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22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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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惇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是啊,太难得了!”
会心的笑容中,韩冈和章惇再一次达成了默契。
走下山坡的脚步,比上坡时更加轻快,
然后,就传来了文彦博求见的消息。
第302章 不悖(六)()
“老家伙终于递降表了。”
听到消息,章惇还很矜持的评说了一句,不过内里的兴奋和志得意满根本瞒不过人。
文彦博是元老旧贵们的精神领袖,一直以来都是跟茅坑里的石头一般死硬。早年文彦博等老臣还在朝堂中呼风唤雨的时候,更没少对章惇这等新党核心下黑手。
章惇当年是吃足了苦头,秉政之后,也没少报复回去,不过文彦博身份摆在那里,又龟缩在洛阳城,章惇除了拿文彦博子孙的仕途出气,真奈何不得那条老狐狸。
本以为会死硬到棺材里的文老太师,今天终于服了软,章惇心里的那股子得意怎么都遮掩不住。
韩冈能理解章惇。
到了他们这个地位,各种享受越来越多,权力金钱美色随意取用,但心中畅快的时候却越来越少了。
老对头服软这种事,恐怕也就只有这么一次了。
剩下还有谁?
韩冈和章惇的敌人,只要敢冒头的,基本上已经不存在了。
不过也就章惇开心,韩冈不像他,对文彦博没有什么心结——他过去还没在旧党那帮人手里吃过亏。
“要见吗?”韩冈问。
“玉昆你怎么说?”章惇反问。
“要见面就得回洛阳了,总不能让他来嵩山。”韩冈停下脚步。蜿蜒的山道就在脚下。向上通向太室山颠、峻极峰顶,向下就是下山了。
“肯定是要回洛阳的。”章惇说。
虽然来人说明了,文彦博是准备登门求见,但以文彦博的资历和年龄,当然不可能让这位九十多岁的人瑞前来嵩山拜见。甚至回了洛阳,也不可能让文彦博当真出门来。得反过来,章惇、韩冈上文家去。
年纪大真的占便宜。
俗话说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食,就是怕年高出事,九十岁的老家伙什么时候咽气都有可能,若是正好撞上了,不免沾上一身晦气。
章惇和韩冈都是讲究人,在场面上还是做得到位,不想让人戳脊梁骨。
“不过,”章惇抬手拂开从山道边探过来的枝丫,“要是去了文家,文宽夫一摔杯子,屏风后转出五百刀斧手来”
如今市井中里的段子,章惇说来,却是半带玩笑半认真。到现在为止,吕嘉问案的真凶都没有查出来,即使是文彦博,他身上都带着嫌疑。
“那样可就有趣了。”韩冈接上话来。
“是啊,”章惇眉眼深沉地说着,“那就太有趣了。”
若是文彦博涉案,可就是洛阳城中几十家勋族一起连根拔起的节奏。当然,这种情况发生的几率微乎其微。
也不知是不是期待有趣的事情发生,章惇最终还是决定要去见文彦博,放弃了继续攀爬峻极峰的计划,先行下山,乘车返回洛阳城。
而韩冈没跟着一起。他对文彦博没有心结,当年刚出道的时候,就让贵为宰执的文彦博很是吃了点亏。
“我一向跟文太师犯冲,去见他,旁边还得备两名翰林医官给他候着。”他是这么对章惇说的。
章惇并没有多说,就在山道上,干脆的跟韩冈告别。
这几日的商谈,该谈了都谈了,日后的利益分配,甚至章惇退休后的安排,都有了默契。
宰相成为议员,章惇的提议,大大加强了议会的权威,也符合韩冈的需要,更是这一次会面最重要的两个成果之一。
对章惇韩冈这等强势宰相来说,成为议员可以更好地控制住议会,可对于章惇、韩冈之外的宰相,却是反过来要受到议会的钳制了。
在章惇和韩冈而言,这是他们眼下能推行的最好的制度了。
等韩冈回洛阳后,再见个面,两人就会分道扬镳,一回关西,一回洛阳。下一回再见面,就不知是几年后了。
绕过峻极中宫,韩冈一路向上。
前后护卫数十人,更远处几百人为韩冈鞍前马后的服侍,甚至早有人到了峻极峰顶做准备,却没人打扰韩冈的步伐。
变成了独自一人的攀登,常年锻炼起来的体力,让韩冈走在陡峭山道上时,如同平地一般的轻松。
本来还以为要在半途上夜宿,但韩冈开始独自登山之后,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峻极峰顶已经近在眼前,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山道中比较开阔的地方,道路两侧只有稀疏的几株树木,剩下的尽是山石。从这里望下去,不仅大法王寺的金色琉璃瓦屋顶,就是登封县城的全貌也尽入眼底。
韩冈有点累了,靠在一块大石头上,立刻就有人递上了温热的茶水。
暮色将临,催促晚课的钟声在嵩山七十二峰的峰峦中回响着,间中还掺杂着山脚下传来的汽笛声。
西斜的日头给大|法王寺的楼宇殿阁镀上了一层金辉。仿佛寺中无处不在的饰金,透过屋顶墙壁,一起映照了出来。
金灿灿的嵩山寺院。
从洛阳过来的支线铁路,直抵嵩山脚下,专门服务进香的香客。这也是洛阳最早通车的支线铁路。通车后不到十年,嵩山上的庙宇观祠,如大法王寺、大会善寺、嵩岳寺、少林寺,一个个香火鼎盛,比过往多了十倍。
铁铸成的道路,带来的却是黄金。
但黄金,从古到今,都是祸乱之源。
各家寺庙因为香火旺盛,手上余钱无数,如何花掉这笔钱,寺庙中给出的答案就是买地,千方百计的兼并。
如今登封七成的田产是在嵩山各大寺院名下,而贫者无立锥之地。
这就是京西的现状。
其他州县与登封县不同的地方,只是兼并者是另外一波人罢了。
章惇兴匆匆回去洛阳,看起来是准备从文彦博身上着手,从而将京西旧党收为己用。
韩冈不与他争,倒不是谦让,京西这座火山中涌动的岩浆,可不是收服几个豪门世族,就能压得下去的。
战争开始后,必定要上涨的粮价,只会给京西的局势雪上加霜。战争会带来红利,却分润不到京西底层的百姓身上。
太多财富没有用到该用的去处了。
上面还有当年则天皇帝登嵩山封中岳的遗迹,跟金碧辉煌的寺院一样,都是新近整修过的。
韩冈忽然没有心情再往上去了。
在登封盘桓了两天,韩冈比章惇迟了几日返回洛阳。
之前收到消息,章惇在探望过文彦博之后,文及甫公然宣称要辞去官职参选议员,而京西大族也纷纷表现出要投靠章惇和福建商会的态度。
韩冈想要劝一劝章惇,这些人根本不能相信。
但韩冈在洛阳没有见到当今宰相。
就在这一天的早间,章惇接到京中有变的消息,便匆忙收拾行装,赶回开封
——还不到十岁的候任皇帝重病垂危。
即使是在医学越来越进步的现在,幼儿的夭折率都没有低于十分之一。
年幼的候任皇帝,什么时候挂掉都属于正常范围。
可是在正规途径的报信中,韩冈得到了一份密报——来自于他直辖的私人情报系统——候任皇帝之前在宫中,曾经发表过对如今皇室暗弱的现状不满的言论,
这样一来,章惇出京,到底是为了会面,还是为了避嫌
韩冈现在可没有多少把握了。
第303章 不悖(七)()
张虎压了压头上的帽子,低头快步走过小巷。
巷子中,一个老婆子坐在门口,手里正剥着蚕豆。屁股下的小凳子上绑了一根细绳,绳子的另一头,系着个光屁股的小娃儿,正满地乱爬。
看到张虎走过来,那老婆子就一扯绳子,把小娃儿扯过来抱起,警惕的看着这个陌生人。
洛阳城中东南角,东水关内利仁坊。靠着洛水航运,年轻男女都有份活计的同时,也是龙蛇混杂,案件频发的混乱地方。
小儿被拐的案子月月都有,在陌生的小巷中被人当贼防着,张虎都见怪不怪了。
穿过百步长的小巷,张虎停在一家门前,左右看看无人,又一闪到斜对面的门口。
拿起门环,依三二三的节奏敲了敲,很快门开,露出了一尺空隙,一张年轻的脸探了出来,看见是张虎,就让开了门,张虎立刻就闪了进去。开门的年轻人,又探头左右看了看巷中,见没有异常,方轻轻的关上了门。
门后的院子中已经有好几个人,全都站着,紧绷着身子,有人甚至手探怀中,抓着不知什么武器,下一刻就会进入战斗的模样。等看清楚是张虎,一个个才放松下来,笑着跟张虎打招呼。
“阿虎,你迟到了。”
“虎哥,你可终于来了。”
张虎逐个打过招呼。
他们这个小团体,跟嵩阳书院的那些读书人不同。那些书生,之前一个比一个调门更高,等到官府开始抓人,就变成了缩头乌龟。但他们,人到现在都还在。
说话中一个个安心落座。最年长的一人,已经头发花白,“阿虎,以后按时来,老头子经不住吓。还以为你不来了。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章惇真的走了!”张虎从院子的水缸里用瓢舀了一大勺凉水,咕嘟咕嘟喝了干净,手背抹抹嘴,“俺亲眼看见他上车。”
老人又问,“有听说他为什么走得这么急?”
“没有。”张虎摇头,“连俺那兄弟都惊讶。说是二更天的时候才传消息来,半个时辰后就登车了。”
另一个中年人道,“肯定是出事了。说不定被辽人打得丢盔弃甲,章贼赶着去处理了。”
“多半就是。有堡垒在,辽人攻过来肯定不容易,但要攻过去,不是我小看……”
敲门声这时又响起,几个人又都跳了起来,死死盯着门口。方才给张虎开门的年轻人,悄步走过去,从门缝里看了看,就拉开门闩,放了一人进来。
来人三十多岁,貌不惊人。但看见他,张虎几人连忙抱拳,“文官人。”
文官人沉着脸进来,“韩冈回来了。”
老人双眼一亮,“章惇刚走,他就回来,是不是二贼起了纷争。”
“不。”文官人显然消息灵通,“章惇赶回京师,是太子出事了。”
“哦?!谁干的?”有人兴奋地问。
京师中的那位太子,不是先帝亲生,乃是远支宗室入继,而是还是二贼的安排。先帝驾崩后,连继位都被压着,还得等所谓议员们到齐了,在议会上宣誓就任。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是个任人玩弄的悬丝傀儡,在座的人,可从没把养在坤宁宫的这个小孩子,当成是正经的皇太子看过。
活着,碍眼;死了,那是该举杯庆贺的一件事。
“不知道。”文官人道,“不过,可以栽在章惇或韩冈身上。”
“离间?”有人反应很快。
“死了太子,不信两宫不心生疑忌,再有传言,两宫会恨死章贼。妇人耳朵根子软……”
“要不是当年太皇太后为韩冈所惑,哪里有今日的天下将亡。”
“不提他。”文官人打断了对话,“吕嘉问死了,二贼又调来了游师雄。如今洛阳城中已非善地,不知何时搜捕到此。诸位这段时间,先避一避风头。如果要远离洛阳,车票和过所我来想办法,”
一人看看左右,不安的问,“会不会查到官人你身上?一下子要办下好些张车票和过所。”
“家叔祖现在与章贼虚以委蛇,就想着保住洛阳忠臣孝子的一点元气。二贼还要给他一点脸面,一时之间,还不至于查到我的头上。”
文彦博的侄孙,文煌伦的话,让众人大为安心。
张虎问道,“包官人现在还好吗?”
文煌伦脑中闪过一个黑巾蒙面的身影,沉下脸来,,“不要提他。谁知道他去哪里了!”
约定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地点,这群人便先后离开小院。
都是心怀赵氏的忠臣,却不得不像贼一样潜行。
张虎充作伴当,跟在文煌伦身后。看起来就是一主一仆走在街边,完全不惹人注意。,
一前一后的沉默走了一阵,避开了人流,文煌伦忽然问,“包永年可找过你?”
张虎愕然,瞅瞅文煌伦的表情,摇摇头,“没有。但小人觉得,刺杀吕嘉问就是包先生做下的。”
自吕嘉问遇刺案事发后,张虎一直就觉得这是包永年所为。他们这群人会聚集在一起,最早就是包永年的手笔。可随着文家子弟加入进来,包永年却默默地疏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