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8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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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哪里敢如此”诸立连忙叫起了撞天屈,“生药铺的东家肖白郎,可是娶了位县主,正儿八经的环卫官,小人哪敢得罪他?他将生药铺子分了两成股份,那是看着小人在白马县中做了几十年的事,微有薄名而已。但那两成股,小人可是真金白银的掏了出来买的,一点价也不让。”
诸立的话,韩冈还是不信,只是他的注意力被其他事给带了去:“肖白郎?”
“正是。”诸立点着头,“肖白郎人称肖生药。是东京城药行的行首之一,药铺开遍了开封府各县。”
韩冈记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不过他想了一想之后也就罢了,这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过去也有过,反正不会是什么重要人物,不过是个药行行首而已。对比起粮行、粪行、车马行这等事关民生、人力物力充裕的大行会,药行在东京城三百六十行中,地位排名要靠后不少。
诸立偷眼看了看韩冈,问道:“不知正言问及药铺,可是有什么要吩咐小人的?”
“想必你也知道,本官要在白马县开设疗养院,以收治百姓。”韩冈在白马县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灾情上,但该做的事也不会忘掉,“等疗养院开起来后,有医生坐馆的同时,对外也会向发售汤药。到时候,不免要影响到县中其他药铺的生意。”
创立疗养院,药材乃是第一位。不过韩冈没打算购买私人的药材,直接向开封府要就可以了。东京城中本就有施药局,为百姓免费诊断,并平价散出汤药,所以药材是不缺的。
诸立脸色微变:“难道要免费施舍汤药?”
“那还不至于。”韩冈说道,“免费施药那要看情况。给得起当然要给钱,实在给不起,也不至于将人丢出去。还是以人命为重。整体上要保证不折本。”
韩冈并没有廉价卖出药物、并免费医治百姓的想法。要想让一件事长久的维持下去,稳定的利益收入才是关键。不惜工本的好心施舍百姓,迟早会被嫌浪费钱的官员奏上,不是直接将之废除,就是另外加捐向百姓摊派,绝不会从官员的俸禄中挤出钱来。
舍弃了利益的善行,从来就不可能长久,迟早会停止或是变质。
《孔子家语》中,曾有孔子批评弟子子贡的一番话。当时鲁人多被卖到外国为奴,鲁王由此定下法令,如果有人将在外为奴的鲁人带回,将会给予相当数目的奖励。但子贡带回一名奴隶后,却推辞了赏金。孔子听说后,就批评他这件事做错了。
“赐失之矣.夫圣人之举事也,可以移风易俗,而教导可以施之于百姓,非独适身之行也,今鲁国富者寡而贫者众,赎人受金则为不廉,则何以相赎乎?”——圣人所做的事,都是用来移风易俗,通过教导而让百姓能够仿效,并非特立独行只有自己能做到。如今鲁国富者少而贫者众,若是赎人后领取奖励被认为是不廉,日后又还会有几人损害自己的利益而去赎人?
而结果也正如孔子所料,‘自今以后,鲁人不复赎人于诸侯。’
一心专注于利益,当然不是件好事。但视利益于粪土,而将道德标准抬得过高,又会有几人能遵守下去?如今多少人高喊着君子不言利,可事实却是伪君子一堆,真君子难觅踪迹。
堂堂宰相,为十万贯争夺寡妇。榜下捉婿,也是明码标价。说的和做的早就不是一路了
韩冈始终秉持着有利才会有义的想法,疗养院的制度要面向民间,而不仅仅局限于军中,就必须成为一项可以赚钱的生意——医者父母心,但医生问诊都是要收钱的,此亦是常理。
可就不知道他以此来推行疗养院制度时,会不会惹来一片反对声。
毕竟《孔子家语》在考据中是被人指称为伪作,经史子集四部分类中,原属于经部,到了此时则降入子部,不再视为记录孔子言行的经典。
……想拿来做证据,也许还是徒劳
……………………
诸立从韩冈那里告辞出来,疗养院的事他并没有挂心多久。就算韩冈是免费施舍汤药,亏的还是肖白郎。自家的本钱在地皮上,在粮行上,还有乡中的田地上,生药铺的收益对自家来说只是略有小补而已。
转头他就得到了消息。昨天快入夜的时候,从东京城相府来人,进了县衙中。说是王家的二娘子,也就是如今的知县夫人,已经从关西到了东京,特来通知,过几日就能到白马县了。
“这情况就不对了。”连诸霖都听出了其中的问题,“传递消息而已,在县中歇上一日又没什么关系,有必要赶得这么急?昨夜到,今天早上就要赶回去。竟然还要准备马车?”
“而且来的人也太多了,这等口信,一个人来传还不够吗?”诸家老三也说着。
诸立点头道:“不出意外,不是相公家的两个衙内,就是其他能参与公事的幕僚或是戚里,必然是有大事要与韩正言商议。”
诸霖一听,便俯身凑前:“要不要去知会东京里的那几位?”
“不打探明白说得究竟是何事,说了也不会有人放在心上。”诸立摇头。诸家虽然在白马县势力广大,但到了京城中,却是一条小鱼而已,“只有打听明白,呈报上去才会有好结果。”
“怎么打听?”诸霖皱着眉头。
诸立胸有成竹的笑着:“既然是来商议一桩大事,今日东京城内必然有什么变动,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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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临乱心难十)()
天色将晚,曾布方才回到家中。
房已经点了灯,将袖袋中的几封文函掏出来,就一下坐到了桌前。房应该是日日打扫,但曾布一坐下来,就发现桌上有着薄薄的一层灰。手指一抹就是一道印痕。
曾布顿时脸色就变了,拍着桌子大怒道:“今天是谁当值?连桌案都不知道要擦一下”
“官人,怎么这么大的火气?”曾布的夫人魏玩正好走了进来。在外界人称魏夫人的她,乃是如今有名的诗人词家。她的作,纵使是如曾巩之辈看了,也都是要赞其文采过人。
曾布对自己的这位夫人是又敬又爱,听得她如此问,顿时就收敛了火气,摇了摇头,挥手示意被他的声音惊得跑进来的婢女出去。
魏玩走到曾布身边,为他到了杯热茶,坐下来轻声问着:“可是朝堂上又有什么事了?”
曾布也不瞒着魏玩,他们夫妇感情也甚好:“还有能什么事,前面王相公用了,要开汴口放水,还要用碓冰船来碎冰开河道。现在又改了旧策,准备用雪橇车来运粮了。”
“难道那个雪橇车会比侯水部的碓冰船更管用?”魏玩惊讶的问着。碓冰船听着虽不靠谱,可侯叔献再怎么说都是朝中首屈一指的水利专家,难道还会有比他更有用的方案。
“说有用也有用。听说那雪橇本来就是熙河路用来在冬天大雪封道时交通消息所用,乃是韩冈所发明,用了格物学的知识。几年来的确堪用,但熙河路上奏后却不知怎么没人在意,送去了架阁库中,如今才又翻出来。所以吕吉甫密奏天子,准备与侯叔献的碓冰船同时试用。”说到这里,曾布又冷笑一声,“只是说是这么说,实际上还是王元泽连夜跑去了白马县,从韩玉昆那里得到了图样和指点,这才将旧卷宗给翻出来的。现在正准备着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呢。”
魏玩能诗能文,冰雪聪明,丈夫,顿时就明白了王安石是准备明着用碓冰船,暗地里则是用已经得到验证的什么雪橇车,这样多半就能让粮商们猝不及防,使得如今兴风作浪的罪魁祸首将本钱都给陪掉。只是明白归明白,魏玩却是摇着头,很是不屑:“堂堂宰相,用此鬼蜮伎俩,未免小家子气了点”
“天子已经移居偏殿,日常御膳也减了。但这天还是一日旱过一日。都快腊月了,黄河都给冻透了底,但京畿和河北还是一点雪都没有,两浙那边也没有雨。”曾布摇头叹息,感慨着王安石的策略连妇人都看不过眼,“转眼就要大难临头,王相公如今已经是慌不择路,当然抓到一根稻草就当作救命绳,自然什么招数都给用上了。”
“难道相公觉得王相公用这等招数情有可原?”
“怎么可能?”曾布摇了摇头,“堂堂宰相,竟然将粮商视为大敌。不能举重若轻的泰山压顶,却要千般算计,想想也真是有失朝廷体面。”
“那官人怎么不劝上一劝?王相公好歹也是于官人有恩呐”魏玩嗔道,对丈夫的态度有些不满了。
“怎么没劝?”曾布急着为自己辩解;“但也要他肯听啊!王元泽一力主张,韩玉昆推波助澜,那个吕吉甫又是全力支持,剩下的几个全都是诺诺,我一个人反对又有什么用?”
魏玩摇着头。她虽是女子,却一向心气极高。就算不在上,也是照样看轻天下英豪,自问绝不会输于男儿。王安石父子如今的策略,实在是难以入她的眼界。
‘这样也好。’曾布心中则是冷笑着,王安石父子昏招迭出,吕惠卿却不加以劝谏,这样的人如何会是自己的对手?如果是暗藏祸心,那就,那份鬼蜮之心怎么都瞒不过人的,迟早会拆穿。
无论如何,新党第二人的位置,曾布绝不会让给吕惠卿。
眼下的情况是明摆着的,以朝廷如今的开销,新法绝不可能废除。朝廷的收入倍于英宗之时,但开支同样也是加倍。如果新法一切尽废,韩琦、富弼、文彦博这一干元老重臣上台,
可是目前的大灾不能不处理,为了能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只有让王安石辞相一条路可以走。现在王雱虽然准备要从南方运粮入京来打压粮价,稳定政局。可在曾布看来,此举即便有用,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拖上两三个月,王安石的相位依然还是保不住。
看看韩冈,他给王安石父子出了主意——而且是成功率极高、本有明证的方法——但他却根本不肯站出来参与其中,依然做他的白马知县,明摆就是不看后的结果。曾布不喜欢韩冈,但这位才二十二岁,就已经爬到自己三十五岁才走到的位置上的年轻人,其能力和眼光不需要怀疑。
其实从今年上元节时的宣德门之变中,天子赵顼对整件事的处理,其实就能看得出王安石的圣眷已经大不如前。现在拖了一年,差不多已经到极限了。如今的大旱对于相位不再稳固的王介甫来说,乃是百上加斤,不论做什么,其实都没有挽回的余地。
而王安石一旦去职,为了能维护新法的稳定,天子必然要从王安石的几名助手中提拔一人进入政事堂中。
新党如今人数虽众,可真正算得上是核心的,也就四人:吕惠卿、章惇、曾布他自己,另外还要加上一个王雱。如曾孝宽、吕嘉问之辈,离着核心还有一段距离。
王雱作为宰相之子,连侍制还没有做到,完全没有机会。章惇这两年多在荆湖平定蛮夷,准备走的是由边帅至枢密院,再从枢密院至政事堂的那条路,可以说是已经暂时放弃了对新党次席位置的争夺。
真正能与自己一争高下的,就只有吕惠卿一人。
论文采、论才智、论治术,曾布绝不会认为自己会输给吕惠卿。
就是从家世上,南丰曾家也稳稳压着晋江吕家。曾家一门三代出了十九个进士,通过几代联姻,与如今大族世家都能拉上关系。就算是富弼、韩琦这等元老,绕个两层也照样能攀上去。更别说王安石,他的弟弟王安国可是自己的亲姐夫。
可是从一开始,吕惠卿就死死的压在自己的头上。变法之初,不论是商议新法的条款,还是职位的升迁,福建子总比自己要早上一步。
好不容易等到吕惠卿因母丧而丁忧回乡,近三年的时间,曾布便跃居,仅在王安石之下。最多的时候,他身上一口气担了十几个差遣,一时风光无限。
只是等到吕吉甫从福建老家回来,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明明是自己孤身支撑了新法推行中最为艰苦的那一段时光。王安石乃是一国宰相,独掌大略,不暇细务。具体的事务全是他曾子宣来主持。没有自己一番心血操劳,哪还有新法顺利推行的今天?
吕惠卿倒好,新法出台时他掺上一脚,中间的辛苦全都避过,现在回来却想方设法的要压着自己。天子和王安石,也并不介意将自己手上的权力分给吕惠卿。
而吕惠卿与自家并没有着同僚之谊。原本吕惠卿所定的助役法,自己为了能推行顺利,将之改名为免役法,同时又修订了其中几处不合情理的条贯,整件事全凭公心在做。吕惠卿倒好,竟然给记恨上了,顶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