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第3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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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殿昏暗,晨光自殿门的华窗里洒进来,照见一道孤长的人影。那人影缓缓向前,似深宫幽魂,步履无声,靠近美人榻时停了下来。随即,一只手从孔雀蓝的宫袖里伸出,触上靠背上的那只珠贝粉蝶,用力一推。
咔。
机关声音细小,与先前听来无异,安鹤却面色忽变,仰身一倒!
镶嵌在靠背上的东海珠贝磨得薄如刀刃,擦着安鹤的鼻尖削过,明润的珠光从安鹤的脸上掠过,照见他露出惊色的眼。
糟了!
这念头还没来得及在生出,那些贝刃便射向了殿门,嵌入殿门之声一起,门外的禁卫大喝一声:“何人行刺!”
拔刀声纷乱地传入殿内,安鹤脚尖点地旋身一转,金鞭横扫向殿门,禁卫军正要闯入殿来,殿门从中间一断,当头砸来!前头的人被砸中,后面的滚下宫阶,人全堵在大殿门口,宫廊两侧的禁卫进入不得。
殿外嘈杂的人声却遮了殿内一道细微的咻声。
就在安鹤凌空旋身扫毁殿门之时,那弹射出贝刃的粉蝶下,机关已露,一丛细密的银针忽然射出!那时安鹤人在空中,刚刚扫毁殿门,正是落地之时,细微的咻声被殿外的嘈杂声掩住,几乎听不见,安鹤的耳力聪敏,但这时招式已老,无处借力,他落地之时,双眼一眯!
那一丛银针扎入了他的腿中,针上淬过毒,安鹤跪倒之时,点住双腿大穴,拼尽内力拖住毒攻心脉的时辰,随即一掌拍上冰凉的殿砖,借臂力飞身掠出大殿。
他将毒全压制在腿上,双腿已无知觉,虽掠出殿门却逃飞不了多远,且今日盛京城中有变,宫中禁卫森严,永寿宫四周弓手密布,听见动静时就已冲进宫门,满弓待发,见从大殿里掠出的人是安鹤,禁卫们皆怔了怔。
正是这一怔的时机,安鹤在半空中抬袖,袖中一支响箭射出,锐啸之音旋空而上,响彻盛京宫上空,炸开时红烟如血。
此举惊了禁卫军,弓手醒过神来,再不顾安鹤的身份,万箭齐射!晨辉金黄,红烟四落,烟花下一人宫袍青蓝,万箭刺透胸膛,血溅如青空下的红烟花。
安鹤跌落,身下是冰凉的宫石,头顶是金辉红烟,青天白云。
一生中最后的念头是今日的任务。
主子了解元敏,暮姑娘了解元谦,她断言元谦今日必入华府,目的是盛京的戍卫兵权。主子断言如此要紧的时候,龙武卫的兵符必在宫中,他的任务是想办法查出兵符所在,取得兵符。
主子料定此行有险,要他斟酌行事,他却在紧要关头算错了元敏的心思。这一年来,元敏试探过他三回,都被他化险为夷后,她派她办了几回机要之事,他完成得很好,从那以后,她便再未试探过他,到如今已有半年。他以为已重获元敏的信任,没想到在最后关头她竟以兵符为试!
大殿里传来脚步声,声音轻缓,每一步却似碾碎宫砖般,华佩叮咚,脆如宝刃出鞘。
来人是元敏,隐卫却毫不在意,只望着青天下渐散的红烟,轻轻扬了扬嘴角。
还好,主子说,如若事态有变,鸣箭示警,布置在宫里的人可闻箭举事。
还好,箭已发出。
还好……
可惜……
红烟散尽,隐卫眼中的生意亦尽,晨辉照着那没闭上的眼,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目光清澈,不见阴柔。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嘴角的笑含着希冀,而非阴狠快意。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是他,不是安鹤。
禁卫军一拥而上,一名将领见人双手青紫,面色却不同,大惊之下伸手一揭,一张面具扯入手中,面具之下是一张貌不惊人的陌生脸孔。
“启奏太皇太后,此人乃是刺客,并非安总管!”禁卫军将领转身跪下,将面具高高呈过头顶。
元敏看着那面具,伸手取来时,面具上尚存有人的体温。元敏将那张安鹤面容的面具握在手里,手微微发抖,尖利的指甲刺破了面具,声音里压抑着森寒的怒意,“好!好!皇帝真是干得好!”
禁卫军跪在地上,弓手亦不敢动,永寿宫里噤若寒蝉。
元敏扫了眼众军,目光厉如刀剑,冷声喝道:“还不出去看看!今儿宫里若是有失,你等跟哀家一起死!”
那禁卫将领一惊,忙领旨起身,将一半弓手和一半禁卫军留下护驾,随后率另一半人出了永寿宫。
那将领觉得,只是耽误了片刻时辰,宫里即便有动乱也只是小股动乱,镇压下去也就是了。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只是这片刻的时辰,整个盛京宫都乱了起来。
在响哨明空的一瞬,大兴历代帝王居住的古老皇宫里,每个角落都有人抬起头来。
太监宫女们纷纷望向永寿宫,相互问着出了何事,随即便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永寿宫里出了刺客,太皇太后已遭刺杀!刺客们已混入宫中,正大肆屠杀宫人,似欲屠宫!
这消息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宫人们受了惊吓,纷纷躲逃,盛京宫里一片大乱!
卫尉奉旨戍守宫门,见此大乱,怒喝禁卫军驰入宫中镇压止乱,但后宫里到处都是逃命的宫女太监,乱象重重,人人都在说太皇太后遇刺了,实不知何人在散播谣言,何人是刺客。
卫尉见此,喝命禁卫军调集弓手分头围住各座宫殿,命宫人们不得奔逃喧哗,若有散播谣言者,即刻射杀!
禁卫军闻令而动,刀兵引路,弓手随行,一座偏殿的门关着,一队刀兵弓手从殿前奔过,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个太监伸手点住后头的弓手,将人拖进了殿中。片刻工夫后,一个有模有样的禁卫军弓手从殿里奔出,摸入了禁卫军里。
一个宫女躲在树后,见禁卫军驰过,战战兢兢出声,“几、几位将军……”
那队禁卫军住步回头,目光森然,那宫女被吓得缩着身子嘤嘤啜泣,颤巍巍地指向前头的宫殿,目光惊恐。
那宫殿偏僻,以前乃是冷宫所在,当今圣上后宫无妃,冷宫已闲置多年,平时只有少数的宫人看护洒扫,刺客若在宫里,确实有可能躲在冷宫里!
禁卫军们奔向那偏僻的宫殿,弓手在门外列阵满弓,刀兵踹门而入,人刚进入,数颗头颅飞过宫墙。宫墙外,弓手齐齐仰头,眼前忽有人影掠过,刀光一抹,一排人被抹了脖子。
宫女落地,随出来的人一同将尸体拖进院子里,殿门打开,里面是趁乱聚集起来的宫人,足有数十人。
尸体关在殿里,换上禁卫军军袍的隐卫奔出,进入了乱流般的宫中。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夺宫(上)()
这一刻,这些事发生在盛京宫里的各个角落,禁卫军不管走到哪里都会遇见慌慌张张地告知他们有刺客的人,刺客真的有,但看见刺客的宫人夺人性命却比刺客更加毒辣。
洒扫冷宫的小宫女、倒夜壶的老太监、浣衣局的、运粪车的、扫马厩的、劈柴禾的,掌宫灯的……这些太监宫女做着宫里低贱苦累的差事,平时被宫人欺凌打骂都不敢出声,这一刻取人性命,亦是无声无息。
散播谣言、背后送刀、诓骗诱杀,不知有多少人换上了禁卫军的军袍,而这些安置在各处的人是当年六岁登基的幼帝这些年来一个个安插入宫的。
最早一批隐卫十年前就进了宫,进宫后没有接到过一次任务,在漫长而苦闷的深宫生活里,他们俨然已成了太监宫女。没有一人被怀疑过,因为没有一人做过什么。
正因如此,今日一举才势若雷霆,收效甚妙。
从永寿宫里出来的将领在半路上听见谣言四传,暗知不妙,忙又返回了永寿宫。永寿宫里,禁卫军严守宫门,弓手四面围防,元敏端坐在殿内,望着已经清理干净的宫阶和那死在院中的隐卫。
将领返了回来,绕过隐卫的尸身,在宫阶下跪禀所见所闻。
元敏听罢回禀,起身挥指殿门,手中捏着的面具狰狞一现,“执本宫玉牌,命卫尉严闭宫门,擅近宫门者,杀!再传本宫懿旨,命李朝荣率御林军将这宫里的太监宫女,不论品阶,所属宫局,见者皆斩!”
将领闻旨,心中震惊!
这是要……屠宫?
*
盛京宫有八门——东有承天门、端门、午门、掖门、崇荣门,西有崇华门、南有崇文门,北有崇武门。
盛京宫前殿在东,后宫在西,崇华门乃进入后宫的要口,今日由李朝荣率御林军镇守。
李朝荣虽为御前侍卫长,在朝廷百官眼里却是元党,他的父亲是先帝的御前侍卫长,荣王之乱时,先帝在宫中遇刺,李将军舍命救驾,战死于午门。他的夫人听闻丧报后动了胎气,早产下一子,自己却死于血崩。李朝荣一出生就失了爹娘,李家一脉单传,他又自幼体弱,御医曾断言他活不过十五岁,故而在他三岁那年,他的祖母倾尽家财将他送到了江湖名山忘川峰上,请忘川道人将他收为弟子。
八年前,李朝荣的祖母去世,他回京料理祖母的后事,期间听诏入宫,经一番大比,大败朝中武将,当殿被封为御林卫副将。三年后,一出丧期,他就娶了华郡主的远房侄女为妻,凭姻亲关系升为了御前侍卫长,统帅御林卫。
李朝荣跟随圣上多年,圣上的一举一动都是他奏报给朝廷的,多年来从无差错,因此颇得元家的信任。
今日,江北水师观兵大典,圣驾及百官出城,内城空虚,晋王一党必定生事!他们的目的是谋夺龙武卫的兵符,夺取盛京城的戍卫兵权,兵权到手后,难保不会趁机夺宫。
李朝荣乃忘川道人的入室弟子,身手高强,又得元家信任多年,今日便奉命率三千御林军镇守后宫要口崇华门。
李朝荣在崇华门口接到懿旨后,面容冷肃,起身问道:“当真要屠宫?”
那禁卫军将领道:“宫里已混入乱党,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此乃太皇太后的懿旨,形势紧迫,不可误事,李将军速速依旨行事吧!末将还得去其他宫门传旨。”
那将领说罢转身就走,刚转过身,忽听哧的一声!
这一声惊了随那将领传旨的禁卫军,只见那将领僵住脚步,胸口透出一把长剑,宝剑青光幽幽,晨风拂过剑刃,其声清悠如弦音。
清风剑!
江湖十大名剑之一,忘川道长所传,李朝荣的随身佩剑,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羡。
禁卫军们怔住,但见清风剑拔出,他们的将领倒下,身后所立之人果真是李朝荣!
不好!
这一刻,禁卫军们似乎明白了什么了惊天之秘,然而太晚了。风低起,清音扬,禁卫军们拔刀之时,只觉面容上有清风拂过,轻若拂柳,一道青光自眼前一抹,挑破云天般,血珠扬起,洒溅宫门,十几人倒地,死之前连刀都没拔得出来。
三千御林军严守宫门,目光冷漠,像没看见这场杀戮。
李朝荣收剑回身,从那禁卫军将领身上将传旨的玉牌提出,道:“依计行事!”
*
盛京宫东,宫门五重,由禁卫军卫尉许方率军镇守。
李朝荣有宫里骑马之权,他策马奔来崇荣门时,许方望了眼他身后所率的千余御林军,问道:“李将军不是在镇守西门?率军来此所为何事?”
“传太皇太后懿旨!禁卫军卫尉许方接旨!”李朝荣在马上提出传旨玉牌,扬声道。
许方识得那玉牌,因此眉头皱了皱,脸色不太好看。
禁卫军和御林军向来各司其职,禁卫军戍守宫门,御林军负责宫中巡查,护卫圣上和太皇太后的安危,而今日,崇华门竟交给了御林军戍守,这简直就是信不过禁卫军!
自从前卫尉梁俊出事,晋王一党意图谋夺禁卫军兵权后,朝中就对禁卫军统帅的人选万分慎重。他自领了此职,办差时丝毫不敢马虎,也受过几回相爷的赞誉,还以为已得了相爷的信重,哪知还是比不得李朝荣。
李家早就死得没人了,何处比得过许家一门?
许方虽有较劲之意,但也知道李朝荣入朝八年,所得的信重非他能比,因此忍下不快,跪听懿旨。
只听李朝荣道:“太皇太后懿旨,宣禁卫军一干将领入宫听传!”
什么?
许方诧异万分。
李朝荣声音一冷,“怎么?”
“李将军,今日晋王一党作乱宫中,严守宫门何等要紧,将领们皆入宫听传,何人指挥禁卫军?”
“卫尉大人是在质疑太皇太后的懿旨?”
“不敢,谨遵懿旨!”许方领旨起身,却看了眼李朝荣身后所率的千余御林军,心中疑虑未去,问道,“李将军传旨,为何率这么多人前来?”
“宫里混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