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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魏风歌 作者:燕南喂猫人(晋江2013.6.29完结)-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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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丹入府后不久,城中开始传开这样的蜚短流长来。
  府内下人们当着子丹或母亲面前,虽不说什么,背地里大概也免不得窃窃耳语。
  正月里,朝臣各家的女眷皆来拜望母亲,内庭照例要大宴宾朋。
  席间,三妹华突然泪眼汪汪的跑来请母亲
  ——子丹与几个公卿子弟在偏厅上动起手来,打伤了他们,自己伤的更重,鼻青脸肿倒在地上。
  “既是你先动的手,为何不肯赔礼?”
  母亲命人请出家法。
  子桓在子丹身前跪下来,双手拦住母亲。
  “子丹固然有错,也是因为被人耻笑‘乞丐携养’在先……”
  “事出有因,求母亲明察。”
  华也跪了下来:“二哥所言俱实,乞望母亲宽恕子丹哥哥。”
  母亲的手缓缓垂下,柔声说:“子丹,你若赔个礼,此事我便不追究……”
  他仍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一声不吭。
  母亲举起家法,望他背上一气打了三四十下,直打的皮开肉绽,鲜血进流。
  眼见打的狠了,那几位公卿夫人脸上微有惧色,忙上前劝夺。
  “自己回屋好好想想,今日我是否打错了你。”
  母亲的声音有些发颤,我看见她眼睛里满是泪水。
  自那之后,子丹在钧弘馆的时间渐渐少了,更多时候,他呆在校场习武。
  他依旧有阔朗的性子,飞扬的笑容。
  (十二)
  淮南方定,张绣又反。越年秋后,父亲才回到许都,在府中大开太平宴。
  偌大的府邸,又有了喧嚣的人声。
  前厅上灯火通明,筵设百席。
  曹氏宗族与文臣武将依位次而坐,满堂衣冠济济。
  奠过阵亡将士,群臣开始轮次把盏,向父亲进酒。
  金樽玉爵,饮不够葡萄美酒,鼓瑟吹笙,奏不尽得胜军乐。
  一片歌舞升平之中,兖州之外那个鬼哭狼嚎的世界,更像一场梦魇。
  梦醒来,仍是那个天威赫赫,雄视八荒的汉家帝国。
  觥筹交错之间,父亲没留意我偷偷溜下了席。
  屋外一片天空地净,我沿着长长的石子路,漫无目的的在竹林中穿行。
  蓦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林间袂角轻扬,衣带当风
  ——他就站在那里,背倚着几竿瘦竹,青衫葛巾,皂绦素履。
  皎皎月华从枝叶中间泻下来,在青衫上错落成光影婆娑。
  他手中握着一只半旧不新的绿玉斝,斝中泛起星点波光,连眉梢上都被染了一抹黛青。
  他慢慢啜着杯中物,安静而专注
  ——大概因为过于专注,许久没发现我。
  那之后,此情此景让我无数次微笑的想起,也一再的梦见。
  每每午夜梦回,脸上总是笑着的,枕衾却是湿凉一片。
  “郭祭酒……郭祭酒?……”
  “二小姐!”
  近侍一见我,慌忙止步施礼。
  闪避不及。
  他的目光从我身上掠过,蜻蜓点水一样迅疾,瘦竹一样风神疏朗的男子,有清亮如许的眸眼
  ——仿佛只消一瞥,便能洞穿这纷繁扰攘的世道,深不可见的人心。
  绿玉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见了底,被他辗转把玩掌中。
  “何事?”
  “主公请祭酒速往钧弘馆议事。”
  九月,父亲奉诏征剿吕布。司空府又清冷下来。
  (十三)
  捷报一封接一封从徐州送到许都。
  “先生……”
  文若先生负手立于庭中,目光却越过司空府的高墙,望向南边无尽遥远的天际。
  他一惊,一封缯书从他手中飘落。
  四年前父亲征陶谦,吕布趁虚袭取了大半个兖州,在死守鄄城最岌岌可危的那三个月中,我也从未看见过他这般失惊。
  我俯身去拾。
  “用奉孝计,决沂、泗之水。”
  “城内平地水深丈余,军民溺亡者不计其数,粮草随波逐流,吕布指日可破……”
  我认得出是父亲的手书。
  “自下邳围城以来,节见先生隐有愁容,今日收到父亲书简,又这样行坐不安。”
  “先生可是有亲故在城内?”
  “亲故……算不上。”
  “只是我在洛阳做守宫令时,有过数面之缘的一位旧友,算来已是十年之前了。”
  “先生既惦念旧友安危,何不修书与父亲?”
  “否则城破之日,只恐玉石俱焚……”
  他只是摇头苦笑。
  默然,黯然。
  半月后,下邳城破,吕布授首。
  庆功宴上,从来浅饮辄止的先生,喝的酩酊大醉。
  听那晚送他回府的仆僮说,一路上,他嘴里都含含糊糊唱着一支歌子,只有两句听的真切: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
  第3章 惟汉行
  (十四)
  我第一次见到刘玄德,不是在府中的庆功宴上,是大军回许都当日。
  他紧张的勒着马辔,跟在父亲身后亦步亦趋。
  虽然小心翼翼,唯恐行差踏错半步,他脸上还是满堆着笑,两边嘴角简直要咧到那硕大的耳垂后面去了。
  天下人都在啧啧称赞:刘使君果有仁厚长者之风
  ——嗅到危险气息的人少之又少。
  “刘备,英雄也,终不为人下。今不早图,后必为患。 ”
  “明公兴义兵,惟仗信义以招俊杰。刘备困穷来投,若杀之,是为害贤。”
  “为除一人之患,而阻四海之望,安危之机,公不可不察。 ”
  父亲静静听着,一面饶有兴致的拨弄着手边一副兽骨算筹。
  “父亲。”
  父亲闻声,回望向我。
  “昔日夫差受勾践之降于会稽,项羽纵高祖于鸿门,一时轻忽终令王图霸业倾覆。”
  “今刘备,纵之,恐为祸患,杀之,恐失人望。”
  “莫如表奏他随朝为官,赐以金帛华厦,名为优遇,实则软困。”
  父亲执着一支算筹,却没有放下去,只是在案几上轻轻敲着。
  半晌,忽然便停了下来。
  “方今广纳英雄之际,不可杀一人而失天下人心,此郭奉孝与我同见。”
  “可依节所言,留刘备在朝中,一举一动为我掌握,亦可令之以天子诏,为我所用,量他掀不起风浪。”
  隔日,父亲向天子表奏了刘备军功,加封左将军、宜城亭侯,又拨了司空府左近的宅第与他住。
  派去刘备府上的细作回报,刘备日常深居简出,闲时在后园学圃种菜。
  在世人口中,父亲是“奸雄”,刘备是“英雄”,但我想来,他们其实是同一类人
  ——一进一退,从来不会没有目的,一喜一怒,谋算人心是他们最擅长的游戏。
  只是刘备显然更懂得隐藏自己,若不然,后来父亲怎会轻易放他离开许都,带兵去徐州截击袁术?
  (十五)
  入了冬,天气越来越冷。
  父亲未下朝,先生已候在钧弘馆内。
  设风炉,煮上山泉水
  ——我知道自那晚宿醉以后,大小宴席,他再也没沾过一滴酒。
  “昨日在朝堂上,天子突然宣刘备入见,排叙宗族世谱,认为皇叔。”
  “父亲新罢太尉杨彪,又杀了议郎赵彦,天子顿失两位倚重之臣,自然是要物色新的臂膀。”
  “我所忧者,正在于此。”
  “朝中股肱尚多,如今又添刘备,一旦结连发难,许都……怕是要顿生肘腋之变。”
  当日跪在尘埃之中,为汉室式微而叹息涕零的那人,忽然闪过我眼前。
  “先生勿忧,节有一计,名曰引蛇出洞。”
  “哦,其计若何?”
  “天子年少气盛,可设法激之……”
  “彼或有动作,必先纠合心腹大臣,互通消息。”
  “我等静观其变,待时机成熟,只需由其中一人入手,顺藤摸瓜,便可一网成擒。”
  “好!好一条引蛇出洞之计!”
  门帘忽动,父亲未除九旒冕,身着朝服便进了屋,身后是那一道浅青的身影。
  屋外彤云万里,长风猎猎。
  这样冷的天,他仍是单衣薄衫,袂角在风中翩扬翻飞。
  四人恰好围炉而坐。
  “秋狝冬狩,父亲何不请天子出郊田猎,以观动静?”
  我奉了一盏茶与父亲,又斟了另一盏,递到郭祭酒手上。
  指尖蓦的触碰到一点温热,手一颤,几点滚烫的茶水泼洒在他手背上。
  心乱神慌之中,我不由的向他看了一眼,正对上他的眸光
  ——璨若辰星,澄如秋水。
  (十六)
  许田打围,我也要跟去。
  母亲不同意,她已经开始后悔过去对我的纵容,如今全无闺秀的娴静温婉,担心将来我找不到好婆家。
  父亲却说:“由她去吧。节非寻常女儿,将来所择夫婿也必是非凡之人,不会对她拘以常理。子修在时,不是也常带她去校场么?”
  卸去脂粉,束了头发,换上男装,将无尘从马厩里牵出来。
  无尘体格上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乌黑圆亮的双眸里,再也没有随大哥征战时那种泠然杀气。
  看见我,它懒懒的嘶鸣了几声
  ——它还是认得我的。
  天子很年轻,异常瘦弱,龙袍穿在身上,越发显出一种滑稽的宽肥,和郭祭酒的清峻通脱截然不同。
  在父亲和一众将校的簇拥下,他愈发像一只被丢进鹰隼中间惶恐无措的雏鸽。
  父亲捻弓搭箭,弦扣满月,朝着瑟瑟而动的草叶茂盛处一箭射去。
  一只麋鹿被几名小校从草丛里抬出来,金纰箭从脖颈正中穿透而过,但鹿还活着,躯体还在抽搐挣扎着。
  文武百官齐齐跪下去,山呼“万岁”。
  内侍将鹿呈上,血沿着箭尖一滴一滴落到草叶上,地上。
  天子皱着眉,别过脸去。
  父亲纵马直出,拦于驾前,泰然迎受了猎物和欢呼。
  喝采声戛然停止,百官仍乌压压的一片跪着,个个敛声屏息,只听得寒鸦声声。
  我抚摩着无尘的鬃毛,在它耳边悄声道:“你说,他真的敢动手吗?”
  “他已经动了杀机。”
  乍见那一道浅青近在身侧,我的心狂跳不已:“祭酒何以知之?”
  他不答,只是含笑望着不远处的人群。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一员绿袍武将从人群中拍马而出,手中提一柄青龙偃月刀,朝父亲一步步逼近。
  刘备侍立于父亲身后,连连向那人摇头递眼色。
  那人略一迟疑,便拨转马头,悻悻退回,一双丹凤眼里燃着的怒火毫不掩饰。
  “身为臣子,尚且愤怒至此,何况是身为高祖血脉的天子?”
  “老虎再羸弱,也不是任人摆布的山猫。”
  (十七)
  建安五年正月朔日开始的这场雪,已下了四天,仍没有要停的意思。
  昨晚父亲邀了工部侍郎王子服、长水校尉种辑等一众大臣过府饮宴
  ——父亲与这些人素无深交,突然邀他们夜宴,我觉得有些奇怪。
  今晨天刚放亮,我便被外面兵马喧杂声吵醒。 
  心觉事有蹊跷,我一早匆匆到了钧弘馆里,先生往各郡县上考较钱粮未回,只能在那里等着父亲下朝。
  等到日上三竿,仍不见父亲回来。
  百无聊赖中,我见墙边小几上搁着一张五十弦瑟,便将它移了出来。
  我本是不好音律的,不过因为母亲的坚持,才学了些皮毛。
  一曲《国殇》,一曲《哀郢》,信手续续而弹,皆是熟谙于心的谱子。
  侍婢进来添炭,门帘起落之间,只见庭前数百株瘦竹被着雪光,玉琢翡雕一般,分外显的苍郁。
  我又想到了那个瘦竹一样清朗的男子,心神忽动,一曲便从十指间流泻而出。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曲终,已快过巳时了,父亲仍未回来。
  我心里有些忐忑,不知外面是否发生了什么变故。
  走到门口,一挑帘,正要唤人来问个明白,蓦的看见廊下一人长身而立,青衫磊落,广袖临风。
  方才的曲……岂不尽被他听了去?
  他望向我时,神色依旧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可眸光里露出的那一种了然,灼的我两颊发烫。
  “郭祭酒……”
  “父亲……昨晚朝中可是出了事?”
  “无他,无非蛇已尽出,昨夜收了网……”
  话未完,已远远看见父亲内着金丝细铠,外披羽缎斗篷,腰配倚天宝剑,沿着游廊大步流星的往钧弘馆行来。
  (十八)
  衣带诏,尺余长,字字泣血,句句含恨
  ——十指锥心之痛,怕也抵不过这切齿怨毒吧?
  这封密诏如今安安静静的摊在案几上,像断绝了生气的一具尸首。
  父亲逐一看过去,狼毫朱砂笔将密诏底下联署着的那一长串官衔、姓名一划一划的勾过去
  ——一笔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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