事的严肃沉闷一扫而空,“那小子,老子对他是没辙,他就那个脾气!大将军是没看见,在呼查草原时,他破那呼延昊的机关阵,非得跟呼延昊在草原上对坐那五天五夜,老子下军令让他回去他都不肯,气得老子想一拳揍晕他,又他娘的不舍得!”
元修笑着起身对齐贺道:“行了,你在这儿给鲁大看伤吧,我去瞧瞧那小子。”
*
元修来到暮青屋前时,见章同在外头站着。
“大将军!”章同看见元修,面色微变,站直了军姿,故意提高了声音。
“怎不进屋?”元修面有疑惑之色。
章同心里咯噔一声,心知俩男人同屋,一个治伤,另一个特意避出门来,怎么瞧都会觉得古怪,但他一时也找不到别的理由,忽想起暮青对齐贺说的话,便道:“呃……她孤僻。”
这古怪理由倒叫元修释然一笑,负手望那房门,道:“里头孤僻那小子,伤处理好了没?可方便本将军进屋?”
屋里烛光昏沉,不见人影,好半晌过后,才见有人打了帐帘儿,人影映了窗台,几番来来回回,门闩一动,房门开了。
少年一身青灰素衣,那是从农家借来的,西北汉子大多壮实,那素衫套在她身上有些宽大,西风拂过院子,月色照得她脸色苍白,更显出几分单薄清冷来。
元修微微蹙眉,这小子,也太瘦弱了些,若非鲁大的军报,实在叫人难以想象行军路上那些壮举是出自眼前少年。
“不肯让军医治伤,自己在屋里忙活,好了?”元修立在门口,卸了一身战甲,只穿着那红色战袍。西风起,战袍舞,那意气若见长空九万里,苍鹰翱翔。
暮青忽有些恍惚,为那一身红袍……
她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