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89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余,那需要什么资历?有天子看顾,有宰相支持,一个权发遣,什么职司拿不到手?就是不和王相公亲附,所以才落到白马县来。”
游醇说不出话来。二程就是从韩冈的举荐中看到了希望,知道韩冈与他的岳父不是一路人。程颢介绍游醇来韩冈处作幕僚,也明白的让他时常劝谏,不能让韩冈彻底偏到新党一边去。
魏平真看着一脸倔犟的游醇,仿佛看见了三十年前幼稚的自己,微笑着,问道:“节夫你以为当王相公因此灾而下台后,如韩、富、文诸公会怎么做?”
“当然是拯危济难”
“错啦”“大误”方兴和魏平真暴笑了起来,游醇的说法实在太天真了。
“是党同伐异“魏平真脸容一下转冷:”拿着一清积弊、拨乱反正为借口,尽废新法,将王相公的势力彻底铲除。说牛李党争那就太远了,想想庆历新政,吕文靖【吕夷简】对范文正【范仲淹】是怎么做的?‘打尽’啊,节夫至于正事,那是排在后面再后面”
方兴也冷笑:“反正所有的错都可以推到前任身上,怨有所归,有什么好怕的呢?反倒是如今的王相公,为保住自身和新法,肯定会竭尽全力来救灾。”
“今冬明春的灾伤河北肯定是救不了的,到时候流民过河而来,蜂拥向东京城,到时候,还是看乐子的为多。要不然,就是乘机攻击王相公。看看有几个会出主意帮着流民一解倒悬之苦?”
游醇不知该如何争辩,但他的心里,对方、魏二人的说法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认同的,不停的摇头。
见着游醇不服气,魏平真收敛笑容,问道:“一到荒年,粮价便是飞涨。节夫你说这世上是囤积居奇的奸商多,还是开仓施粥的善人多?”
“这……”游醇想说奸商多,但这又不合人性本善的道理,一时结舌。
“我告诉你,其实还是善人多”魏平真几十年不得仕宦,胸中有着一股愤世嫉俗的心思在,“但善人多在乡野,而奸商之所以能为奸,就是他们背后有人撑腰,否则何敢为奸?”
“朝中总有正人”游醇兀自强辩。
“正人?”魏平真呵呵冷笑,“范文正算不算正人?晁仲约当年知高邮军,不知逐盗捉贼,反以牛酒犒劳过境巨寇,希图祸水外引。这等官当不当杀?但你知道范文正说了什么吗?……‘祖宗以来,未尝轻杀臣下。此盛德事,奈何欲轻坏之?他日手滑,恐吾辈亦未可保。’”他厉声质问:“晁仲约论罪足当死,但范文正为日后天下文臣着想,故而贷其死,不知节夫你认为范文正说的对还是不对?”
范仲淹此举无视律法朝规,而且开了一个极恶劣的先河。但从士大夫的角度来讲,做得也不算错。游醇一时也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这个例子用的不妥。”方兴眉头一挑,冷笑道:“朝廷年年向西北二虏奉上岁币岁赐,近百万贯民脂民膏毫不吝惜,且天子还要与蛮夷叙亲。而奄奄诸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乃称此是圣德事。晁仲约以牛酒奉盗贼,不过是上行下效罢了当然不能降罪”
方兴这话一出,魏、游脸色急变,连忙阻止他再说。这话传出去,韩冈都要担一份罪责。而心惊胆战之余,也没心思再争辩了,便摇头一叹,各自散去。
而到了第二天,该忙碌的还是要忙着。
魏平真算着钱粮上的帐,监督着户工诸曹,而游醇照例去县学。韩冈则带着方兴去视察县中的医馆。
照律条,州县城中都该有医馆,而且由官府支持,医生就在县衙边坐馆,医治百姓。同时按照敇令,每逢夏日,县中都有两百贯汤药钱,用来散给百姓防暑药物。到了冬天,若是无名路倒死尸,也是官中出钱将之收敛火化,然后掩埋。
这一条条律令定得其实极好,可有几个真个照着去做的?毕竟是善财难舍啊
而韩冈现在就准备将之一条条的实行起来,该节省的节省,那些吃喝玩乐的费用都会投入到备灾上来,该用的则用,他最拿手的疗养院,就准备快一点将架子搭起来。同时已经在县外的一片空旷荒地上规划好了地皮,以备即将面对的成千上万的过境流民。
十一月初一。
天依然是晴着,一点云翳都看不到。只是不再发蓝,而是因为被风卷上天空的灰土而带着蒙蒙的黄色。
也就在这一天,第一股超过百人的河北流民,渡过了黄河,进入了白马县境内。
流民来得如此之早,让韩冈也不由得心惊。听了消息,就骑上马,带着随从往北面的白马渡方向去。
就在何双垣墓边不远,韩冈见到了这股背井离乡的流民,大包小包的背着、挑着,有的还推着独轮车,小孩儿们不是坐在箩筐里,就是坐在车上。
见着一队马队直奔而来,其中有许多还是跨弓带刀的壮汉,流民们一下都被吓得四散奔逃。
幸好方兴连声高喊,“各位百姓,不要惊慌,白马县的韩知县来探视各位。”这才战战兢兢的站定了下来。
韩冈先远远的下马,然后慢慢的走上前,几名护卫拿着刀要走到他的前面,却被他推开。
流民们各个面有菜色,衣衫褴褛。大人都瘦得脱形,而小孩子的腿脚更是都瘦得只能看到骨头。
何阗、何允文两家,他们都比这些流民要强得多。就算是何阗,他虽说贫寒,其实也是能吃饱穿暖的。却为了两顷田打了三十年的官司。而眼下的这群流民,却个个面黄肌瘦,摇摇晃晃的随时倒下都不奇怪。
看到这片惨状,韩冈只觉得怵目惊心。
面对着惊慌不已的河北百姓,韩冈尽量的将声音和气下来:“河北灾情,本官早已知之。已经奏请上闻,不日必有回音。就在县城外,本官也已经安排下驻地,搭建帐篷的材料也准备了。诸位父老尽管在本县安居,且等灾情过后,再回乡不迟。”
有些事,他根本不在乎。但有些事,他却不能不在乎。
:
第28章 临乱心难三)()
大名府乃是北地重镇。
当操控冀州之地数百年的邺城,在杨坚手中化为废墟之后,大名府就一步一步的成了河北的核心。
庆历二年【西元1042年】,契丹集结重兵,作出南侵的态势。当时朝中迁都洛阳的提议甚嚣尘上。时任宰相的吕夷简则说‘使契丹得渡过河,虽高城深池,何可恃耶?我闻契丹畏强侮怯,遽城洛阳,亡以示威……宜建都大名,示将亲征,以伐其谋。’
虽然吕夷简在他身后,时常被庆历新政的失败者们,在私人笔记中描绘成蒙蔽圣聪的权相或是J相,但他的见识却是绝对与宰相这个身份相匹配的。
仁宗皇帝,接受了吕夷简的建议,将大名府定为北京,做出了迁都抵抗的姿态,同时派出富弼等一干使臣,在澶渊之盟上所订立的三十万匹两银绢的岁币基础上,又加了二十万。
战争的Y影消散了,岁币增加了六成,契丹人满足了,天子和朝臣也算安心了。而大名府的大宋陪都地位,也就此给定下。
作为,向来。随着今冬的灾情愈演愈烈,涌进大名府的各地流民也越来越多。
以眼下的形势,就算是文彦博,他现在也不便再继续邀客饮宴。进入十一月以来,他都安坐在家中习字,隔上一日,才出外视事一次。因为汪辅之的下场,大名府的官员再也不敢用繁芜的公事来打扰文彦博,这日子,也算是过的清净。
不过文彦博的僚属不敢打扰他休养,但他的儿子敢。
文及甫踏着轻快的步子,走进父亲的房。脸上的红晕不知是冻出来的,还是兴奋的:“大人,城外又有流民来了”
文彦博低头看着,手上拿着个放大镜,在纸面上移动着:“流民来了,值得你这么高兴?”
文及甫嘴角带着笑意,“这么多流民,只要大名府这边稍稍收紧常平仓的放粮,他们肯定要往南边去。”
“这有什么用?”文彦博放下用银框卡住外缘的水晶凸透镜,很平静的抬起头,千沟万壑的苍老面容中,一双浑浊眼睛藏着万千心绪,看不见一丝表情。
文及甫则是YY笑着,“只要流民进了京城……”话声这时突然又定住,以他父亲的才智根本不需要他提醒。
文彦博脸色一点点的Y沉下去,如同夏日午后的雷暴就在眉眼间酝酿。这个儿子当真把他给气到。话虽说到一半就停了,但用意已经说了出来。他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儿子
抬起手,手指都戳到文及甫的脸上,“小J恶,不成大器到底是谁教你的……”
只是训话训到一半,文彦博突然就给口水呛到了,猛的就咳了起来。年纪大的人,一咳嗽起来,声音就是撕心裂肺。文及甫见着不好,连忙上去拍背舒胸口,一边喊着外面的人进来。
儿子连同侍婢,七八人围着好半天,文彦博这才缓过气来。这时文彦博他心里的火气也消了些,抬手示意下人们出去,这才叹着气道:“你这是授人之柄,自取其辱。真以为大名府这边没人盯着?”
“那……”文及甫发了急,做梦都想回东京那个花花世界去,这么好的机会怎么甘愿就此放弃。
文彦博冷哼着:“流民要来,就尽管让他们来,来个三万五万也没关系。我这边开仓放粮,都会救下,支撑到明年元月一点问题都没有。”
“元月过后呢?”文及甫狐疑的问着。
“今年冬天下雪倒也就罢了,若是不下雪,明年有的王介甫好看”文彦博抬眼看了一眼儿子,“流民的事,你就不用多想了。多盯着对面的韩冈,他怎么做事的。”
“韩冈?”文及甫一想起自己当时在何双垣墓前,被千万人的呼声给惊得失魂落魄,便是恼羞成怒,“韩冈有什么本事,扇摇暴民,于乱中定案没治他的罪就够便宜他了”
“暴民?天子都说了是忠孝之民,你还敢说是暴民?你以为韩冈那般审很简单吗?仅仅是哭一场就做分辨而已?”文彦博看着儿子的眼神完全是恨铁不成钢,恨不得一巴掌把儿子打得有韩冈一半聪明,“那是春秋决狱啊‘哀至则哭’,出自于《三礼》。抓着这四个字,韩冈就是立于不败之地,《刑统》《疏议》都要靠边站。除了你,没人敢不服气”
文彦博过去在韩冈手上吃了不少亏,而韩冈的行事作风,文彦博也向来看不惯。只是成见归成见,但要说他会看不起韩冈的才智,那也是太小觑他文宽夫观人的眼光了。
远的不说,就是今次断案,根本没证据的三十年积案,换作他文宽夫自己来审,也只能从‘孝’字入手,作出来的决断,也就跟韩冈差不多——毕竟用春秋决狱,才可以将刑统定不下来的案子给断了。自董子以经典要义来断案之后,这样的案子,就算刑律在上,都别想驳得了。
只是文及甫被父亲教训了,心里也对韩冈多了几分忌惮,不敢再小觑那个灌园子,可他嘴巴上还不服气,“韩冈再有本事,总不至于跟韩琦一样,三十四五就升到宰执之列”
“韩琦?”文彦博冷笑连连,胡子都在抖着,眼神冷冽:“韩稚圭也就是在朝堂上有本事,出了外就没成过一件事要不是因缘际会,他能有枢密副使做?”
作为元老重臣,韩、富、文等人之间,在表面上都会保持着基本的交情。可私下里,文彦博对两有定策之功的韩琦是又羡又妒。在他看来,韩琦几次出外,从来都没立过什么功劳,不过就是个庸官罢了,他所举荐的任福甚至还全军覆没,让西夏得以顺利立国。能有如今的地位,也就是在朝堂上站对了位置,适时说话罢了。换作是自己,一样能做到。可恨自家几次任相,时候都不对。要不然,也没有韩琦得意洋洋成为定策元勋的机会。
听出来父亲对韩冈的评价竟然要超过韩琦,文及甫惊得瞠目结舌。虽说父亲一向看不起相州的那一位,但拿韩冈比韩琦,未免太看得起那个灌园小儿了吧?
文彦博皱眉瞥了儿子一眼,对文及甫目瞪口呆的样子越发的看不顺眼。
灌园家的儿子政事、军事、刑名样样拿手,在经义上还有发明,格物格出来的这个水晶阳燧——现在都叫放大镜了——在士大夫家中已经流传开来。年纪大一点的,都会想办法从宫里讨上一块。当年欧阳永叔,就是眼睛不好,平常,都要别人念给他听,若是当时就有这放大镜,也会方便点。
再看看宰相家的儿子,各个都不成材。自家八个儿子,出外任官的,在身边守家的,竟没有一个能算上出色。也幸好不止他一家如此,富弼的儿子也一般。而韩琦家的儿子,也不如乃父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