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第3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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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罢林玥,皇后又扫了眼其余人。
“你们八府之人且不论日后如何,眼下可是盟友,方才有人解围,本宫却只见你们松了口气,未见半分感激之色。如此不知领情,只顾私利,说你们心术不正,难道有错?”
皇后之言句句诛心,断没断错,众人各自心中有数。
半晌,林玥道:“皇后娘娘之言何意?请恕臣女听不明白!”
皇后不答反问:“听不听得明白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是你听过本宫之言后,为何不质问本宫离间你们?你一贯直率,最是心直口快了,不是吗?”
林玥噎住,心道中计时已晚。
殿内暗流涌动,贵女们相互睃着,目光躲闪。
皇后意兴阑珊,垂眸品茶,再未开口。
不知多久之后,一名宫人入殿禀道:“启禀娘娘,午膳备好了,可否传膳?”
皇后撂下茶盏,淡声道:“传。”
传膳之声传出帝庭,宫人们捧着御膳鱼贯而入,贵女们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发觉皇后刚进大殿不久,陪伴凤驾竟比等候时难熬多了。
“差人去太极殿问问,陛下在何处用膳。”
“回皇后娘娘,方才小安子来传过话了,陛下宣了左相等人在太极殿内议事,眼下还在批折子,午膳就在太极殿里用了。陛下说,晚上回来陪您用膳。陛下还说,午膳后您要睡会儿,如若久阅卷宗,陛下也不歇,午后就批折子了。”
皇后看着彩娥,淡淡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贵女们竖耳听着,听说圣驾不来,脸上皆难掩失望之色。
再看皇后,得这世间最尊贵的男子体贴至此,眉眼间的神态却淡如初见之时。她贵为国母,却身无华饰,一支翠竹簪便绾了三千青丝。那簪虽不起眼,簪身上却看得出雕琢之痕,显然出自一个男子之手,虽非名匠,却珍贵无比。这世间不知有几个女子能有此福分,被夫君用心相待,哪怕性子淡,懒梳妆,哪怕一身罗裙不衬时节,也无需忧思夫君不喜。
太监们一道道的传菜,菜名过耳,却难入满殿娇客之心,待午膳传罢,殿中一静,贵女们这才回神。
只见茶点和干果蜜饯被撤了下去,摆上了前菜四品、膳汤一品、御菜六品、饽饽四品和膳粥一品。
皇后道:“眼下正值雨季,防汛形势严峻,本宫前些日子已奏请圣上削减宫中开支,替国库省些银子用于防汛要务。今日本宫授业,多斩杀了些牛羊鸡鸭,午膳荤食多些,不可浪费。”
此话不说还好,一说之下,哪还有人吃得进去?
贵女们看了眼御膳,只见前菜、御菜皆是荤食。御厨做菜最是讲究形色,一盘鸭掌能摆出花儿来,一盘红油鸡愣是斩好又拼了回来,那兔丁更绝,白花花的堆在盘中,粉白滑嫩,椒丝红艳,叫人不由的想起方才宫人端着血髓未干的生食从廊下而过的情形,再想起立政殿内说的分尸案来,哪里还有胃口?
“娘娘爱民,臣女等谢娘娘赐膳。”贵女们嘴上谢恩,筷子却动得艰难。
皇后看在眼里,淡淡地道:“吃不惯御膳,何必念着进宫?”
贵女们一听,忙动起筷来。桌上有四品糕点,可干吃糕点着实噎人,想喝口膳汤吧?那膳汤是一品血汤。想佐口膳粥吧?那粥是什锦肉粥,喝一口在嘴里,总觉得肉糜里渗着血水,喉咙里反上来的不是米香,而是血腥气。
原以为陪皇后说话就已经够难熬了,没想到陪皇后用膳更难熬,偏偏这御膳还不能浪费,否则便有不体恤百姓疾苦之嫌,可每下一筷,这御膳都叫人觉得难以下咽。
这一顿饭,满殿娇客吃得面色苍白泪眼涟涟。
偏偏皇后还要赐膳,“这兔丁不错,赐!”
宫人们闻旨布菜,滑嫩的兔丁入喉,娇客们忙拿帕子捂住嘴!
皇后淡淡地看了眼众人面前没动多少的御膳,问道:“怎么都没动多少?”
“御厨的手艺自是世间最好的,只是……只是……臣女一贯少食。”何初心笑得勉强,其余人连忙附和,都道自己饭量小,哪怕领教过皇后的识人之能,还是睁着眼说瞎话。
皇后竟未揭穿,一脸倦意地道:“既如此,那就散了吧,午歇的时辰到了,本宫下午还有卷宗要阅。”
贵女们闻言如蒙大赦,连忙离席跪安。想想一早进宫时的雀跃满志,再想想此刻竟盼着离宫,不由得觉得讽刺。但想想一早来时,众人伴行亲如姐妹,走时相互之间竟不敢多看,又不由觉得背后发凉。
皇后着实与想象中的大不相同……
娇客们满怀心事地退出了帝庭,仍如来时一般由彩娥送出了宫门。
人刚走,西配殿的殿门就被推开了。
“好一个连消带打!精彩!”步惜欢笑着进了殿来。
宫人们慌忙行礼,暮青却无诧色,淡淡地道:“看戏看上瘾了?不知道进来用膳?”
彩娥回话时,眼神曾往殿外飘了飘,她那时便知道步惜欢十有*是来了,只是避不见人罢了,所以她才没留那些娇客太久,惩治她们哪有叫他进殿用膳要紧。
“娘子宴请外客,为夫怎好抛头露面?”步惜欢笑着坐来上首,一团红云似的伴在暮青身旁,执起她的筷子来夹了只兔丁,尝了一口,眉宇一舒。
“嗯,自觉。”暮青随口称赞,见步惜欢爱吃这菜,便吩咐宫人再添一副碗筷来。
宫人们对帝后之间的交谈已经习以为常,麻溜儿地将八府贵女用过的饭菜撤了下去,摆上了一副新的碗筷来。
寝殿中很快便恢复了常态,一张华几,两副碗筷,帝后并坐,不拘食不言的规矩,边用膳边闲话家常。
“娘子这一上午甚是操劳,多吃些。”
“不就是几个女子?有何操劳可言?”
“为夫何时说八府之女了?为夫说的是授业之事。”步惜欢给暮青盛了碗粥,笑得打趣。
“……”
“当年,先帝暴毙后,朝中一番清洗,时任刑曹尚书的傅民生被贬至穷山恶水的黔西,从此再未能回朝。我年少时南下,曾到过黔西,那老家伙那时正一蹶不振,却不料穷山恶水出刁民之说也不尽然,黔西大山连绵,道路崎岖,自古就少经战事,当地民风淳朴,连偷盗案都少有。因他到任后,官府不曾盘剥百姓,当地百姓便称颂他是好官,将他奉为了青天。百姓哪知,他那时只是心灰意冷无心县政罢了。但也因此,这老家伙深受感动,从此在当地广施仁政,开山修道,劝课农桑,离了党争,他倒真成了个能吏。我见他能施实政,便将他收为已用,他辅佐我已有十余年,如今重任刑曹尚书,组建刑吏班子,所用之人都是知根知底的。这老家伙刑吏出身,却未办过几桩大案,一直心存遗憾,娘子若能叫他心服,刑狱改革之事就好办了。”
“嗯。”
步惜欢见暮青面色甚淡,笑意不由浓了些,欣赏了好一阵儿才哄道:“好了,先用膳,等娘子吃好了,为夫再交待那些情债旧事,可好?”
他此刻不说,只是怕坏了她的胃口。
暮青闻言,却把碗筷一放,“我吃好了。”
步惜欢又好气又好笑,睨向暮青时,见她的唇角浅浅地扬了扬。
“先用膳吧,昨晚就没好好用膳。”她把那盘子兔丁端来他面前,执筷为他布菜,“刑曹班子只是上午来立政殿,晌午前就出宫了,我用膳一直是依着时辰的。倒是你,百官总挑你用膳和就寝的时辰奏事,我看得想个法子治一治。”
步惜欢笑道:“嗯,娘子治人的手段,为夫见识了,甚是惊喜。”
听说她宣见八府贵女,他着实意外,就知道来了会有好戏看,果不其然!
今儿的授业精彩至极,只是将冷宫井里的尸骨抬去立政殿内之举颇耐人寻味。那具尸骨若只是留给刑吏们的功课,命人将尸骨起出送去刑曹便可,何必抬去立政殿内摆着?她借散尸气之名开了大殿的后门,一场授业,既办了疑案,又折服了一班刑曹大吏,顺道震慑了八府贵女,好个一石三鸟!宣见八府之女后,她又立威在先,离间在后,一出连消带打的好戏,他着实没看够。
她擅长察色于微,又有断案之能,那些女子在她面前演戏,自是讨不得半分好处。他从不担心她与那些女子在一起会落了下风,只是知道她的志向不在内宅,以为她会懒得插手内宅之争,没想到她会宣见八府之女。
“不是说了这些事让为夫来解决?”
“你还是解决政事吧,我的情敌,我自己解决。”暮青一脸理所当然之态。
步惜欢低声一笑,眸波却盈盈如春,暖得溺人。昨儿还是他惹的情债,他自个儿解决,今儿就成了她的情敌,她来解决了。这才一宿就变了卦,还不是见他处理政务太忙,心疼他了?
“凭她们,还不配你当情敌来看。”步惜欢的目光淡了下来。
暮青没吭声,步惜欢也未再开口,午膳过后,二人相携入了内殿,彩娥奉了茶来,随即便领着宫人退了出去。
殿门一关,步惜欢倚去龙榻上,朝暮青招了招手。
暮青入了龙帐,出来时抱着只软枕塞去了步惜欢身后。他们刚从古水县回来,今早大朝,他昨夜只睡了一个时辰,今儿又到现在才得歇,实在辛苦。若非如此,她绝不许他刚用过膳便躺着,今儿虽容他躺一回,但也不能容他躺得太低。
步惜欢笑了笑,袅袅茶雾笼着舒展的眉宇,笑意暖得似慵春午后做的一场情深静好的梦,“青青,这几日我时常想,如若当年没遇见你,此刻兴许我就在盛京宫里,宠爱谁,冷落谁,无关爱憎,不过是事关前朝,制衡之术罢了。纵然报了母仇,纵然亲政,这一生也不过是陷在江山帝业的机谋里,难享半分真情。”
暮青听着揪心,不由皱了皱眉,“怎么又说起这些了?”
步惜欢将她的手握来掌心里,问:“你可知,如若当年没遇见你,这会儿位居中宫之人会是何家之女?”
暮青扬了扬眉,竟不觉得惊讶。以江南水师之势,何家之女位居中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
暮青的心一沉,面色寒了几分,问:“你特意说起此事,莫非……你与何初心之间有婚约?”
“就数你聪明。”步惜欢笑了笑,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坦然地看着暮青,让她可以看清楚自己的神情。他的话是真是假,他知道她能分辨,“不过,若真有此婚约,为夫怎能不跟你说?”
暮青自然看得出真假,心却仍提着,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年,我南下招贤纳士,何家掌江南水师三代之久,又与元家有宿仇,我便想拉拢何家。那时我年少,正因虐杀宫妃和大兴龙舟之事被天下人骂为昏君,实在没有什么能许给何家的,唯有许以中宫之位,但何家没有答应。”
“……他们怕你事败?”
“应是有此顾虑。”步惜欢自嘲地笑了笑,“我那时身边只有寥寥几人跟随,何家有此顾虑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婚约之事他们没答应,却也没反对,没回我一句准话儿,就这么含糊至今。你今儿也见过何家之女了,她行事简直承了何家之风,学了个十分像。当年,元修在关外一战成名,何家虽与元家有世仇,却怕元家日后废帝自立,以元修之能,终能练成水师挥军南下。他们不想到被一纸婚约所牵连,为留后路,便没答应婚事。但何家自然不希望元家真有称帝之日,他们知我并非昏庸无能之辈,自然期待我能亲政,于是也没说不答应婚事,就这么一直模棱两可着。这些年来,何家明里与我形同陌路,暗里虽未辅佐襄助,倒也没阻挠我,可谓中立。”
“前些日子接驾渡江,何家已是迫于形势。那时,元修已反,我若败于江边,元修必有挥师渡江之日。而江南一旦无主,群雄并起,他何家虽有二十万水师,却无州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称雄一方罢了。加上我在江南布局多年,暗势已然深厚,江南水师若不接驾,何府满门必难活着看到江南群雄并起的那一日。何善其深谙保身之道,我还未下旨,他便差人渡江呈了折子来,奏请江南水师接驾渡江的事宜。”
“那时,我已立后,又在南下途中颁了诏书,何善其的奏折里半个字也没提婚约的事。当年,我式微之时,何家虽不曾助我,但也不曾落井下石,我见到奏折时曾想,何善其已老,赐他个爵位,保何家一个世袭荣华也就是了,却不料我还是小瞧人心贪念。”
暮青听着,反倒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她睡了别人的未婚夫,如今听来,倒也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