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第4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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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干嘛跟在少主人身边不就成了?干嘛说要走,又偷偷摸摸地跟在后头?”
“我乐意独来独往,你管得着吗?”
“……”
梅姑挤出人群,跟着仪仗往城外去了,驼背老者跟在后头嘀嘀咕咕、牢牢骚骚。
二人走后,人群里又走出一男一女。
灰衫汉子挠着头问:“柳妹,你不是要重出江湖吗?”
“谁是你妹子!”柳寡妇每每都是这话,而后望着仪仗和梅姑二人的背影说道,“这不就是江湖吗?”
“……”
两人也出了城,尾随着仪仗在官道上渐行渐远。
九月初五,大军急行至庆州大安县,在大安县庙中等了将近半年的使节团终于归入了军中。
九月初十一,大军出了神脉山,于三国边境地带扎营。南兴以保护凤驾为由兵压国境,向南图施压。
九月十二,传令官诏令南图军出城相迎,云州镇阳县的城楼上,主帅捧着盖有大图传国玺印的诏令急急切切地传来幕僚,幕僚捻须细看,口若悬河,说了一堆的方寸、字形、风骨,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看着像,但也可能是伪造者高明。主帅只好命人将诏令加急奏入洛都,可诏令刚出城三日,信官就急奔而回,叛军攻入云州,复国派已在四处响应了!
九月二十五日,镇阳县受内外夹攻,终告失守!图鄂兵马入镇阳县,复国派官吏参拜传国玉玺,在镇阳县衙奉巫瑾为帝。
十月二十日,两军联合攻下云州各县。
十月二十四日,两军攻入钦州,仅月余,便夺下了钦州各县。
十二月初二,数路复国派兵马会和于钦州,并图鄂大军,以大图传国玉玺开路,势如破竹,攻破芳州,洛都在望。雪片般的军奏飞入皇宫,险把刚即位数月的新帝给埋了,永和殿内的烛火夜夜不熄,中枢重臣出入如流,朝堂上人心惶惶,只能频频调兵守卫京畿,奈何西南二州也深陷于内战之中自顾不暇,朝廷数次催调皆如石沉大海,新帝和相党在煎熬中度过了除夕。
正月二十日,复国派大军和图鄂大军兵临洛都城下,京畿兵马苦守一个多月,从未被攻破的洛都城门被撞开,洛都城破,巫瑾入宫。
第三十九章 复国丧钟()
这天,阴云如盖,覆住了富丽的洛都皇宫。洛都乃千年古都,历经六次翻新,庄严绚丽,气魄宏伟,今日却金瓦竖箭,群殿生烟,遍地弃甲,血浸玉阶。
半年前撤离洛都的复国派文武回来了,追随一人,登阶入殿。
那人身披雪氅,自滚滚狼烟中走入昏暗无光的大殿,手捧国玺,眉宇生光。
大图传国玉玺在战火中遗失,在战火中归来,时隔两百余年,皇宫的光景一如当年,唯有金殿上的人换了几代。
金殿上,侍卫伏尸,龙灯翻倒,华帐扯落,宫人已经跑光了,只有一个老太监和几个殿内侍卫护着新帝、太后、皇后和权相等执宰近臣们退守在御座旁。
太后霞披残破,皇后凤冠欲坠,新帝龙袍染血,权臣朝服不整。
而巫瑾的衣袂上滴血未沾,前有神甲侍卫护驾,后有复国重臣相随,左有暮青披甲相陪,右有圣女执剑相护。
这半年来,圣女坐镇神殿理政,直至联军攻破芳州,她才赶来洛都会和。近两个月的跋涉急行,她的面容上难掩疲态,但华裳美饰在身,姿容一如当年。
“七郎何在?”
“父皇何在?”
圣女和巫瑾同声相询,母子二人问的是同一个人。
新帝巫旻讥嘲道:“好一个父皇何在!你手持传国玉玺闯殿,是以儿臣的身份拜见父皇,还是以传国大君的身份命父皇来拜见你?父皇前年七月钦点使臣诏你回国,至今已过一年半!你心中何曾记挂父皇?你记挂的只是父皇的江山,是图鄂的江山,是大图的传国宝玺,是你复国大帝的权力威名!”
怒责之言隔着金殿荡来,九尺华帐飞舞,腥风戾气如刀扑面!
巫瑾露出遥思之色,淡漠地道:“一年半……是啊,本王前年十一月十二出的汴都,如今已一年两个月了……”
暮青闻言两眉微低,神绪渐远,一年两个月,竟才一年多吗?而今大势已定,待大哥登基大典之后制出药来,她快马加鞭返回汴都时,算算时日,怕也恰巧与阿欢分别一年半吧?
一年半……
可她怎么觉得汴都一别,已有十年八载了呢?
这一年半,若在汴都,兴许能平许多桩刑狱冤案,能见到取士改革的盛景,能看到章同统领水师的盛况,能为呼延查烈那孩子的成长多费些心;兴许逢节庆时能易容出宫,与阿欢在御街上逛逛庙会;兴许清明时能回趟古水县为爹娘祭扫陵墓,看看崔远的知县当得如何;又兴许……该把国事稍稍放一放,把身子养一养了,阿欢今年二十有八,该为人父了,他应该会很喜欢孩儿……
暮青这才发现,她从未像此刻那么盼着事了归国去,哪怕只是在这金殿上听个三言两语都让她觉得甚是厌烦,她知道巫瑾不是爱争辩的人,于是斥道:“这一年零两个月,不知是谁与北燕帝和岭南王勾结,欲以蛊毒败神甲军于大莽山中,杀三皇子于南兴境内,再借三皇子之死兴兵问罪,联合岭南谋夺南兴江山?你绞尽脑汁地阻挠人回国,而今又责人回国之路绕得远、走得久,真乃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他父皇病重,生母有险,爹娘皆是至亲,你上下嘴皮子一碰,责人不孝倒是容易,别人的抉择之难你又可懂?你就不爱江山皇位?你若不爱,何故阻挠兄弟回国?何故借假诏即位?你可以不顾君臣纲常、父子之恩,他人却该顾全忠孝、高洁无争?这金殿之上找不着镜子,刀却遍地皆是,何不拾起一把来,照照自己的脸?”
这一番话骂出了暮青心头的烦躁憋闷,骂得巫瑾心头的苍凉为之一散,徒留想笑的念头,更听得一干复国重臣连声惊叹。
这哪是要人拾刀为镜啊?这分明是要骂得人拾刀自刎!
早就听闻英睿皇后言谈犀利,曾在盛京痛骂权相百官,在望山楼中舌辩寒门学子,在淮州府衙中坐堂问政,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哪!
巫旻隔着遍地刀箭看向暮青,这个破沈先生之谋、破岭南王之谋、破北燕帝之谋的女子,今日终于见到了!
这时,太后厉声大笑,指着巫瑾身后的臣子们问道:“本宫乃太上皇的嫡妻!皇上乃太上皇的嫡长子!尔等拥立庶皇子,废嫡长之俗,以假玺诓骗诸军,攻入都城,杀进金殿,与叛臣贼子何异?!”
云老道:“禀太后,传国宝玺乃真品,‘大图天子,奉天之宝!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十六字二书体,均出于大图高祖皇帝晚年之御笔,老臣等人已鉴过真伪了。”
太后踉跄着退了一步,眼底刹那间涌起的惊惧之色很快便被讥嘲吞噬,“卿乃当代大学,真也好,假也罢,不全凭卿的一张嘴?传国宝玺未现世时,卿就以年迈之躯亲自远赴南兴接他回国,卿自然用尽手段护着他!而皇上乃本宫所出,他身为嫡长子,却要因卿等的复国伟愿而与一介在外为质的庶子争位,本宫身为他的母后,用尽手段护着他何错之有?”
云老怒问:“这岂能是太后收买阉人、蛊惑国君,令其痴迷丹术,伤及龙体,不事朝政的理由?!”
“这种事儿,纵观青史又不少见,有何大惊小怪的。”暮青接过话来,语气嘲讽,“各为理想,各为政见,各凭手段,各图己利。在政言政,赢则拥江山御座,败则废位身死,自古有为君之志的人,哪个不是拼上身家性命在夺在守?凭什么你们争时无错,输则满口贵贱高低?矫情!”
此行她一为报大哥之恩,二为保南兴帝位,一年零两个月,南征北战,奔走三国,殚精竭虑,马不停蹄,难道没拼过命?步惜欢远在汴都守着江山,让出皇宫,瓮中捉鳖,行的难道不是险事,博的难道不是性命?巫瑾不懂武艺,水性生疏,却一同入阵,择机制敌,难道没搏过命?在江山之争上,谁坐享其成过?南图太后和新帝的一番斥责讥嘲委实矫情!
巫谷太后被这犀利之言激得面也红耳也赤,喉头腥甜,目光似剑,恨不能提剑斩了暮青!若不是她,未必有今日之败!
这时,圣女淡淡地道:“嫡妻?嫡长子?你的后位是怎么来的,你不知道吗?你乃继后,他的原配皇后和那未出世的孩子是怎么死的,你以为七郎不知道?”
此言一出,群臣俱惊,巫谷太后面色煞白!她盯着圣女,目光在昏暗的大殿中幽幽的,许久之后,她忽然笑了,“原来他知道,怪不得……可那又如何?他有复国之志,欲征讨图鄂,就不能没有我谷家军,所以无论他愿不愿意,他的皇后都必须是我!可自从你出现了……他就再不提复国,满朝皆道我是毒后,可你才是那个蛊惑君心的妖女!”
圣女不恼不怨,只是淡淡地笑道:“你不懂七郎。”
巫谷太后痛声大笑,“我不懂他,你懂?那又如何?你还是得不到后位,还是不得不滚回神殿,不得不委身神官,更不得不把这孽子送去大兴为质!有情人难成眷属,母子分离,你这辈子可比我难熬多了!而我,母仪天下,后位稳固,他待我再冷淡,这一生都是我在陪着他!我看着他登基为帝,我看着他御驾出征,看着他从锐意进取到沉迷丹术,看着他从气宇轩昂到形容枯槁……你不是想见他吗?你看看,可还认得出他?”
说罢,巫谷太后大步走到御座后,推出一架轮车来,车上坐着的人披着明黄的雪貂大氅,脸埋在貂毛里,难见其容颜,却见其须发皆白,手似枯木,未过花甲之年,已如耄耋之人。
“……陛下!”云老等重臣见到南图老皇,急忙痛哭叩拜。
巫瑾一动也没动,他怔怔地望着那轮车上的老皇帝,耳畔仿佛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那是父皇的笑声,他随娘亲返回图鄂时还小,远离故国,早已忘记了父皇的眉宇相貌,只记得幼时洛都神殿外遍地盛开的繁花、父皇的笑声和那时节一望无云的青天。
而今,青天被阴云狼烟所遮,百花凋敝,父皇病入膏肓,那年爽朗的笑声怕是再也听不见了……
“父皇!”巫瑾疾步行出护从圈,锦靴踏在碎瓷上,破碎声仿佛刺破了嗓音,那嗓音颤抖得变了调儿。
“……七郎!”圣女被巫瑾的举动惊醒,也推开护从,疾奔上前。
“站住!”巫谷太后的厉喝声伴着一道铮音,寒光晃过,一把刀架在了老皇帝的喉前。
老臣们大惊!
巫谷太后笑道:“我说过,他这一生是我在陪着,今日要死,他也要和我死在一起!”
云老颤巍巍地喊道:“太后弑君弑夫,不怕遗臭万年吗!”
巫谷太后骂道:“住口!事到如今,本宫还怕吗?该怕的是尔等!是景离这贱人和她的孽子!”
圣女和巫瑾早已停住脚步,巫瑾问道:“你待如何?”
巫谷太后道:“把传国宝玺呈来!你一个人送过来!”
“啊?”老臣们惊慌地望向巫瑾。
巫谷太后笑道:“怎么?你父皇的命比不上帝位要紧,是吗?本宫就知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孝子忠臣?都是伪君子罢了!”
话音刚落,巫瑾讥嘲地一笑,执着传国玉玺便走了过去。
云老等人惊急交加,景子春瞥了圣女和暮青一眼,二人不动不劝,皆任由巫瑾行事。
金殿阔大,巫瑾缓步而行,踩过碎瓷灯盏,跨过弃甲长刀,殿前侍卫们缓缓后退,太后和新帝紧紧地盯着玉玺。
那是大图的传国玉玺!是经当代大学鉴过的真品!它近在眼前,离御座仅余数步之遥。
“站住!”巫谷太后喝住巫瑾,拖着轮车退了退,对殿前侍卫长道,“你去呈来!”
侍卫长领旨上前,巫瑾面色淡漠,单手将玉玺递了过去。
侍卫长给左右使了个眼色,两个侍卫上前刀指巫瑾,侍卫长双手去捧玉玺,然而,他的手刚触及玺身,便倏地睁圆了双目,猛地将玺一扔!
玉玺滚落在龙行江山毯上,数不清的蛊虫从玺下散开,扑向侍卫们脚下!
侍卫们蹬蹬蹬的疾退,大惊之下谁也没留意巫瑾的那只手还擎着,说时迟那时快,巫瑾的袖口内忽然涌出潮水般的黑虫,蜂拥着扑面而去!
殿前侍卫长的七窍里涌出血来,人一倒地,老皇帝和巫谷太后便暴露在了虫群面前!
巫谷太后大惊,生死一瞬,她一把将刀掷向巫瑾,将轮车猛地推下御阶,而后拽着惊呆的巫旻躲进了御座后。
只听铛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