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逃兵-第2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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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他们朝南了,现在咱们怎么办?”
这种情况下,上川千叶不想等。如果接应真的来了,这水潭边没有,那也有可能在上游,虽然这几率小,不是不存在;又或者,八路发现的就是接应而来的人,那么此时他们都在苦水溪以南!
“这场大雾,来的很是时候!”上川千叶说:“无论接应部队在哪,现在我们都脱险了。我们要做的,不是等待,而是离开。”
“那我们……”
“先向西,再向南。”
“可是西面并不好走,荆棘范围太大了,只能从南,或北绕。”
“走溪水,逆流而上!”
……
哗溪水白茫茫垂飞而下。
抬起头,雾气中的峭壁黑黝黝模糊,看不到瀑布上缘,也看不到天,只是白蒙蒙的,飞溅的冰冷水滴一次次打在古铜色面庞,细碎。
流水冲刷出了一道峡,绕过嶙峋,向东奔流进茫茫雾色,这里是苦水溪上游。
“哥,这雾太大了,风也不见起,咱们还等么?”
上游到处是岩石的尖锐举步维艰,陈冲说中游荆棘密布得长不出花,李有德一定在下游潭边,那里才是休息等人的好地方。
刘坚强的黑色身影走出雾霾:“咱们应该顺流而下!无论李有德驻扎在潭水哪边,都料不到咱们出现的位置。借着这雾,咱们能狠狠咬他一口,而他又无法找,更无法追!”
“呃……”陈冲欲言又止。
马良转向陈冲:“有话就说!都半个九连人了,有什么抹不开的。”
“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人说这溪阴气重,蹚着不吉利。”
马良无语,刘坚强却笑了:“以为骡子不在能清净点呢,没想到你陈冲也是这号人!”
“我……就是这么一说。”本就底气不足的陈冲很不好意思,他可没有罗富贵那种天经地义的不要脸本色。
至少也要先确认李有德在这里,如果继续等雾散,有可能因错失良机而去存在意义;绕道下游,路远变数大;目前看来,刘坚强的提议是最切实可行的。
咔嗒清脆的金属声中,银色表壳跳起,迷蒙的雾中,白色的表盘也如雾,这是早晨,七点。
……
苦水溪,中游。
溪水很清,很浅,不及膝盖,但是寒凉。
这里走势平缓,溪水流淌很慢,铺得稍宽,十几米;沙底,在看起来薄薄的清澈中,随着水流淤积出一条条痕,踩在脚下既不觉得硬,也不觉得软。
没有岸,因为两侧都是近人高的枯硬荆棘,密密麻麻盘卷缠错,翘向水面。在雾中,近看是无生机的大片死灰色尖锐,稍远既是隐隐约约的黑,再远,只能看到白茫茫的雾色。
卷曲的灰色帽檐遮黑着眉眼,尚可分辨鼻梁和下巴的古铜色线条,胸前的背带交叠出最简单的图案,使这一袭灰色军装如同两岸的枯灰色荆棘般,静谧得死气沉沉。
那个军人,走在队伍最前,走在溪水中央。
努力忘记膝盖以下的冷,一步步慢慢蹚,步枪在腰际横端着,没上刺刀,但是子弹已经上膛,随着每一次蹚水响,自然地晃动一次。
在他左后方,几米外,一个战士的身影靠近水边的荆棘,随着他的步伐慢慢蹚,后面,白蒙蒙的雾气中,依稀还跟随着两个前进中的谨慎身影。
在他右后方,几米外,同样三个战士的身影间隔隐约,近岸前行。
向前,看水面,十几米外尽是莽白;不看水面,则只是白,不知道有多近,也不知道有多远;若不是有水微响,仿佛根本没在向前走,根本没有尽头。
此刻,胡义忽然觉得,相对于这种无尽的白色,他宁愿选择黑色深渊,迷茫的感觉让他觉得不舒服,他可以接受不能到达终点,但他不喜欢看不到终点。这感觉像是……相对于孤独,等待更痛苦!
……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过了很久。
雾色一分都没淡,几乎看得出白蒙蒙的漂浮。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听到了什么,来自于前方的迷茫。
他止步,静静站在溪水中,斜端着步枪,一动不动,任溪水慢慢向前流。
后方两侧,六个间隔跟随的战士因他的身影止步而止步,安静地看着站在前方雾色中的他,安静得忘记了膝盖以下的冷。
女人有直觉,野兽也有直觉,只不过,野兽的直觉只能用来感知危险。
他感觉到了,前方无尽的白色中,也许有什么,可能就像陈冲说的,这流水能带走灵魂!
……
对方一定是像我这样静止在溪水里,很近,如果此时能吹起一阵风,相信大家都会尴尬的!
太静了,静得太久了,他们竟然不愿开口询问,这不是友军。
膝盖开始缓缓弯曲,轻轻入水,右膝抵住了水面下的沙;单膝跪姿,寒凉的溪水漫过了腰际。
枪托开始缓缓抵上肩膀,枪口慢慢抬起,向前,与视线笔直,白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不回头,也知道身后的战士们一样。
既然不说话,为什么又不开火呢?
答案……只有一个,不知道我是不是接应他们的人!
李有德不在下游?
无论推理对错,只能坚决相信自己是对的!因为这里没有岸,因为距离太近了没时间掉头。
啪枪声响了。乍听起来像是一枪,其实是同时响了两枪。一颗子弹呼啸而去,一颗子弹呼啸而来。
飞过的弹道异常清晰,真的异常清晰,因为雾,雾太浓了,瞬间被子弹冲击出一条长长的诡异螺旋轨迹,漂浮在白蒙蒙的水面上,尚在缓慢涌动着,不及弥散,惊呆了身后那些第一次身临奇境的眼。
细狭的眼底在这一瞬变得麻木,却因卷曲帽檐下的黑暗变得不可见。肩头的震颤后座刚结束,右手已经机械般搭上了冰凉的枪栓。哗啦弹壳翻滚着拉出一股硝烟,扑鼻的香!啪全无顾忌的开第二枪,没有敌人,敌人就是前方的白色,只当是要杀死这雾,或者被雾杀死!
枪声猛然喧嚣了!七支三八大盖清脆成一片,而前方,十几支汉阳造爆响,在身畔打出十几条清晰诡异的雾色弹道,还在一注又一注不停增加,美丽得惊心动魄。
根本不需要瞄准,到处都是白色的,如何瞄呢?只是顺着那些飞来的美丽螺旋涡流,摆顺了枪,在喧嚣中拼命地拉拽枪栓,拼命地还以颜色,全然不顾臂膀上刚刚擦溅出的红色,也听不到身后人的中弹声,只是射击,再次射击,继续射击,让弹道交错,让喧嚣更猛烈。狭路相逢,寸退既覆灭!
第五枚弹壳飞出了枪膛,步枪迅即撒手落水,溅起的冰凉扑入胸膛,却不觉得冷。嗤啦一声扯断了身侧的挎包系带,攥住了手雷的冰凉。保险环落水,甩起来的金属体来不及形成黑点,便被莽白吞噬,他已经攥住了第二颗,要接连不断地投,要在死前投光仅存的五颗手雷。
轰轰……爆炸的巨震声响起在前方不及三十米远,还没传来第五次爆炸,附近已经有了重物落水声,那是金属体摔进溪水的响,那是雾中飞来的手榴弹!
轰轰轰……彼此的爆炸瞬间衔接成了一片。
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是觉得半跪在冰冷中的身躯一次次被冲击波猛撞,摇晃得无法抽出自己那把m1932驳壳枪。
腿畔的溪水已经晕红了边缘,爆炸掀起了十几米高的莽白,爆心里隐约着泥沙翻溅的浑黑,一柱又一柱冲天而起,水和沙,沙和水,完全覆盖了整片区域,暴风骤雨般落,无数弹片看不见的横飞。
整个人被刚刚腾起的巨浪拍入了冰冷溪水,呛着,咳着,恢复了一时的清醒;咬了牙,支撑着,重新抬起头,满眼坠落的水白,满眼漂浮的雾白,却看不到正在滴落冰冷的血。
哒哒哒哒哒……多么熟悉的声音!一条连绵的狰狞弹道,一柱柱连续跳起的水幕,疯狂地冲出了前方白雾,像是一条爬行在溪水上的凶恶怪物,蛇一般冲过来。
哗啦啦啦水柱擦着身畔恶狠狠溅起,向后连绵,伴随了某个身躯摔倒水中的预言声。
呯呯呯呯呯……m1932被平伸,狂猛后座着,自然而然跳跃成了一片射击弹幕,向前横切入白雾。
打空了,试图掏出第二个弹夹,才发现已经抬不起左臂,沮丧地放下了枪,换用右手去摸。
然而喧嚣还在继续,机枪声,驳壳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前方,后方。
感觉已经跪不住了,似乎全身都在麻,单手在水里勉强填上了第二个弹夹,还未及第二次举枪,轰
身畔正在激迸的水柱似乎格外高,该死的一片茫白!
感受到全身都凉了,才知道自己正仰躺在溪水中,才知道眼前的茫白其实是天空,无数的晶莹正在迎面坠下,绚丽如雨,无情地砸着微露出水面的血色面庞,无情地砸着细狭的眼,直到他阖上黑暗。
……
第411章 挥之不去的诅咒()
雾,还是雾;被疯狂撕扯了这么久,仍然是雾,仍然白茫茫。
爆炸声不见了,机枪声消失了,只剩下零落的射击响,一次次的清晰,不再喧嚣。
水淋淋的刘坚强,仍然单膝跪在溪水中,端着水淋淋的步枪,努力地打。
啪枪响,他的身躯猛地一晃,晃动的幅度很大,勉力抵消了后坐力;一枚弹壳落坠落,在水面溅起一点小小的白花后,快速冒出三个水泡,然后静止于清澈之下的细沙,泛着冷冰冰的铜色。
啪又一枪,这次他没能抵消后坐力的冲击,仰倒在溪水里,步枪掉落。
他努力用手肘支撑在冰冷中,想要重新恢复姿势,想要拾起水里的枪,却再也起不来。
没力气了,觉得有点冷,他看不到自己的苍白!
只能用两个手肘后撑在水里的沙,胸膛以下都被浸没,泛着丝丝缕缕的暗红,被流淌的溪水带得很细,很长,然后淡到看不见。
‘班长’就在前面不远,躺在溪水中,水面上露着依旧卷曲的帽檐,和一部分隐约的脸,无声无息。
九班变成了九排,刘坚强仍然叫他‘班长’;后来九排变成了九连,刘坚强仍然叫他‘班长’;现在,他死了,刘坚强仍然叫他‘班长’,因为刘坚强认为他是最好的班长!无论他曾经是谁,都是最好的班长!
……
水淋淋的马良仍然在射击,遍体鳞伤,仿佛一个失去了意识的射击机器,跪蹲在溪水中,端在双手中的驳壳枪满是水湿,一次又一次规律地震颤着,朝着东方白雾射击。
又一次去掏子弹,衣兜已经空了;马良麻木地将驳壳枪撇入水中,看看左右,没能发现自己的步枪,然后试图站起来,没成功,于是踉跄成爬在溪水里,爬向最近的一个战友躯体。偶尔,有一两声枪响在前方白雾后,子弹胡乱飞过附近。
他将清澈下的步枪拎出水,瞥见了枪托上的‘刘’字,下意识侧过头,仰躺在溪水中的刘坚强正在朝他淡淡微笑,苍白的脸被冲刷得异常干净,这个邋遢鬼从没这样干净过,从没这样白过。
“下辈子……能不能离我远点……算我求你了……”已经无力的刘坚强,正在用最后的力气说。
“行!”马良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声音里没有任何色彩,看着刘坚强,拉动了手里的枪栓,装填进一排子弹桥夹。
“跑吧……我不想……在奈何桥上遇见你……”他手肘下的细沙松动成一片浑浊,那张苍白的脸静静被清澈淹没,干净得无瑕疵,像是站在水幕后冥思,再没睁开过眼。
想学胡义那般麻木,想学胡义那般无情,尽管马良绷紧了冰冷的脸,鼻孔却止不住地快速翕动着,下意识摆动着头。
瞪着满布血丝的眼,向前看,向后看,全都是静止的躯体,和潺潺水面,以及白茫茫,看得见的水面上只有他自己。
艰难摆正姿势,枪托抵肩,瞄准前方白雾,啪
“可惜我跑不动了。”
啪
“我到奈何桥上气死你。”
啪
最后一支三八大盖的枪声,一次次孤独鸣响在雾白里。
……
上川千叶躺在溪水中苦笑。
这不是埋伏,他坚信他的选择没有错。如果是八路军设伏,他们早该冲过这么短的距离,又怎会到现在只剩下一支枪在响。这是一场遭遇战!倒霉的遭遇战,可恨的驳壳枪,连雾色对面是谁都不知道。
原本的半个排,现在喘着气的有七个,只剩下五个能动了,这还包括了被手雷破片毁了一条腿的他。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他制止了两个尚在朝雾中射击的手下。
下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