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公子传-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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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弟子谨记了。”赵欢紧紧地低着头,哪里还敢去看第二眼。
终于面具人将面具重新戴好,不得不说这真是分外生动的一课。赵欢擦一擦额上的细汗:“说了半天,弟子还不曾知晓师叔的名讳。”
“名字?呵,”面具人低笑了一声,“我的名字已经很多年不用了,我自己都快忘了,现在世上认识我的几个人中,都把我叫做‘鬼夏’。”
赵欢咧咧嘴道:“呃师叔的名字还真是清新脱俗,霸气侧漏啊。”
鬼夏道:“好了好了,莫拍马屁了,你也饿了多时,进些饭食,我还有事情交代与你。”
赵欢嗯了一声,却并未马上进食,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八张图中的最后一张。
第八式,扶摇法鲲鹏。
羊皮纸上的这几个字,赵欢依稀认得,可是没有图画,也没有小字的解释。赵欢将这图上内容告知鬼夏,鬼夏却似是早已知晓:“我曾听你太师傅讲起,扶摇之策五境七法,这前七张图已是扶摇之策全部的练功法门,第八张图究竟何意,怕是连我师傅也是不太知晓的。你气息单薄,能强行催动功法,也不过是侥幸得第一重境界。不过对七张图的行气之法你都掌握了,以后练功只取其意,并不须要每次都像方才以形诱发了。”
赵欢听了,思索片刻,微蹙眉道:“师叔,方才我练伏熊那一式时”
师徒二人边说话边坐下来,赵欢盛了一碗肉汤,很没样子地边听边吃起来,鬼夏倒未有什么不悦,却是滴水不进。赵欢虽远远不及鬼夏道行精深,不过却拥有两千年的知识库,屡屡提出的一些问题,倒是要令鬼夏也沉思上许久。
两人一问一答,时而穿插一些鬼夏的即兴教学,不知不觉已过三日。
赵欢忽地省起自己身为赵国质子,失踪了这许久,现在不知临淄的形势已乱成了什么模样。这样一想,再坐不住。鬼夏也自有自己的一番事物要去处理。师叔、弟子二人便在洞中分道扬镳。
鬼夏交代:“小欢,你且谨记,虽然你已得扶摇策第一重境,却气息单薄太狠,对阵一般武人自是不差,真正的行家里手未必能斗得过,遇事莫要逞强。”
赵欢“唉”了一声,想着反正自己还有不少扈从甲士,应道:“弟子谨记。”
鬼夏又道:“我鬼门人丁不旺,师兄一生随性,便只有你一个弟子。我却还收了一大一小两个徒儿,年长的名作公孙缭,年幼的名作小市,你且记住,来日相见,也好有个准备。”
赵欢眼神忽悠一闪,刚想要问是什么样的准备。
鬼夏语气一变:“太史王后乃我的故人,她性情果敢决绝,今后说不定会找你的麻烦,若真到了死生之地,我希望你能放她一马。”
“呃,弟子谨记。”赵欢恭敬做拜。
鬼夏的身形突然飘然后撤,隐没到洞穴的阴影之中。赵欢看着师叔远去的影子,回想几日经历,一时五味杂陈。
半个时辰之后,就在二人曾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佝偻的影子,却不正鬼夏断言绝对不敢进到穴中的商山阳?
他比之前更佝偻了,面上新长出了几块老年斑,几天时间好像又老了十岁。
他下腰摸了一摸洞中玉化的地面:“我这便宜徒儿身负二魂,自可分摊精神上挞伐,以青龙涎息炼化和氏之璧,又给他免去皮肉之苦,习得我扶摇之策,嘿嘿想那卞和三献,楚文王自石中剖出一大一小两块美玉,一名和氏,一名长生,夺天地造化,极南之地又所传言‘荆玉合而天惊’,那荆玉至圣至邪之物,不知它养出的两只魂灵会怎样呢?”
鬼谷中人以九州为棋盘,以列国为子,以天下苍生为筹码赌注,他师弟太过执拗,而自己也身罹天谴,时日无多,他观察赵欢这个奇怪少年已有半月,竟是隐隐照应天数之变。世事运转,若都遵从定道,岂不沉闷?于是他于日月五星连成一线的大望之期设下一局,赵欢,师弟,连他自己,不过都是局中一子,然而究竟赵欢能做到何种程度却还要看他自己。
“好徒儿,为师也只能帮你到此”商山阳兀自嘿嘿笑了起来,他的生命已快到尽头,他却依然想再多看看他的天下:“这天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51章 临淄风雪()
临淄入冬来的第一场雪断断续续已经下了三天四夜,城中房屋的屋檐皆结出一尺来长的冰凌,方圆百里处处皑皑恍然一座雪国。签华阁门窗紧闭,停了每月望日的论战,稷下学宫的士子们也没了高谈阔论的兴致。齐王法章发出捉拿刺客的明令后却并未上心,大夫后胜又进献给他一个巴国的美人,不但心情娇蛮泼辣,颇会耍些小性,更妙在通体烫人般温暖,搂在怀里直似拥着一个小火炉,正应了这冰天雪地,齐王除了朝会、祭祀,竟是与她片刻不离。
昨日前线传来报捷,上将军田单与赵国的百战老将赵奢合兵一处,本在北方剿灭林胡残部的赵国上将廉颇也及时回援,互为犄角向秦军施压,秦军主将眼看捞不到任何好处,悻悻然挥师拔寨便撤了军。齐王大喜过望,对田单父子大力封赏自不必说,还出人意料地封赏了他的女儿,临淄城里顿时尘嚣起一个传言,说大王有意为太子选妃,想与本就是同宗的田单亲上加亲,结为儿女亲家。然而,当全临淄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想从大王处探知一些风声时,齐王法章却颇潇洒地搂着美人的纤腰雪臀“暖和”去了。
总之,人们好似都忘记了一个人,这次大捷的重要促成者之一——失踪的赵国质子,赵欢。城卫们搜索自是搜索,可是王上都不着急,这大雪封门的,他们着急个甚?有司官吏侦查倒也侦查,可每天临淄城的案子那么多,不是牛二和朱四打架,就是王奶奶冻死了花猫,都堆在那里,哪忙得过来?最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这件事被交于太史高全权负责,齐军若是大败,他掘地三尺也要把赵欢挖出来大做文章,现在却是兵不血刃地胜了,找这个质子作甚?他还巴不得赵欢就此死了。
当然,也还是有一些人惦记着他的。
吕不韦虎踞堂中,自厅外匆匆跑进一名头戴毡帽、身着短衣的伙计,抱拳一躬。
“怎么样?可有什么消息?”吕不韦急切问道。
伙计皱着眉,摇了摇头。
“再找!”
伙计吞吞吐吐道:“少主,我们方圆二百里所有线上的伙计都调动了,所有生意活计都停下来,大家伙全力搜索打探了好几天,可还是一无所获,我看赵国公子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怕是什么?”吕不韦身形忽然向前,一把抓住了伙计的前襟。
那伙计连忙摆动双手:“少主,这不是我说的,这是弟兄们都都这么议论的。”
吕不韦鼻翼抖动,音调比平时要粗重许多:“将我的话传到所有线上,传到每一个人,不惜代价全力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滚!”伙计被他推出一个踉跄,连滚带爬出了门去,吕不韦一转过身却也是一脸颓然。他何尝不明白,赵欢已经失踪三天四夜,三四天中音讯全无,外面还飞着鹅毛大雪,现在怕已经是凶多吉少。
那晚签华阁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那一晚后签华阁便门窗紧闭,他连连派了多个机灵的伙计过去勘探,竟是铁桶一般针插不进,油泼不进,全然一无所获。吕不韦紧蹙双眉,用指甲盖刮着浅浅的八字须,犹自正在思考,忽然看见立在内厅一角的公孙伏英眼神含笑,意味深长看着自己。
吕不韦朗声问道:“不知公孙大夫有何见教?”
公孙伏英捋一捋山羊胡子:“见教倒不敢当,只是看着吕老弟一个卫人,却对我赵国的事如此上心,有点好奇罢了。”
吕不韦听他话里带刺,振衣而起大声道:“公孙大夫你这话何意?”
公孙伏英是什么人?纵然议政殿上面见齐王,那也是端着的,又岂会被他人镇住?他依旧不徐不疾道:“吕不韦你不过一介商贾,却在我赵国馆驿指东喝西,不觉有些喧宾夺主了么?”
“你”吕不韦气结,没想到这个时候跳出来指摘自己的却是几日前一同奋斗过的“战友”,“公孙伏英,我也告诉你,我做这些不是为你的什么赵国,却是为了赵欢。你赵国虽位列七雄,却未必便能看在我吕某人的眼中!”
“哈哈,黄口小儿乱吹大气,小心风大闪了舌头,我赵国看不到你的眼里,不知天下倒是哪国能入得你吕氏之眼,燕国?齐国?还是秦国?怕是再加上楚国、三晋也放不下把。只是不知你是眼睛太小,还是眼皮太大?”
若论营销贿赂忽悠人,吕不韦自是巧舌如簧,雄辩滔滔,但若论起吵架臭人的功夫,比起公孙伏英来他还太过业余。
这时又有一个伙计入门,吕不韦注意力一转,伙计却还是苦着脸摇了摇头。吕不韦抬眼看见公孙伏英戏谑的眼神,愤然一拂衣袖:“公孙大夫如此作为,忒的令人心寒齿冷,我们走!”
看着吕不韦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公孙伏英轻轻叹了一口:“公子欢有勇有谋,脸皮也厚,又身负太后的隆隆圣宠,于大王,于赵国都是大大的不利。虽然他一路上对我也算礼遇有加,但终是私谊,忠君忠国之事却是大节啊。”
公孙伏英自桌案上拿起一只青铜酒爵,双手执爵向着内厅的主位遥相一拜,执袖轻轻一洒:“子欢公子,这也许便是你最好的归宿吧。”
一座阴寒潮湿的黑狱,墙壁上只开着一个半尺不到的小窗,冰冷如刀的朔风不断自窗灌入,但这小窗却也是这里唯一的光源。狱中墙壁下青铜锁链锁着一个身着单布麻衣的中年男子,他瑟缩成了一团,头发蓬乱得像个鸡窝,鼻涕淌到了胡须上,又被冻洁成了冰凌,谁能想到这个邋遢的小老头子,在几日前还是那个白面微须,雅望非常的齐国中大夫——王卷?
王卷缩着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了,只有不断吐出的团团白气,还在显示着他最后的生命体征。忽然远处吱地一声,传来一阵细碎轻微的脚步声响,王卷却也无心抬眼去看。
“大哥!”精铁栅栏外一个声音唤道。
王卷的身体微微一震,缓缓抬起头,颤抖着唇道:“二弟,你如何来了?”这才数日,他的嗓子便嘶哑如破风箱一般。倏忽他省起了什么,惶惶向着外面挥手:“快走!这太危险了,趁着他们没发现,快走!”
外面人道:“大哥且放心,遑论现在你还未定罪,便纵是坐实了谋害他国质子的罪名,也不至于诛连亲族”
“你懂什么!”王卷悍然一锤地道,“那些大人物想要我们死,还需要什么罪名,到时候我一死,全家怕是都保不住了。”
“这不会吧”
王卷道:“咱们家族中就你还懂些拳脚功夫,行动利落一些,你一出此门便只带上‘小毛’,逃出临淄,逃出齐国,永远不要回来!”
“那么其他人呢?”栏外人问。
王卷形容委顿:“生死危局,也只望上天能给我王家留下一脉香火,其他人其他人我也无暇顾了。”
“逃出齐国,又能往何处去?”栏外人又问,这一次王卷也陷入了沉默。
栏外人忽道:“对了,咱们王家有个远族亲戚叫做王龁,现在在秦国为将,不若我们便去投奔于他。”
“不可,”王卷大呼一声,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吐出一口黑血继续道,“传闻那秦相张禄乃是睚眦必报之辈,我今番坏了他的大计,他岂能饶了我们?到时候自身难保不说,说不得还要连累亲族受难。”
“那么赵国?”栏外人迟疑道。
“赵国”王卷眼神忽明忽暗,“赵欢公子曾与我有所允诺,只是他现在人都不在了,这允诺只怕唉”
吕不韦胸中一股闷气,全然不觉寒冷,他大步在前,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个老奴。老奴道:“少主,我们现在去哪?”
吕不韦道:“临淄这么多宅子,随便买座大的。继续找!”
“咳咳,”老奴向前贴了一贴,“少主,老爷派人来了,捎信让您回去。”
吕不韦神情一凝,回一步道:“什么时候的事?”
老奴道:“就在刚刚。”
吕不韦道:“不必理睬,照我说的吩咐下去。”
“呃”老奴吞吞吐吐,“老爷还道,少主若再要胡来便收回您手上的生意,交由大少爷来主持哩。”
“什么!”吕不韦心下一惊,他大哥从小便是一个纨绔子弟,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老爷子从来都很信任自己,今次,这是怎么了?
他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子,思忖良久,最后才一拍马车的轮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