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6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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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看了眼他们的脸色,又道:“但韩相公也不会因私心坏国事。横山事已至此,杀了你们也挽回不了。但若能助河湟一臂之力,对官家、对朝廷,也算是有个交代。”
韩冈的说话几乎都是针对吴逵之下的叛军将领。叛军中的绝大部分官兵,都是被谣言鼓动起来而已,一时被冲昏了头脑。现在后悔的绝然不少,只是因为上了贼船,跳不下去,才不得不一条路走到黑。只要说服他们,完全可以把吴逵丢在一边。。。
韩冈本是做好了吴逵反驳和干扰的准备,可他没想到前任的广锐军都虞侯就放着自己来撬墙角,这态度真的很奇怪。
按理说,在正常情况下,招降谈判时,吴逵应该将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中,把手下的将校排斥在外才是。可他偏偏相反,将主要的叛将都招呼了过来旁听。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如果是他控制不了手下的军队,还算是个理由。但眼前的情况,吴逵很明显的将三千军卒把握在手中——能约束不伤百姓,军纪差一点的官军都做不到,更别提叛乱的军队了。虽然韩冈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办法,但这手腕肯定是没话说的。。。
事有反常,必有妖异。这吴逵究竟是想怎么做?
韩冈分心二用,一边猜疑着吴逵的盘算,一边详细的回答着叛军将校的疑问。一句也不提对吴逵的处置。吴逵本人也像是忘了,根本不问。心照不宣的避过这个话题,可是最终,还是有人问起了宣抚司手~机最}快要如何处理吴逵。
韩冈双眼锁住了吴逵的表情变化,直率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只敢保证除吴兄之外的三千人的性命。韩相公也已点头,一旦尔等放下兵器,出城投降,便会上朝廷。如今天子仁德,尔等并无杀伤百姓,足见尔等不是穷凶极恶之辈,见到不动刀兵便解决此事,官家定然欢喜。。。至于对吴兄的处置……韩冈不够资格参与。”
韩冈说得很明白了,只是没有捅破最后一层,但足以让人明白等待吴逵的是什么结果。
叛军将校立刻喧哗起来,多为吴逵而感到愤愤不平的,甚至还有人说,既然吴逵不能被赦免,干脆就不降了。只是吴逵一声呵斥,便让他们都住了嘴。平静如水的面庞上,看不出一点点情绪上的动摇。
‘视死如归?’
韩冈看吴逵的样子,实在平静得过了头。可是他锐利的眼神,绝不是放弃了一切的模样。到现在还在想着拼出一条活路吗?还能有什么招数?难道眼下的情况,他还能从城中跑掉不成?
‘算了”韩冈放弃了多想,吴逵若是真能跑了,他也是乐见其成,‘只要三千叛军不跑就行了。。。’
想明白吴逵必然宁有盘算,韩冈便没有继续去说服叛军立刻出城投降。更没有当年郭逵入保州劝降时,以己身为人质的想法。留话让吴逵和一众叛将好生考虑一个晚上,便在他们的礼送下,出了咸阳城。
在城外的大帐中,听过了韩冈的回报,赵瞻立刻发作起来,“死到临头,贼人竟敢如此怠慢,如此狂悖,如何还能招降?”
如果不是赵瞻说话,韩冈就会建议韩绛不要耽搁时间,今天照样排出投石车,以打促降。只是现在赵瞻抢先说话,韩冈也就没必要出头去附和他,有逆反心理在,韩绛不会答应的。
不过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也想看看吴逵有什么办法能从这天罗地中脱逃,故而才缄口不言。
到了当天夜中,一个急促的声音将韩冈惊奇,匆匆穿衣出帐,就看见咸阳城中一片火光。
“起火了咸阳城起火了”
营中一片声在喊着,还有人乱哄哄的跑着。
韩冈眉头一皱,正要怒喝,就听着身后一声暴喝,“不要乱”
竟是种朴和种建中出来镇压局面。
本就是不关城外官军的事,营中的乱局很快就平息下来。
到了下半夜,城中的火势消减,逐渐收止。天亮后,咸阳城门打开,城中的叛军鱼贯而出,在城门口,丢下了手上的武器。而领头的,只是不见吴逵的身影。
“吴逵呢?”韩绛厉声问着。
烧毁的县衙废墟中,只有几具烧焦的尸身,其中的一人手边横着吴逵惯用的铁枪,依然黑黝黝的,与攥着铁枪的烧焦的手一个颜色。
韩冈摇头,焦臭的尸身让昨日的疑问得到解释。吴逵的反常也有了理由。只是这金蝉脱壳、李代桃僵的手段做得实在很烂。
“搜”韩绛很显然的也不相信眼前的焦尸是吴逵,他怒声叫着,“把城外围墙守好,将城中每一个角落都给我搜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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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吴钩终用笑冯唐(14)()
吴逵生死不明,光靠一具焦尸完全无法证实身份。 韩绛命人大索城中,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挖出来。在重兵围城的情况下,又有围墙壕沟,没人会认为吴逵能逃得出去。
不同于韩绛、种谔他们的心浮气躁,对于吴逵的下落,韩冈报着无所谓的态度。他只要三千名苦力就够了。虽然他事情已经隐隐的有些感觉,但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吴逵是真的化身潜逃,他死中求活的手段也算是大胆了。而且正如韩绛此前所说,吴逵足够聪明。他前面的义薄云天的表现,使得跟随着他的叛将们没有在被围城时主动出卖他。如今潜逃,韩冈也不指望这些叛将能提供多少有用的消息——以吴逵之智,不可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去向。。。甚至其中还有几人,始终认为吴逵是不想让他们难做,而主动**。
但自韩绛以下,宣抚司没人会这么想,所以城中还在搜寻着。
只是吴逵刚刚从军时,曾在咸阳住了几年,地理算是熟悉的,搜寻起来不是那么容易。
另外吴逵进了城后,把麾下叛军管束得极为森严,还斩了两名犯事的士卒,以作警示,城中的口碑不恶。反倒是进城搜寻的官军,很有几个犯了点事。让燕达咬着牙,在城门口好生用军棍抽了他们一顿。
听说了此事,游师雄私下里对韩冈道:“吴逵做得聪明,这样就能让人明白他叛乱是出于无奈了。。。”
把治军严明的优秀将领逼反,要不是王文谅战死疆场,让韩绛洗脱了关系,光是这一条,就能把他堵得慌。
在搜索到吴逵之前,韩绛也不敢贸然住在咸阳城中,还是回返城外的营寨。韩冈等宣抚司僚属也跟他一起回返。而出降的叛军则被安排在城下,也就是两道城墙的之间的空旷地带,防着他们做反。
战事消弭,为了给前面做得准备清理后续,游师雄忙得脚不沾地。实在忙不过来,便拉了看起来很闲的韩冈帮手。韩冈在衙门里老做事的,一个能当五人用。。。两名能吏一起动手,很快就把事情理顺了下来,
手上的工作变得轻松起来,游师雄便跟韩冈扯着闲话,“吴逵此事,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啊?”
“侬智高”
“啊是他”韩冈一听,顿时恍然。对了,当年被狄青剿灭的广西侬人叛乱,也是如吴逵一样,叛乱的主角侬智高便是被火烧得认不出身份来,“吴逵也的确是像侬智高逃跑的方式也是一样。这过往战例他记得不少啊……”
“玉昆,难道你就没想过吴逵当真死了?”游师雄却皱眉反问着韩冈,“如果他不想让人得到这份功劳,**是最好的手段。。。别忘了狄武襄,捉杀侬智高的功劳他最后没拿到手,是因为不能确认身份。不能确定谁敢报上去,万一突然冒出来,那就是欺君之罪。”
“景叔兄,难道你不觉得吴逵身边证明身份的铁枪有些说不过去吗?”韩冈同样反问着。
“可是当时侬人连伪作的平天冠和玉玺都有,就在侬智高尸体身上。”
韩冈被游师雄说得一时糊涂起来,但回忆起昨日见到吴逵的情形,却是怎么都不能相信吴逵会**。不过让人当成这样也不错,左右与他无关。看着燕达指挥着麾下将士,闹哄哄的把城里的每块砖翻过来,也蛮有趣的。
但韩绛很遗憾,对韩冈道:“可惜了玉昆你的功劳。。。”
“叛军出降,实与下官关系不大,而是慑于城外的官军……若是说下官薄有微功,那前面的陆都监也有功劳的。”
世上的事,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没能在第一时间把城中的叛军诓出城来,还要等过上一夜才出降,这个功劳虽然可以算在韩冈头上,但总有让人商榷和攻讦的地方,陆渊也肯定会出来争抢。正好韩冈本无意于此事,干脆就不要了。反正韩绛肯定要报上去,自己推辞一下,在天子面前留个好印象,日后的结果反而会更好。
另外韩绛也是没有功劳的,他为韩冈遗憾,也不过是移情而已。。。逼堵叛军,筑墙围城,功劳都是别人的。只要吴逵没捉到,韩绛都没脸去为自己去讨上一块蛋糕。见到韩冈推让,虽是纳闷,但以他现在的心情,也无意多问了。
掀帘而出,夜中的风微凉,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让被帐内的油烟熏得头昏的韩冈,一下神清气爽。
已是深夜,城中还是在乱哄哄的搜寻吴逵的下落,城头上一片灯火通明。但找到也好,找不到也好,除了对韩绛等人有关,却影响不了大局了。在叛军出降的时候,陕西宣抚司的使命已经告一段落,
大帐边上,仍亮着灯火的小帐,是赵瞻所居。天子使臣现在多半是在兴高采烈的准备攻击韩绛。。。在韩绛到来之前,把叛军围堵在咸阳城中是他所指挥。而韩绛到来后,只是捡了他的便宜,却还是没有捉到吴逵。两相对比,赵瞻当然有理由嘲笑韩绛,想来他也会顺便敲打一下韩冈。
选择与赵瞻为敌,韩冈并不后悔。尽管他一开始并无意站在新党一边,但眼下的朝局,是非此即彼,没有站旁边看热闹的权利。
旧党以维护祖宗规矩为己任,讲究着循序而进,连吕惠卿、章惇等一干才能卓异的能臣,都被说是幸进之辈,又哪有他韩冈立足的地方?也只有新党一侧,才有新人涉足的空间。为了自己能顺利升迁上去,也只有选择王安石和他的新党。。。
至于赵瞻,韩冈完全不在意。同为天子使臣的可是有一个在罗兀城走到最后的王中正,这位王都知会怎么评价叛军和罗兀城呢?
十日一晃而过。
燕达终究还是没有找到吴逵,有狄青的先例在,韩绛也不敢把那具焦尸说成是吴逵本人的遗骸。罪魁未获,剿平叛军的功劳也便大打折扣全文字手打。
而陕西宣抚司的处理结果也从京中出来了。
同中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韩绛,改观文殿大学士,出判许州。横山攻略功败垂成,其去职乃是情理中事。但韩绛能如宰相卸任的旧例,依然改授大观文,可见并非是降罪,只是普通的宰相出外而已——许州【许昌】离着汴京也近,更不能算是贬职。。。
陕西宣抚司,由知京兆府的郭逵暂时接任。只是韩绛所拥有的便宜行事的权力,郭逵向朝廷申请,却是没有被应允。在韩冈看来,郭逵的任务多半只是为结束陕西宣抚司的使命收尾而已。
至于赵瞻和王中正,他们都被召回了京中。
“最近几年,关中当是要镇之以静。”
这些天以来,韩冈跟游师雄的交情越发得好了起来,在等着郭逵来接手的时候,聚在一起评论着朝旨的用意。
“朝廷和天子的心意已经很明显了,短时间内,关中腹地再经不起第二次变乱。。。”
“现在就等朝廷对叛军的处置了,”韩冈叹了口气,“希望能有个好结果。”
“这一点玉昆你现在不用担心。”游师雄对惊讶的韩冈笑道,“朝廷最近有消息,秦凤路要从陕西路分出来了。”
……………………
天已将晚,这些天心情一直不好的赵顼,越发的显得很不耐烦,可枢密使文彦博却还是坚持着在宫外求见。
“跟文彦博说,朕累了,让他有话明日上朝后再说”
听见赵顼不客气的言辞,李舜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转身走了。
只是他没走几步,赵顼突又在身后喊了一声,“回来”
他对转回身的李舜举道:“让文彦博去崇政殿候着,朕一会儿就过去。”
赵顼现在不想把这位枢密使给气得辞官。现如今,韩琦、富弼、曾公亮这等前朝宰辅一个个去职,如果文彦博再走了,朝堂上就再没有一位元老重臣。王安石等人虽然年纪都过了五十,但在朝堂上的资历依然浅薄,若是朝中真出了大事,少不了元老重臣的参与和压阵。而且赵顼也是需要一个不同的声音留在朝堂上。异论相搅,祖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