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第3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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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至今,爹头一回对他动怒,像对六弟那般要请家法,却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相府的颜面。
继母看似恨铁不成钢,话外之意却有些庆幸,庆幸兰月生的不是男孩儿,且孩子命薄,事情终究还可遮掩。
那夜,他抱着夭折的孩儿跪在厅屋里,青砖冰凉,怀里冰凉,心更是一层一层的冷透。
继母说,眼下长平侯世子就在京中,此事不可传扬出去,切不可被他知晓。
爹命人去将外祖父传唤出来,不必再救治兰月,由她死了,把她们母女送出城外一同葬了。
他拔出匕首抵住自己的喉咙,说不妨把他们一家三口一同葬了。爹怒极,他那一刻却前所未有的冷静,他知道爹必吃这套,不是他心疼他,舍不得他死,而是他刚刚和长平侯府定了亲事,他
长平侯府定了亲事,他死了,姻亲之利也就没了。
这场较量,谁重利,谁输。
继母劝爹道:“相爷切莫动怒,瞧谦儿怪可怜的,养外室虽有违礼法族规,可谦儿刚刚得女便痛失孩儿,他有此过激之举也是人之常情。平日里府里就数他和善,若非初为人父遇此痛事,怎会如此?他自幼身子就弱,这回恐怕要病一场,他到底是相爷的骨血,难道真要把他往死里逼?”
劝了爹,继母又哄他,“你也是,男儿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何况你是相府的公子?以往没往你屋里添人,那是为娘担心你身子弱,怕你屋里的人多了,难免有争风吃醋之事,你哪有那心力应付这些?万一伤心劳神,伤了身子,为娘如何跟你爹交待?但你若真喜欢哪个,娘还能不依着你?你尚未续弦,看上了谁便先放着,待你娶了妻,过个一年把人抬进府里来就是了,何需养在外头?如今倒好,闹出了事来,你爹为了相府和长平侯府的脸面不得不下令将人处置了,你也不能怪你爹心狠,这本就是你思虑不周惹的祸。还不快给你爹认个错?”
他执着匕首怀抱孩儿不动,亦无话可说。
如若兰月进了府,华家根本就不会允许他的孩儿生出来,因为他的孩儿身上流着的也是嫡脉的血,而六弟尚未成亲,他无子嗣,华家怎会允许其他嫡脉子嗣先出世?
那夜,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爹虽没面子,但颜面与利益相争,他果然更重利。
兰月命在旦夕,未必能活,继母劝爹,说即便兰月能活,身子也必定伤得重,悄悄养在此处,派人看着,莫让事情传扬出去也就是了。爹顺阶而下,答应了下来。
外祖父为救兰月下了重针,她命不该绝,三日后醒了过来,他没有告诉她孩儿没了,只告诉她,他杀了害她的婆子,孩子被抱回了相府。兰月要见孩儿,幸而她刚醒,身子虚弱,醒醒睡睡,无力强求。他答应她会回府看看孩儿,不会让她被人所害,但此话实是谎言,孩儿已被他亲手葬了,而他不得不回府是因为围猎期间,盛京城里人多眼杂,长平侯世子还在京中,他以病弱为由避而不见,却不可一直不见。
大业不可废,他亲手葬了孩儿那日就发誓此仇必报。
回到相府后,为防爹和继母起疑,他“病”了一个月,期间兰月的身子都由外祖父在照料,外祖父每日来南院为他“诊病”时都会告诉他兰月的身子如何,他在相府里忍了一个月,忍到围猎期满,送走了长平侯世子,而后直奔外宅去见兰月。
让他没想到的是,外宅里人去宅空,兰月已不知所踪。
兰月身子虚弱,宅子里有相府的婆子,她不可能出得去,但不仅她和丫鬟两人不见了,连看守的婆子们也都不见了。他奔回相府,质问爹为何食言毁诺,可继母却告诉他,兰月是自己提出要走的。
兰月以为孩儿在相府,她一直念着见孩子一眼,怎会自求离去?
相府怎会放心让她走,难道就不担心她将事情传出去,耽误了和长平侯府的婚事?
他对此一个字都不信,但后来他信了,也懂了相府为何放心放她走。
兰月自求离去,并非是离京,而是进宫。
朝中为圣上选妃,太皇太后下懿旨亲封了一位新入宫的女子妃位,那女子是头一个深得圣上宠爱的妃嫔,天下皆知——柳妃。
------题外话------
元谦:谁说陛下被戴了绿帽子,明明是我被戴了绿帽。
某今:不,你这叫“偸汉”。
元谦:听说你对六弟爱得深沉,这也是对我爱得深沉?
某今:不,因为我被你和柳妃虐惨了,虽然你俩是早就注定的悲剧,但你智商这么高,城府这么深,我觉得你养外室应该会考虑周到,不会被发现。可是不被发现,你俩怎么悲剧?于是我想啊想,把朋友也抓来一起想,假设,找破绽,再否决,整整被虐了两天,我家读者也苦等了两天,所以才要虐你,而且接下来要继续虐你。
元谦:找个爱我的人怎么这么难?
某今:唔,我上篇文《重生之天才神棍》里有个男配叫元泽,曾经有个妞儿问,我这是不是跟姓元的有仇?好吧,这看起来确实像有仇,仇人虐你不会手软的,所以看开点吧,少年。╮(╯_╰)╭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三面楚歌()
他以死相逼,要见兰月,最终来相府见他的却不是兰月,而是姑母。
姑母说,兰月未到临盆之期,那日忽然发作是因为得知了他要续弦的事。
他买下那宅子后,为了不让兰月被街坊四邻指指点点,便称自己是在外走商的江湖中人,时常外出,将家眷安在了此处。日常所需之物皆有人送来,兰月性情娴静,很少外出,身边只有一个丫头服侍着,因此那丫头也不外出。他将续弦之事瞒下来时,并不担心兰月会知道,她平时都不出门,怀了身孕后只在院子里走动,更不会外出。
但他没想到,世间总有意外之事。
那日晨起后,兰月觉得闷,但身子笨重不想外出,听说近来朝廷有一年一度的围猎盛事,京中来了不少名门子弟,甚是热闹,于是便让丫鬟去外头走走,听听市井趣事,回来说给她听听。丫鬟在外头听说了他要续弦的事后慌慌张张地回来,兰月见她神色有异,追问之下得知实情便动了胎气,丫鬟慌忙请了稳婆来,到了夜里见兰月难产,自知惹了大祸,六神无主之下去了相府,这才生了后来的事。
他跟兰月说孩子在相府,兰月便知道他在说谎,他要续弦,相府绝不会将庶长女抱回去。
她心里清楚孩儿已经不在了,所以她要为孩儿报仇。
这些话都是她自荐进宫时对姑母说的,她说柳家已经没落,她从未想过能进府做他的嫡妻,只因两情相悦才不在乎名分,没想到他竟会欺瞒她。若非如此,她不会动了胎气,孩儿也不会一出生就没了性命。
她说,她不告而别进宫为妃是为了报复他,让他尝尝被心爱之人欺骗的滋味,她宁愿死在宫里,也不想再见他。
姑母是如此说的,但他不信!
他的身世全都告诉了兰月,她知道元家的图谋,他更愿意相信她对姑母说的这些都是为了取信于她。兰儿知道朝中无人愿将女儿送进宫里为妃,知道元家需要天下人认为圣上荒淫无道,知道如果她自愿进宫,姑母定会答应。他更愿意相信她进宫是另有目的,更愿意相信她是为了寻机会报复相府。
但这一切都只是他不愿相信兰月恨他,她到底为何要进宫,他想当面一问。
而后,带她走。
这世间唯一一个懂他的女子,只能是他的。
那日,姑母走后他便病了,直到来年开春儿也不见好转,离续弦还有好些日子,他的身子却一日不比一日。于是,当他说想去城外庄子里住些日子看看春景时,府里便答应了。
他在庄子里住到了入夏,圣驾启程前去江南时果然带上了兰月,他便迷晕了庄子里的人,绕道而行,前往江南。
但当他赶到江南,看到的却是兰月的尸体。
元谦惨笑一声,笑出了戾气,“那时我还是太天真,以为我到底是爹的孩儿,忽然不知所踪,你至少会派人寻我。没想到你连人都不派,倒是传信传得急,你知道我会去找兰月,于是命龙船上的侍卫杀了兰月,既绝了我的念头,又能等我自动现身,还可嫁祸给圣上,一举三得!”
其实他早就看透了相府,他对元家来说并不重要,只是能拿来换取联姻之利的东西而已。但在乎利益也好,不是为了他也罢,至少相府出动人马千里找寻的人是他。
如此卑微,如此可笑。
这世间唯一一个真心待他的人去了,他心里唯一那点期望灭了,那还能剩下些什么?
仇恨罢了。
“我已无家眷,事败不过一死,死的不过是我一人。爹看重的家眷却有很多,所以不要拿捏我,我可不在乎她们的性命。对爹来说,我不过是无可助益的原配之子,可有可无,对我来说,她们是鸠占鹊巢的贼人。手刃贼人,没人会手软,不信的话,可以试试。”元谦淡淡地笑了笑,城楼上的风忽然便如同刀子,凛冽割人,杀意冷寒。
“住手!你要的手书给你!”元广高举手书,厉声阻止。
元谦只笑,手起,刀落!
*
这一刻,永寿宫里。
大殿的左右角落里摆着两枝梧桐凤灯,金枝玉叶,宝目翠尾,两羽凤尾正对着殿门。
步惜欢在殿门口,正陷入幼时的记忆里,那两羽凤尾无声无息地展开,羽下隐着密如细针般的暗孔。角落无光,杀机久藏,待到步惜欢晃神时方现,一现,夺命!
细针淬毒,其色青黑,猝然射出,目力难辨声细难闻,李朝荣忽然提剑回头!
“陛下小心!”
警示之声刚发出来,大殿里生了三事。
殿柱前半拢的华帐后忽然刺出剑光,永寿宫里的隐卫破帐而出,阳光洒在剑尖儿,步惜欢的身上霎时犹如落下点点星辰。
李朝荣挑剑扫出时,神甲军破来殿窗而入,与永寿宫里的隐卫们缠斗在了一起。
元敏在美人榻上一按,那雕枕上的暗屉忽然划开,她抓起龙武卫的兵符,趁乱奔到后殿,殿墙一转,转出道密道口,她闪身进去,殿墙便关上了。
步惜欢依旧在大殿门口,凶险乍生的这一刻,他没动。
殿里忽起微风,有别于剑风的凌厉,亦非神甲军破窗捎入的迅风,这微风起于步惜欢的衣袖。
殿外春风过廊而入,殿内剑风横扫八方,拂起衣袖的风似不受天地间的风所制,方寸之地,生灭由心。
方寸之地,生灭由心。昏暗的大殿里剑光忽明忽灭,人影掠如灯影,凤羽下射来的毒针细长青黑,人眼难以辨出,能看见的唯有那两幅舒卷的衣袖,见游龙腾于火烧云间,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雷霆万钧!
刀剑拼杀之声如雷,衣袂拂动之声如大风刮帐,毒针射到男子的衣袖上时声息不闻,却听见大殿左右两盏梧桐凤灯轰然一响,霎时塌坏,疑似毒针回射所致。
凤灯倒塌时,步惜欢走向殿内,于刀光剑影里缓步而行,不避不停,直入后殿,住步于殿墙前。
殿墙雕着云凤天宫,步惜欢按下凤头,方才凶险忽生时殿内乱成一团,远隔一道大殿,他竟看清了元敏进入密道时按了何处。但如同假安鹤盗取龙武卫兵符时那般,密道开启后,机关便改了,再按下时已是杀招!
步惜欢就立在殿墙前,比离那两盏梧桐凤灯近得多,凤喙里射出的依旧是细长青黑的毒针,步惜欢依旧没有动。
他未动,凤喙却毁了。
殿墙上雕有凤凰九只,他慢悠悠抬手,一个一个地按,身后是刀光剑影,面前是毒针来往,机关错一个毁一个,毁尽之时,殿墙开了。
步惜欢孤身入内,拾阶而下,密道两旁青石铺地,白壁凤灯,灯烛为引,密道渐阔,没多久便看见一间大殿,元敏正襟坐于金碧辉煌的尽处,四面看起来已无去路。
步惜欢在密道口停下,依旧离元敏很远,仿佛嫌弃靠近她,只打量了眼这密殿,道:“倒是华美,怎无出路?枉朕还以为要费些工夫才能见到太皇太后。”
元敏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抬眸望远,意味颇深,“深宫似海,自古进来的就只有一条没有出路的路,那就是只能往深处去,直至走到暗无天日的阎罗殿。”
元敏端坐在金碧辉煌里,仿佛这密殿已是暗无天日的尽处,再往前走,便是阎罗殿了。
“看来,今日是要我先行了。”她笑了笑,看向步惜欢,“我与步氏皇族的恩怨今日终于能有个了结了,既然被你找到了,那便是我输了。愿赌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