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公子传-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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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她要登车之时,却又有一个高挑纤细的女子神态自若地入得门来,她的肩上背着个小布包袱,面色雪白,纤眉杏眼,眉形略平,渐渐淡去的眉梢尾部长着一颗小小红痣。
第61章 廷对()
马蹄轻疾,飒踏流星,赵欢披着一袭狐裘,白衣白马英气逼人。长安十六骑却是俱骑黑马,以公子欢为中,飞为两翼,略成雁字阵形在临淄宽阔的街头横冲直撞,头顶雁翎缨动,十六条大红色的披肩兜风戴雪,头盔和臂甲上却均系着一条白绫。齐国东方大国也,临淄百年之都,这临淄城中公子如云,跳脱出格的纨绔子弟也是数不胜数,可任是谁人玩出过如此一般的阵仗?
当然,这也是由于当时的士族公子大多乘车,驷马高车尊贵自显尊贵,但在视觉冲击力上比着纵马驰骋就差了不只一成。更何况驷马而驾又算的什么?马上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爷可是像周穆王一样驾过八匹马哩。之前驾马扬帆的奇景已经成为临淄人饭后茶余的谈资,今日街头纵马,不知又会拉来多少纨绔大少们的景仰与仇恨了。
在距离齐王宫不到三百米时,赵欢十七人的马队慢了下来,这里距离宫门已近,若还纵马疾奔的话便有冲撞宫卫的嫌疑。赵欢今日此举一为亮剑,二也是出一出自己胸中难平之气,但他终归不是荷尔蒙过剩的毛头小子,齐王的宫卫均是从技击勇士中层层选拔而出的精卒,赵欢虽然不惧,但却不想产生不必要的冲突。万事太过,反而不美。
待到距离一百米时,十七人下马牵行,行至宫门前方,赵欢命众人将马在道旁树木上拴好,下令十六人于道路中央结成一个四乘四的方阵。自己却袖起双手闭目养神,片刻之后,公孙伏英的车驾才姗姗来迟。
公孙伏英弗一下车,便见到雄壮威武的赵国儿郎们当道结阵,他不知赵欢所图,却知其必有自己的理由、目的。公孙伏英并不深思,只是呵然向赵欢拱手一笑:“公子,看来老公孙参公子的奏本之上又可以加上这‘纵马临淄,行止无状’的一条罪名了。”
赵欢却丝毫不以为怒,笑嘻嘻道:“那么承蒙大夫抬爱了,来来来,我们一道入宫去。”他说的浑不在意,倒似这已经成了一种默契,一种二人之间一种特殊的问候方式。
赵欢拉着老公孙走出几步,又忽然转身,命令十六骑道:“尔等皆在此处等候,无我命令,阵型不散,双脚双手不得离开现在位置,如有违者,军法处置!”朗声宣令完毕,便与公孙伏英携手去了。
天空还在微雪,十六人保持相同的姿势,两脚微微分开,右手垂立身侧,左手按住腰间佩剑;风不断将他们的披风吹起,头顶的红缨就像一片茂盛的芦苇,然而钢铁般铸就的身躯却都纹丝不动;整个方阵便像一颗巨大的黑色钉子,镶在了齐王宫的门前广场上。这里是整个齐国的中枢所在,自是车水马龙,绕行的马车中不时有人探头观瞧,回头率极高。宫卫看他们站的位置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虽身着重甲,却只有十六个人,并都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也便任由他们站着。
“娘啊,我滴个乖乖,公子这是要作甚呐?让俺们傻站着是作甚呐?”傻大个黑肤小子心里嘀咕,他平素本就多动,站得一时半刻还好,一炷香的时间未完便觉得全身的骨头缝都痒痒得要命,哪哪都不舒服。
“嗯?!”
“咳,咳!”
他手臂刚刚抬动了一下,旁边比他低着一个头的队长卫离便发出阴沉一声警告,孙奕也警告意味极浓地咳了两下,黑肤虽是莽夫,对公子任命的这两个队长却极为服气。手臂缓缓回归原位,他虽然笨但却不傻,公子已是有言在先,两位长官又同时警告自己,看来断然是不会放水的,此时若忤逆命令焉能有好果子吃?挺得住得挺,挺不住,也得挺啊!
卫士中的明白人,如孙奕、卫离却已暗暗领略到了赵欢的意图。今日纵马是为一动,现在标立是为一静,一动一静俱是军威,长安君这分明是在立威啊!
赵欢与公孙伏英向宫卫报出名号来由,又由传旨的寺人引着,入到宫城门之内。这是赵欢第一次进入战国时代的王宫中,是以处处新奇,经过一条两边墙壁高耸的深深甬道,入眼便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正中是一条极其康庄阔气的白玉大道,道路尽头连着宫殿的底座,同样是白石材质的底座上便是一座巍峨巨大的宫殿,大殿是全木质结构,东西长约五十丈,南北宽约三十五丈,四周皆有回廊,其中两条折向大殿腰部的高台,上面摆着大型的编钟;其余两条则直通向突出殿前的高耸阙塔,整个形态直似展翅的飞鸟。
齐王神态安详地坐在王座上,下手方是以太史高、后胜为首的一应文臣,而自田单而下的武将派中的几个砥柱人物却大多出征未归,剩下的几个不成气候。没有了一刻不停的拉锯战,大殿之上一片祥和。
忽一寺人疾趋上前通禀:“大王,赵使和质子到殿外了。”
齐王略一抬手:“便宣进来吧。”
这名寺人得了王命,却并没有像后世的大太监那样站在殿角处吼一嗓子,却依旧是弓着腰疾趋而去,片刻之后,两个人影出现在大殿门口。公孙伏英齐王法章是见识过的,便如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但真正远来为质的长安君公子欢他却还未见过。他定睛一瞧,只见站在公孙伏英身旁是一位丰神如玉的翩翩公子,身着白裘,头发束而未冠,头上还系一道白色抹额。天下人素知秦人尚黑,赵人尚红,齐人尚紫,虽无明文规定,却已隐然成为各国士族大夫在重要场合穿衣择色的“规矩”,而这位质子却似乎对白色情有独钟。
二人举步入殿,赵欢靠前半步,公孙伏英微微落后,两人来到庭中,以朝拜君王之礼仪合袖成揖,额抵于手,躬身下拜:
“外臣公子欢,”
“外臣公孙伏英,”
“拜见齐王。”
齐王一只手掌微微前伸,远远地“虚扶”道:“两位卿家平身。”
公孙伏英一改臭硬本色,辞藻华丽将齐国吹嘘一番,齐王法章亦是夸耀一番赵国,双方正式交换外交文书兼修立新的文书。这些自不必言,诸事完毕,齐王颇好奇地问及赵欢这几日的遭遇去处。
“呃”赵欢犹豫道。
“赵卿家可是有何难言之隐吗?”见赵欢有所犹疑,齐王发问。
赵欢颇认真拜了一拜:“外臣对王上自然不敢有所欺瞒,但赵欢这几日所遇确实是太过匪夷所思,纵然外臣说了,王上怕也是也不会信的。”
“哦?”齐王却更加来了兴致,一手撑着龙案道,“卿家还未说,怎知寡人不信?这几日间到底有何奇遇,卿家尽管速速道来。”
第62章 廷问()
众人皆知,秦使遇刺的那个夜晚后,赵欢失踪了数日之久,便是齐王下令搜山检海也未能把他翻找出来。当大家都以为他不会回来的时候,现在他却又突然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公众的面前,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几日又去了哪里呢?
赵欢归来已有一日,关于这些问题却未向任何人讲起。究其原因,也是因为他这一天之中所接触最多的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便是听命于他的扈从部下,唯有一个公孙伏英够资格问他,偏偏老公孙眼睛只盯着君国大义,于此处细枝末节倒是不甚关切,也还未来得及问。
此番觐见齐王是他自失踪后的第一次公开露面,也是这位神秘的质子在齐国朝堂上的一个亮相。齐国君臣对他本就存着好奇审视之心,此时听齐王发问更是皆竖起了耳朵等着他的回答。
赵欢原就料到会有如今这样一番情形,是以早早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他似是推拖不过,喟叹一声,又是一拜:“如此,外臣当真孟浪了。”
赵欢拢袖合揖谦辞在前,说完这句,微躬的身子渐渐挺起,白狐裘瀑布一般自肩头潇洒直泄而下,他一手成掌陈于身前,一手则握拳背于身后,下颌微微轻抬,眼波仿佛进入了回忆之中,“那日丨我本与贵国的中大夫王卷在签华阁中宴饮舞乐,喝至酒酣之处,忽自阁外刮起了一阵旋风,我们本来都不十分在意,谁曾想这股旋风却越刮越大,径直朝我们而来。”赵欢做一个划臂的动作,脚下跟着迈进两步,好像他自己便是那股旋风似的,双袖突然一掸,两手转圆一圈皆负于腰后,摩擦之声响亮,直让众人感受到一股强风般的压迫。
他却是口中不停,继续道,“疾风劲旋,瞬间而至,王卷大夫堪堪躲了过去,我却是避闪不及只觉一股大力将身体吹坠,其实却是被这怪风卷起,骇得忙一闭眼,等到再睁开眼时——大王,您猜我见到了什么?”
齐王自然是猜不到的,任是谁人也猜不到的,赵欢也不等他开口,便抢先道:“谁知我一睁眼,却见自己正身处一座海外的孤岛上,这小岛上别无他物,唯有一位耄耋老人,和一个蓬头的稚子,一老一小两人正在一块大青石上下棋对弈。我上前问他们这是何处,他们又是何人。他们却似都下棋下入了迷,竟是无人答我,我朝棋盘一看,当即也被吸引住了。
这局棋之精妙,当真可以说是惊天地,泣鬼神,夺造化之功,似乎还蕴藏天下大势的变化玄机。但见那老者棋力雄健,杀伐果决,那孩童却棋风古怪,落子全然不着痕迹,老者的棋势却一直被孩童所压,每出奇招却都被孩童不可思议的天外一子看轻飘飘化解。我观棋也入了迷,却突然发现那下棋的老者面部似是受过黥刑,再向下一看这人却是双腿俱残,我暗自心惊,莫非此人竟是那百年之前指挥过桂陵、马陵之战的孙膑先生?
我一念至此,那孩童抬头突然问我道,‘你窥探了这许多天机,怎地还不走哩’。我刚欲答他,却见他蓬头乱发下隐藏着的哪是人脸,却分明是一张狐狸的脸。我又骇得一跳,直似被人在头顶重敲了一下,睁眼却已身在临淄的街头。待我回到了馆驿,才知道自己已经失踪了许久,这观棋不到片刻,却已是数日之久。”
众人闻言,俱是哗然。赵欢却安静地立于厅中,似乎还在回味。微阖的双目突然不着痕迹地向着齐国群臣一斜,嘴角以不易发觉的角度笑了一下,什么“大楚兴,陈胜王”,什么“斩白蛇起义”,什么“黄石公授书”,什么“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什么“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你会发现历史在很多时候其实不过都是一个套路,既是如此我赵欢便也来插一脚吧。
他编出这段临淄版“王质烂柯”的故事,灵感却来自于金大侠的笑傲江湖中向问天与令狐冲忽悠黑白子的桥段。什么王质在烂柯山遇仙下棋,刘仲甫在骊山遇仙对弈,王积薪遇狐仙婆媳对局
“棋”这一中智力游戏似乎自诞生之日就注定要超脱它本身的存在,却与高妙飘渺的玄学和杀伐诡谲的天下大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代人知道是牵强附会,可是古代人对这种事却迷信得很。
齐鲁大地富有海滨,传说海外有“蓬莱、瀛洲、方丈”三座仙山。赵欢不知这时候三仙山的传说是否已经开始流传,但齐国的“鬼市”也就是“海市蜃楼”现象却是自古有之,而齐人对神鬼之事的接受度也便更深着一层。
赵欢的这段故事不但解释了他的失踪,更为自己披上了一层神秘之色,这样纵是他以后拿出什么超时代的发明、想法,也大可一股脑推到狐仙的身上。神仙最大嘛,你咬我啊
他却仍嫌不够,还搬出了孙膑这尊大神。当时各国的民间均有自己的偶像崇拜,秦国人言必称商君卫鞅、司马错,赵国人则张口闭口赵武灵王,魏国人称吴起,燕国人称乐毅,而齐国无论民间还是朝堂,均最是推崇春秋时期的管仲和战国时期的孙膑。孙膑当年马陵之战后,洞穿上将军田忌与国相邹忌关系不和,是以功成身隐,不知所踪。如今,百年之后,他的行迹却突然又被赵欢一个外人重新提及,齐国君臣上下自然是无不震惊。
“啪啪啪啪,”一个人鼓着掌,自席位处走了出来,上大夫后胜道:“子欢公子的这段故事的确精彩,令人惊叹,然而整个故事只有你一人在说,全无佐证,又如何让人信服呢?”
赵欢不认识他,目光循去,但见这人约三十岁的年纪,眉舒目朗,白面微须,端的是一副正面角色的模样。
“唉,也不怪大夫起疑,”赵欢握拳一叹,“我先前便道还是不说好吧,罢罢罢罢,诸位若是觉得太过匪夷所思,大可认为是赵某信口胡诌。但赵欢方才所言却俱是亲身经历的实情,若要佐证,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