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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部分

一品仵作-第33部分

小说: 一品仵作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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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惜欢,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此去西北,不知归期,望君珍重。”

    信简短,关于自己的事只寥寥几字,见信如见人,若无案子,她总是如此寡言。

    男子的目光落在那“不知归期”上,宫灯彩烛照了墨迹飞舞的留书,那一片彩影艳红靛青,似谁复杂的心绪,不肯散去。

    不知多久,男子一垂,那墨迹掩入袖中,人如一道红云,忽然纵出华殿,掠长空而去……

    *

    暮青午后被送出了城去,随她一同出城的有百来人,都是从汴河城入伍的西北新军。

    这些人多数是少年,旧衣烂鞋,一瞧便是穷苦人家出身,暮青是唯一一个穿着华袍的,一路上惹了不少目光。

    大兴等级制度森严,士族门阀兴盛,官员选拔仍依照门第,朝廷重要官职被少数门阀世家垄断,上品无寒门。此乃建国之初高祖大封功臣所致,当时造就了一批门阀世家,这些世家成为累世公卿,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子孙承家学,为官入仕极易。经六百年,形成了世代为官的门阀大族,造就了大批奢侈淫逸之徒,士族奢侈之费,甚于天灾,六百年兴盛的皇朝已闻见了腐朽的气味。

    而寒门庶族子弟需拜入士族门下,或为客卿,或为门生,由士族举荐为官。若不行此道,要么一生与仕途无缘,要么弃笔从戎,身赴边关,拼上性命搏一段生死不知的前程。

    两个阶级坐不同席,嫁娶不通婚,等级极严。

    少年们虽不识暮青身上的纬锦,却瞧得出她衣衫料子名贵,行路时便纷纷离她远了些。

    暮青本就是清冷寡淡的性子,无人与她结伴,她反倒觉得清净,便这么一路随着队伍到了新军营的驻扎处。

    百里行路,到了军营时已是夜深。新军驻扎在岷山下,营帐灯火繁星般铺开在眼前,那一番延绵壮阔之景令人心惊,一眼望不到头,只觉有数万之众!

    送暮青等人前来的是名小校,并不魁梧,却很结实,肤色被西北的风刮得黑黢黢的,笑起来眼睛很亮,“两月不到,新军就征报了近五万之众,江南也有不少好儿郎哩!”

    他将牌令递给牙门守将,带着众人入了军营。

    新军营夜里喧闹得紧,全无铁军之相。小校领着众人来到一处军帐前领军服,每人两套,外加两双鞋子。发军服的那小将大抵是发多了,练就了毒辣的眼神,瞧人一眼便知尺码,没耗多少工夫,百来人的衣衫鞋子便都发完了。

    安排编制时更简单,五人一伍,随便将人拨豆子似的拨在一起,分了营帐,便赶人入帐歇息了。

    暮青入帐前感觉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回头见那小校对她笑着眨眼,她便停了脚步,留在了帐外。

    “临行前鲁将军不让咱照顾你,军中不认人,只认拳头,鲁将军若照顾着你,更有人不服你。你可别怪他,入了这军营,你得靠自个儿。”那小校小声道。

    暮青闻言点了点头,帐外灯火映得她眸底微暖,都说西北军是血性男儿,果真不假。

    “谢将军指点。”她道。

    那小校被称作将军,顿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竟有些红,“可别叫我将军,鲁将军若知道了,该踢我屁股说我装大了。”

    暮青垂眸,一抹浅笑。

    “明天晨起便有操练,西北战事紧,新军到了西北要上战场,路上会边行军边操练。鲁将军说得没错,你这身板是得好好练练,不然上了战场砍胡人脑袋,怕你这细胳膊都挥不动长刀。路上用点心,早日累了军功,大家服了你,咱们说话就方便了。”

    暮青只是赌赢了鲁大,尚未露出别的本事,这小校便认定她有前途,待她如自己人了。

    这般率真,不含尔虞我诈,仿佛让她在千里之外闻到了西北自由的风。

    西北……或许真的适合她,虽然,那并不是她最终的目的。

    “谢将军。”暮青道一声,便入了帐子。

    听那小校在帐外自言自语,叽叽咕咕,“都说了别叫将军,这小子咋听不懂人话?以后得离远点儿,免得真被鲁将军踢……”

    帐帘放下,隔了外头的低声嘀咕,帐内本有人声,见暮青进来,忽然便静了。

    暮青扫了眼帐中,见里头四个汉子脱得赤条条,正嘻嘻哈哈换军服,顺道溜鸟。她视线并不避讳,人体构成都一样,躺在解剖台上的她见多了。

    新军营帐,不过是打了个帐篷包,地上是草地,边上排着五张草席,条件简陋。暮青最后入的帐,中间的好地方都被人挑完了,留了个靠帐子边的席子,漏风不说,江南雨多,夜里若是下雨,这地方还捎雨,根本没法睡人。

    暮青并不在意,抱着衣服鞋子便放去了那席子上,转身时见那四个汉子迅速穿好了军服,年纪气度皆不同。

    一人年纪大些,约莫有三十出头,是个壮实汉子。其余三人皆是少年,一个黑脸小子,一个白面书生,还有一人穿着军服颇有武将气度,相貌俊秀,目光锋锐。

    “这位兄台,在下汴河吴乡韩其初,旁边是在下的同乡章同,敢问兄台名姓?”那白面书生斟酌着笑问。

    章同便是那武将气质的俊秀少年,闻言冷脸皱眉,话里夹枪带棒,“韩兄何必问他?你我这等庶族子弟,怎配知道人家名姓?”

    那中年汉子看起来颇为憨厚,黑脸小子有些腼腆,两人都不说话,躲在一旁。

    暮青未看章同,只对韩其初微一颔首,“古水县,周二蛋。”

    她话语简洁,面无表情,帐中四人却皆嘴角抽搐,眼神古怪。

    二蛋,狗娃,这等名字乡里乡间的常听到,倒没什么,只是一华服少年叫这名字,反差之大实在不能不令人觉得古怪。

    韩其初好半晌才挤出笑来,“呃,在下不才,熟读县志,颇好地理民风之学,古水县似乎未曾有周姓大族。”

    “平常之家。”

    “可兄台这身衣衫……在下若没看错,应是纬锦。”

    “赌来的。”

    帐中顿静,四人惊诧,竟是如此?怪不得,士族公子凭家世便可为官,哪会去那西北苦寒之地吃苦拼命?便是从军,也绝没有从普通兵卒做起的。

    世间敢如此作为的士族公子,怕是只有元大将军一人。

    那中年汉子和黑脸少年神色顿时松了松,暮青并非世家公子,对他们来说隔阂少了不少。

    章同却冷笑一声,嘲讽道:“既然如此,何必华衣加身?穿一身华服,也终非士族,还叫别人误会,反不敢接近!”

    暮青闻言,面色清冷。

    韩其初忙打圆场,“周兄见谅,章兄爽直,并无针对之意。”

    暮青瞧他一眼,转身拿了套军服鞋子,提了角落里的一只铜盆便往帐外走。

    听韩其初在后头怔愣问:“呃,周兄要出去换衣?”

    “帐中有狗,不敢接近。”她冷道一声,出了帐子。

    帐中一静,不知是谁没忍住,噗噗一笑,章同怒吼一声便要冲出来,被韩其初拦了住。帐中闹哄哄一团,暮青已去得远了。

    *

    新军依山扎营,山林近在眼前。

    暮青出了营帐,未走多远便入了林子,本想去林深处换衣,却听闻前方有水声,便端着铜盆走了进去。

    月色清冷,落入清溪,波光细碎,林深静好。

    暮青见溪边有一石,便端着铜盆走了过去,石后乃浅滩,她四处瞧了瞧,见林中无人便解了衣带。

    月色照石,不见石后少年,却见一道人影落在浅滩,纤柔若天上舞,哪是少年影,分明是红妆。

    暮青初来军营,尚不知这林子有无人会来,因此不敢解尽衣衫,只解了外袍,俯身便去面前的盆子里拿军服。指尖刚触及铜盆,她动作忽然一顿!

    铜盆里,一道人影遮了月色!

    暮青一惊,身子未起,借着垂手之势便弹出一片薄刀,抬手便射了出去!

    刀光刺破月色,风里咻的一声,起势凌厉,去势无声。

    暮青抬头,见一人自溪边远处行来,一步一步,漫不经心,衣袂却染红了清溪,恍若一路踏血,偏那声音懒得若天边云,“爱妃好计策,朕心甚服。”

    暮青惊住,盯住来人,一时无声。

    步惜欢?他怎会在此处!

    岷山离汴河城外百里,他天黑才可出宫,此时已是深夜,他能来到百里之外虽有可能,但此处毕竟是军营,他如入无人之境也倒罢了,怎能恰好在林中寻到她?

    步惜欢噙着笑意走来,眸中却寒凉如水,眉宇间落一片轻嘲,指间一抹雪色寒光,正是暮青方才掷出的那把薄刀。

    暮青未动,未曾想过逃离,她知道逃不掉,惊过之后便冷静了,冷嘲哼道:“陛下一手寻人的好本事,臣之心也甚服。”

    “呵。”步惜欢懒懒一笑,人已走来她面前。

    她就立在他面前,身后有石,退路已无,而他在她身前,看得见她,够得着她,这令他莫名心安。

    他还是喜欢这等能掌控的感觉。

    他笑着伸手,挑起她一缕发丝绕在指尖,那般轻柔缱绻,眸中却只有寒凉,“朕不远百里来寻爱妃,爱妃可惊喜?”

    暮青望着步惜欢,冷笑一声,“行了,不必绕弯子。你想怎样,说吧!”

    “朕想怎样?”步惜欢眸中寒意似结了冰,笑意淡了去,“朕还想问你,你想怎样!”

    “如你所见。”暮青道。

    步惜欢一笑,似被气着,“如朕所见,西北从军?朕倒不知,女子也可从军。”

    “女子既可问案,自然也可从军。”

    “是。朕以前不知女子可以问案,如今也知道了,所以,你是一直在让朕长见识,嗯?”步惜欢又笑,似被气得更狠,“你可还记得与朕之间的约定?”

    “记得,只是已两清。”

    “两清?”

    “难道不是?”暮青直望步惜欢,目光坦荡,毫不躲闪,“陛下给我提示,我替陛下办事。两次提示换两件事,显然已两清。如今我不再需要陛下的提示,为何还要留在陛下身边?”

    男子似乎震了震,眸中隐有痛色,为那“不再需要”四个字。

    暮青将自己发丝从男子指间拽出来,望一眼地上铜盆里的衣衫道:“劳烦陛下让一让,臣要穿衣。”

    她外袍已褪,只穿着件中衣。那中衣尚是宫中的,丝薄浅透,细碎波光映上那衣,隐见少女胸前束着紧带,玉般身体月色里纤弱柔美,容颜却偏清冷刺人。

    步惜欢望着,一时神情竟生了恍惚。

    恍惚间,暮青忽然牵了他的手。少女的手温香软玉般,他这几日时常牵着,她不想挣脱已是难得,如此主动见所未见。

    步惜欢又一怔。

    这一恍惚一怔的间隙,暮青手上忽然使力,按着他的手便向他刺去!

    他手中尚执着她的刀,只方才因她突来的主动忘了,如今那刀由她送入他怀中,步惜欢眸光一寒,手腕忽然一震!暮青手心一麻,本该松手,她却强咬牙力一聚,将那刀往前断然一推!

    男子眸中逼出凛冽寒光,未见他如何动作,只听铮一声刀子铿锵落地,暮青手腕一痛,脖间一紧!步惜欢大怒,忽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想杀朕?暮青!朕可薄待过你?”步惜欢手上力道倏然收紧,平日里那一副漫不经心雍容懒散,此刻尽去,竟是动了真怒。

    暮青面色涨红,却目光未动。她没想杀他,只是想伤了他的腿好趁机退走,没想到他反应太快,手一缩时那刀已到了他胸前。不过,她想伤他是事实,所以她不辩解。

    少女盯着男子,分明已虚弱无力,那双眸子却依旧含着倔强,只是对视,他便能看清她不打算辩解,亦不打算求饶。

    那倔强烧了他的心,灼了他的神智,他忽然手一松,往上一送,捏了她的下颌,俯下头去!

    月色忽然变得柔暖,风也浅柔,那是一道他从未开启过的风景,仿佛见竹林幽幽,清溪潺潺,有鱼儿在溪中游窜,那般柔软。他恣意追逐,恣意翻搅,似要将那忽然离去,那不知归期,那摧刀相向,那一腔痛了他乱了他的不知名的情绪都还给她。

    暮青惊住,鼻息唇齿皆是淡淡的松香气,那香淡雅,却似狂风暴雨卷入林,她在那狂风里单薄难立,只得随风飘摇,体会着吹打零落的肆虐。

    月色很柔,林中似也多了香甜的气息,他与她的交锋却在这柔和之外,似细碎波光,凌乱。

    那凌乱不知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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