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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部分

一品仵作-第113部分

小说: 一品仵作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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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县十家儿郎有九家从军西北,其中战死沙场的少说有四五家,这城中半数百姓是阵亡将士的家眷,他怎敢挖杨氏亡夫之墓?即便是圣上下旨,此事也会激起民怨。

    若是寻常人家也倒罢了,西北军阵亡将士之墓,不可挖!

    杨氏定是深知此事,才在堂上说出此话,实在是刁妇难缠!

    奉县知县下意识看向暮青,指望她救场。

    “崔夫人。”暮青这才开了口。

    杨氏怔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自嫁了人,街坊便唤她崔郎家的,倒未曾听过有人唤她夫人,她这才诧异地抬起了头来。

    杨氏年华三十有一,两鬓已见霜色,面容粗红,眉眼间存着几分市井妇人的悍气,她早已不见了庶族门第千金小姐的姿容,只那跪而挺直的脊背尚见一身家门风骨。

    她细眼打量暮青,目光不似厨娘,倒似武将,看人若刮骨,三分刀子似的犀利。

    “敢问将军是?”杨氏问。

    啪!

    暮青未答,奉县知县便一拍惊堂木,高声喝斥道:“刁妇!此乃县衙大堂,岂容你攀问?”

    杨氏闻言面色冷淡,垂眸敛态,不再看知县了。

    暮青皱眉回头,望一眼堂上高坐的知县,问:“知县大人手疼吗?”

    知县微怔,不知这小将军怎关切起他来了,忙道:“下官不疼。”

    “可我耳疼。”

    “……”知县脸皮一紧,按着惊堂木的手尴尬收了回去。

    暮青转回头来,看向杨氏道:“西北军,中郎将。”

    她未提封号,只道了官职,杨氏复又抬起头来,目露诧异。暮青年少,瞧着与她的长子崔远年纪相仿,不想竟有五品武职在身,当真算得上少年英雄。这般年少有成难得身无傲气,与她这等杀官民妇说话亦无嫌恶喝斥之态,杨氏不由多看了暮青一会儿,弯身行了礼,“民妇杨氏,见过将军。”

    杨氏自上了大堂,一直端着风骨,连知县都未曾看过一眼,此时倒向暮青行了礼,气得奉县知县又去捞惊堂木。

    “不必多礼,你乃军烈亲眷,起来回话吧。”暮青望了眼知县,见他倏地收手,这才道,“看座!”

    啊?

    知县瞠目,以为自己听错了,“这……”

    “怎么?”

    “将军,恕下官直言,我朝律例里没这条。”

    “朝律里也无武将问案这条,我不也问了?”

    知县语塞,杨氏又打量了眼暮青,这位小将军要问案?她还以为她只是与她说几句话。

    “可杨氏乃嫌犯!”

    “嫌犯自有朝律惩戒,律法公正,不惧嫌犯一坐。我给杨氏看座,因她乃边关将士的遗孀,我敬她这八载年华,孤身教子,含辛茹苦。敬归敬,错归错,一事归一事。”暮青道。

    堂外风起,飞雪扫地,半堂铺了雪花白,堂上一时静无声。

    帘后红袍舒卷,茶盏细磨声润,听一人沉吟道:“朝律公正,不惧嫌犯一坐,此言倒是有些道理,赐坐吧。”

    奉县知县一时惊怔,慌忙起身道:“微臣领旨,赐坐!”

    一把椅子搬到了杨氏面前,杨氏跪着望那椅子,久不知起身。

    “娘。”崔远轻唤了声,扶着她起来。

    杨氏望了眼帘后,又看向暮青,似因她此言此举心生动容,竟忘了谢恩便坐下了。

    暮青见她坐下便问道:“那旧衣旧靴和柴刀你埋去了亡夫墓地吧?”

    杨氏心中正乱,乍闻此言,猛然望向暮青,眸中有尚未收起的惊色出卖了她。

    暮青不待她辩解便接着道:“朝中议和,你对此事虽心有不满,但起初并未想到杀人泄愤。昨夜送酱菜到永德客栈临走时听见的亲卫之言,心中才起了杀机,昨夜见客栈里的护卫都躲懒醉了酒,你以为是上天赐给你的良机,便回家穿上了亡夫的军袍旧靴,取了柴刀针线。柴刀用自家的,我猜你是想以自家的刀手刃议和奸佞,杀人之后,你将军袍旧靴和手刃奸佞的柴刀都埋去了你夫君的坟地,我想你的本意不是藏匿凶衣凶器,而是祭奠亡夫。”

    杨氏盯着暮青,眸中震色如潮。

    “但你可想过?捕快在你家中未搜出柴刀来本身就是破绽,你家中没有柴刀,柴如何劈?你一人拉扯一儿两女,夜里还要赶制蓑衣贴补家用,日子定然清贫,怎舍得花银子去买柴烧?”

    “还有客栈里你留下的血字,只需叫你写幅字来比对便可。”

    “百密终有一疏,你为祭奠亡夫犯下此案,可曾想过一旦案发,你家中一儿两女今后的日子该如何过?”暮青问。

    杨氏久不言语,半晌之后自嘲一笑,看向身旁的长子,“民妇之子已成人,日后有他照顾两个妹妹,民妇可以放心了。”

第九章 奉县天破() 
杨氏如此说,即是承认了杀人之罪。

    “娘!”崔远急喊住她,对暮青道,“这位将军,我娘并非凶手,她一介妇人,怎有那杀人的气力?”

    知县嗤笑,杨氏膀大腰圆,壮实不输男子,她没有杀人的气力?

    “我娘乃女子,我爹的衣靴她怎穿得?那人是我杀的!”

    “远儿!”杨氏厉喝起身,扬手便扇!

    啪一声脆响,崔远转翻在地,脸颊五指红印,登时便肿了,嘴角血丝殷红。

    “娘?”崔远捂着脸,不敢相信娘亲打了他。

    杨氏望着他的嘴角,那殷红刺了她的眼,她眼底隐有痛色,却伸手提住儿子的衣领,一把便将他给拎了起来!崔远斯文清瘦,被杨氏拎起,分外显得瘦弱。

    杨氏道:“这位小将军,你瞧见了吧?犬子自幼读书,不曾习得武艺,民妇身强力壮,这身气力是杀得人的!”

    暮青不言语。

    “你再看民妇这身量,与犬子一般高,男子的衣靴是穿得的。”杨氏拎着崔远,并立面向暮青。

    江北女子身量本就较江南女子高些,杨氏确比普通江北女子还要高些。

    崔远这才发现娘亲打他并将他从地上提起的用意,不禁急喊:“娘!”

    “你给我闭嘴!”杨氏厉喝一声,“你爹死后,娘要你习武,日后子承父志保家卫国,你偏对习武无意,要寒窗苦读学你外祖。娘依了你,这些年来家中兵书你可曾看过一本,刀剑可曾舞过一回?娘倒不知,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何时有那杀人的本事了!”

    “我……”崔远支吾难言,半晌肿着半张脸强辩道,“杀人还用本事?不就是挥刀斩人头?我进屋时,见那狗官睡了,就一刀割了他的头!娘不必护着我了,人就是我杀的!”

    “不,人不是你杀的。”暮青开口,打断了崔远,杨氏母子齐望向她,她道,“人并非死在榻上。”

    人若死在榻上,柴刀就不会从颈后砍入,而且喷溅血在床帐上,榻前地上有血泊,人是死在床前的。

    崔远愣住,一时语塞。

    杨氏道:“没错,人死在床前。”

    暮青沉默了片刻,缓缓点了头。

    崔远面色大变,“我娘是胡说的!”

    杨氏抬手打断了儿子的话,道:“那狗官当时睡得正熟,是我把他提下床榻的,在他醒时杀了他。”

    “你如何进的屋?”

    “就这么进去的,那狗官没栓门。”

    暮青点头,凶手带着柴刀,若门栓上了,应会用刀拨开门闩,但她留意过门闩,上面没有刀刻的痕迹,李本昨夜睡时未栓门的可能性很大,杨氏的话与现场符合。

    “杀人后,你如何将尸体搬去的后院,自己又是如何去的?”

    “搬?那些护卫都醉死在厨房里,何需费力搬?我将那狗官从后窗扔下了去,自己也是从那窗口跳下去的。”

    “你气力虽大,但到底是女子,那后窗离地颇高,你跳得下去?”暮青问,她起先说起杨氏藏匿凶器和衣靴时,认定杨氏就是真凶,此刻又质疑起她来,态度令人摸不着头脑。

    杨氏却深望一眼暮青,明了她的意图,笑了笑道:“老了,攀那窗台时还滑了脚。”

    暮青听了皱眉,但没就此止住,继续问道:“你如何将尸体堆成的雪人?”

    “我让那狗官跪着,面向西北,向我的亡夫和为国捐躯的将士们赔罪!”

    “雪人的头颅呢?”

    杨氏摇头一笑,“将军莫再试探民妇了,那雪人没有头颅,议和狗官怎有脸见边关将士!”

    暮青沉默了,半晌,沉叹一声。

    最早发现凶案的是福顺客栈的店小二,他受惊跑去街上,吓得说不出话,没多久就被护卫带了回来。后来圣驾便到了客栈,客栈外被御林卫严密封锁,案情只有进了客栈的人才知道,那时杨氏在家中。案发现场的细节,除了今日在客栈的人,只有凶手知道得清楚。

    前世她的同事们办案,抓捕到凶手审讯结束后,还有一个程序要走,那便是带着嫌犯指认现场,让嫌犯在现场重新指认和叙述作案过程,为的就是认罪口供与案发现场一致,避免出现替罪者和冤假错案。

    此案的血衣和凶器虽未掘出,但杨氏的作案动机、时间、曾经的家世经历和如今的身份境遇,乃至身形都吻合,如今连案发的细节也供述无误,应是凶手无疑了。

    “杀人偿命,你可想过家中儿女?”暮青问,这世上有太多案子本可以不发生,死者未必无辜,凶手未必穷凶极恶,但法就是法,法理无情。

    “小将军从军边关,家中可有亲人?”杨氏不答反问。

    “没有。”没有亲人……

    唯一的,已经故去了。

    杨氏笑了笑,重新坐回了椅子里,“小将军莫嫌民妇说话戳心,没有亲人无牵无挂,好过日日忧心不得安眠。”

    杨氏侧了个身,望向县衙外,风急雪细,飞卷如幕。妇人那被风霜催打的容颜笑起来并不美,却别有苦涩温柔,她缓缓开口,时光渐远。

    “他爹走时是远儿六岁那年冬天,那日也下着雪,像昨夜那般的雪。我说,雪太大,边关许封了,别走了。他说官府登记造了册,边关战事紧,朝中征江北儿郎发往西北征到了越州,官府已定了今年服郡役的派往西北,他在其中,只能走。他还说,到了边关寄书信回来,不过是服役三年,三年后就回来。”

    “他说三年,我就等。人一时等不回来,就等书信。书信来时已是开春雪化,我身怀六甲已有四月,我坐在窗下读那书信,一页的纸,瞧了半个时辰。郎中说我怀的是双胎,家中紧着做秋冬衣裳,使不起那往边关送信的银钱,我当了出嫁时的钗子,送了封信去边关。我数着日子,一来一回,收他三封书信,两个孩儿便该出世了。”

    “我只收了两封信,第三封信该来的那几日,我日日在家门口等,等啊等……等来了一副旧衣靴,报信的官差说,人……死在了大漠。”杨氏抬头望向暮青,眼底无泪,却刺得人心口疼,“小将军,你可上过大漠?能与民妇说说,那大漠是何模样?为何杀人?”

    暮青沉默无言。

    杨氏许也不指望她答,笑了笑道:“我这半生,换过的地儿多,到过衢川,到过永峄,后来来了奉县,换来换去也没出这越州,日后更看不到那大漠了。”

    “我本不想杀那狗官,可我这八年过得太苦,都是那些狗官害的!当年衣冠送回来,我动了胎气,提早临盆,险些去了鬼门关,月子里操办亡夫丧事,为拉扯年幼儿女,我想过给人当奶娘,可家中新丧,人都嫌晦气,不肯要我。家中无银,我只好做些针线活儿勉强度日,如此过了三年。出了丧期,我便到福顺客栈当了厨娘。有一日客多事忙,我做了饭菜帮小二上菜,听见县衙两个捕快酒后醉语,说边关怎不多死几人,朝中补养边关阵亡将士,一人有二十两文银抚恤。我这才知道三年前那衣冠送回来,应该还有抚恤家眷的银两,可我一个铜板儿都未见着,全叫知县狗官和那些衙役贪了去!若有那抚恤银两,省着些用,我这一儿两女何需过那三年贫苦日子,每到夜里,孩儿便饿得哭?!”

    堂外风雪骤急,寒风穿堂过,呜声过耳,好似听见夜深民屋,纸糊的窗里一灯如豆,幼子啼哭。

    刷!

    堂后旁听的帘子忽被打开,元修大步而出,眉宇结了霜色,声沉如冰,问道:“那知县何人?”

    问罢又看向奉县知县,“你可也有贪污抚恤银两?”

    奉县知县惊起,慌忙跪了,矢口否认道:“下官不敢!大将军明察!”

    “此事是要明察!”元修目沉如铁,望了奉县知县一眼,再问杨氏,“敢问夫人,那知县何人?”

    杨氏有罪在身将死之人,见势已无惊态,坐着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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