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逃兵-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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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的心里,渐渐开始感到痛,她无法再继续看这一幕了,莫名其妙的开始痛,这痛不是恨,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只是心痛,却不知道为什么心痛。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这肯定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你这个懦夫,为什么永远都在折磨我!魔鬼,逃兵,败类,既然这么愿意死,那就去死吧……那颗痛着的女人之心,在歇斯底里地呐喊着。
女人努力把目光移开那个逃兵,故意去看远方的苍茫,但是她的眼里进了沙子,那双冷丽的丹凤眼,湿润了,她发现那个逃兵的身影仍然停留在余光的范围内,是她故意留下的,她没有做到……白皙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指节变得苍白,指缝间沾染着清晰的蓝色墨渍,一片一片,像是蓝色的花……
风沙漫卷,流云暗淡,密集的观众无声肃立,这环境,这氛围,这感觉,让杨得志激动不已,让他澎湃又陶醉,觉得自己像是一盏明灯,觉得自己像是普度众生的神明。
于是他不停地慷慨着,使劲挥舞并不强壮的胳膊,努力表现得义愤填膺,拼命想把他自己变成木台上的一团烈火,演得口干舌燥头顶冒汗。他浑然不知,肃立风沙中的人们,仰望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逃兵和头顶的乌云。
这个杂碎原本就是个不要命的人,没想到当逃兵也当得这么不要命,这逃兵让你逃成啥了?二连的战士们这样想着。
这个煞星天生就是个爱钻禁闭室的,你说你都跑了,又返回来干什么,这么做可太嚣张了吧?一连的战士这样想着。
台上是指导员,台下是连长,三连的兵没啥可想的了,一直在考虑这种情况下,最后还要不要鼓掌?毕竟指导员可累得够呛!
新兵们只是傻傻地望着,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逃兵也可以骄傲,也可以牺牲……
第159章 女人心()
就在杨得志为他的演讲画上句号的时候,就在操场上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台下响起了一个清晰的声音:“我不同意!”
这句话仿佛一块抛出的砖头,猛然打碎了一块方玻璃,除了仍然毫无反应的胡义,无数惊讶目光瞬间投向声音响起的地方。
一个老八路,一边将手里的烟袋缠绕在烟杆上,一边稳稳当当走到了木台之前,抬起满是皱纹的脸,看着台上的杨得志。
没料到半路冒出个牛大叔,在杨得志眼里,他不过是个倚老卖老的司务长,如今这是一箭双雕的好事,既能报仇,又是树立威望的大好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被搅合了,所以杨得志懒得多说,毫不犹豫地回:“事关纪律,你无权干涉。”
“这是大事,我认为应该等政委回来定夺。”
“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没必要!”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
“我请你保留意见。”杨得志话说得貌似客气,但语气是冷的,意思也很明显,是要结束对话。
牛大叔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重新开口:“现在我以司务长的名义,要求召开临时干部会议讨论决定。”
“是他本人主动承认,有什么可讨论。现在我的职务最高,我不同意你的要求。”
“那么,我以党员的身份,要求召开临时党委会决定。”
“……”
这个要求杨得志无法拒绝了,他紧皱眉头与牛大叔对视了一会,无奈地点了点头。
除了政委丁得一,目前独立团有五个党委会成员,牛大叔,苏青,李算盘,郝平,杨得志。会议人员不多,会议内容也不复杂,只要对牛大叔提出的意见表决就行了。所以操场上的队伍没有撤,仍然在操场上等着,木台上的胡义仍然雕塑般地站着。五个人离开人群一段距离,在操场一角站成一圈就地开会。
虽然要开会决定,但是杨得志心里还是有谱的,郝平这一票肯定是自己的,苏青的一票也应该是自己的,对李算盘这个人不太了解,如果他不傻的话,至少也该是个弃权票,这会议没悬念。
虽然要求召开会议,但是牛大叔心里没底,他只是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不只是为了小丫头,也因为在牛大叔眼里,胡义是个无欲无求的人。虽然他有很多毛病,可是绝对不是懦夫,牛大叔这么做,也是为了良心。
郝平不时地回头去看操场,表现得不以为然,牛大叔知道他这一票不用想,肯定指望不上。李算盘吊着一只空衣袖,低着头,一直在踩地上的一块小石头,牛大叔觉得他这一票是有希望的,至少他是个明理的人。
苏青没看任何人,她那双丹凤眼一直茫然地注视着苍茫远方,脸色非常不好,有点苍白,挂着冰冷,像是病了。牛大叔知道,她是最关键一票,但是对她不了解,只知道她与杨得志关系挺融洽,听说她对胡义的看法……很不好。想到这里,牛大叔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
倒背着两手的杨得志一抬头:“咳,好了,战士们都在等着,咱们就长话短说吧。有谁同意牛大叔看法的,现在表个态,少数服从多数。”
“我同意牛大叔的意见。”杨得志的话音未落,一个声音就已经干脆地回答了。
谁都没有想到,第一个表态的人是苏青,其余四个人都愣住了,这一票来得太快了,同时又在意料之外,杨得志诧异地看着苏青无语,牛大叔迷惑地看着苏青无语。苏青却不在意那两个人的目光,收回了放在远方的视线,转而直视李算盘。
原本打定了主意谁都不得罪,投个弃权票赶紧散会走人,没想到事情有了意外变化,让李算盘也无语了。他成了关键票,这要是再弃权,那就是明显的和稀泥,让这个会散不了,就会延伸成讨论会,会变成两边不讨好。
一句话就是一条人命,李算盘终于给出了答案:“我也同意牛大叔的意见。”
满心兴奋全不见,兜头泼了一盆水,杨得志的心里嘁哩喀喳地响,正在裂成一块一块的。犯人都摆上台了,自己红口白牙说了那么多,上蹿下跳演得那么累,到头来居然要毫无结果地散场,等待政委回来定夺?这回可是当着全团啊,威望又要碎满地?这苏青到底是为什么,她这是故意的么?杨得志迷茫了,他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看透这个女人,完全看不懂。女人心,海底针,现在信了。
满天都是乌云,现在杨得志也和胡义差不多了,他满脑袋都是乌云,脸上说不清是青还是白,想走都不知道哪条腿该先迈。
眼瞅着杨得志的眼镜片上已经没了亮光,郝平赶紧表态了:“那个……要不,我看这样,既然事情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那就改成一次教育大会,提高指战员们的思想觉悟,然后再散场,你们说怎么样?”
这是要给杨得志下台阶,保留一份教导员的颜面,其他人没什么可说的。
……
没多久,五个人回到了木台边,操场上窃窃私语的队伍立刻再次安静了。杨得志再次登上木台,与先前不同,这次他的小白脸已经彻底变成了小黑脸,拉得老长。
“……现经讨论决定,暂缓执行……但是,同志们,要借此机会,引起重视,展开自我批评,成为一命合格的八路军……”这回杨得志不挥胳膊了,没动力;这回杨得志不想多说了,没精神。
一个战士拿着一块栓了绳的大木牌来到台边:“报告,写好了。”
杨得志一挥手:“给他挂上。”
战士上了台,走到胡义面前,踮起双脚,端起牌子准备往胡义的脖子上套。
细狭的眼前出现了人影,遮住了一直静静远望的目光,胡义终于低下眼来,往那块木牌上瞅了一眼。
嘭地一声闷响,胡义的头当面狠撞在战士的脸上,战士猛地仰倒,鼻孔里喷溅着鲜血,直接倒飞下木台。
噗通他捂着脸痛苦地翻滚在台下的地面上。
咣当木牌摔在一边,上面写着两个黑色大字:逃兵。
呼全场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呆住了。
杨得志离胡义不远,冷不防被吓得一哆嗦,目瞪口呆地看了看落在台下的那块牌子,又看了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胡义,终于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厉声道:“这是要造反吗?还愣着干什么?给他挂上!我看你还敢!”
一个战士拾起木牌就跑上了台,刚到胡义的身边,就迎到了狠狠地一脚,正中胸膛,被胡义踹得倒飞起来,重重摔翻在台上,痛哼着发不出声音来。
“现在我就代表独立团,毙了你这个造反的逃兵!”杨得志抽出随身的驳壳枪,拉开枪机,毫不犹豫地抬起来。
“住手!”台下响起一声清脆的厉喝。
淡然的细狭双眼终于转过了头,看到了那个美丽的身影,正在台下,仰着冷彻的脸。
那张美丽的脸,曾经悲伤地哭泣,就哭泣在自己的面前,那么近,又那么遥远。那些纯洁的泪水,不小心流进了自己的心里,从此变成了一份不舍的惦念。
那张美丽的脸,曾经皓洁如月,照亮了黑暗的夜空,让自己以为,从此可以看到一条路。直到后来才明白,荒原,之所以称为荒原,是因为根本就没有路,什么都没有,才是荒原;月,之所以很冷,是因为月很高,很远;即便有月,夜还是夜,不是白天。
此时此刻,那张美丽的脸,却是那么苍白;那冰冷的深瞳之中,仿佛涌动着痛楚。也许是自己看错了罢,应该是痛恨才对罢,不该是痛楚。
她移动了,她走向台边,她在走上木台,那身影的曲线总是能让自己忍不住回忆,总是能让自己忍不住去看。她弯下腰,拾起了那块木牌,径直走了过来,一直到了自己的面前,也许,只有一尺远,才停下来。她根本不抬头,根本不看自己的眼,只是平视着自己粗糙的下巴,不说话。
看来她一定要这么做了,这个笨女人,永远不知道枪膛里有没有子弹的女人,却是唯一有资格这么做的人。这感觉……让自己很……难过……
“别这么做。我知道我是逃兵,我不怕当逃兵,我只是……不希望这两个字……成为我的墓志铭……如果我能有墓的话,这不是我想要的。别这么做。”
声音有点沙哑,有点小,也许是因为很久没说过话了,才会这样。她听到了,似乎颤抖了一下,却没再有其他反应,仍然踮起脚尖,仍然不抬头,给自己挂上了绳,然后毫不犹豫地走了,再也没回过头,再也没停下,直接走出了操场,直接走出了无数的惊诧目光。
风忽然小了些,因为雨开始落了。先是稀稀疏疏的几滴,砸在操场的黄土上,溅落成一块小小的湿迹,格外显眼,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绵密,逐渐将湿迹涂成一片,成为泥泞……
第160章 大雨()
在这个晦暗的下午,大北庄迎来了第一场春雨。
大雨蒙蒙,已经看不到天空,四下里白茫茫一片,哗啦啦地响。独立团团部的屋檐前,从房顶留下的雨水汇成一条条间隔开的水线,好像给整间屋前面挂上了一串串流动的珠帘,稀里哗啦砸在院子里的地面,积了一层泛黄的薄薄水面。
几个人影冒雨匆匆跑进院子,一个个灰军装早已湿透,皱巴巴地贴在了身上,脚步踏得地面上雨水噼噼啪啪地响,闷头冲进了团部正屋。
戴眼镜的人进屋后,隔着窗看了一眼政工科那扇从外面锁住的门,才摘了*的军帽放在桌上,又摘了眼镜,扯过一条毛巾仔细地擦着镜片上的雨水,一边问身后那几个*的人:“苏干事没回来?”
“哦,她走的时候……好像直接回了卫生队宿舍。”
杨得志没再说话,开始用毛巾擦拭着头脸上的雨水。苏青今天不对劲,处处透着古怪,投票同意了牛大叔,而后又打断了自己的借题发挥,都说她与姓胡的关系不好,那她又为什么这么做?姓胡的摆明了是个傲气鬼,为什么又屁都不再放一个,任她把那份羞辱给挂脖子上了?他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杨得志一边处理着身上的雨水,一边思索着,屋门外的雨幕中又跑进来一个战士:“报告。杨教导,胡班长他……不下台。”
“不下台?你不会把他拖下来?”
“那个……我们俩,有点……”报告的战士低下了头,红着脸有点支支吾吾。他不好意思说,他们两个不敢去碰那个满身正在散发着凛冽煞气的雕塑,虽然他仍然被反绑着,也不敢。
杨得志放下手里的毛巾,看了看那战士的表情,全明白了,没说话,开始解身上湿外套的纽扣,解开了两三颗,忽然停住,对战士道:“那就让他在那儿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