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22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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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章惇前脚刚走,后面福建商会的高层就跳起来了。
“相公被韩三蛊惑了,只知道要要我们去学西人。不想想,买了关西的机器来开厂后,技术要听他们的,工人要听他们的,甚至买卖都要听他们的。被西人牵着鼻子走,到最后,更只能俯首帖耳,求着给碗饭吃。”
“雍秦商会仗着韩三的势,越发狂妄自大。今天韩钲那模样,好像我们要伏低做小一般。不想想,他们吃饭靠的是谁?”
“天下粮价二十年未有大变,无论水旱。谁的功劳?我等少说也救了几百万万条性命,阎罗王的功德簿上,有几个能比得上我等?”
“说那么多有什么用?现在,要么趁投入还不多,赶紧脱身出来。江南土财主不少,卖给他们不难。要么,就继续砸钱,从西人那里买机器,总不能亏下去。”
“我不信就这两条路。”
“够了。”章恺不快的打断众人的怨言,“相公的性格你们不明白。他今晚骂归骂,明天去韩冈那里,还是为我们讨个公道回来的。”
房内的噪杂声停顿了一下,方才还在声讨西人,这下子全都换了声口。
“我等无能。竟让相公受辱!”
“我虽不读书,也知道主忧臣劳,主辱臣死的道理。”
“哪里能让相公为我出力,不就是些阿堵物,哪里能与相公脸面相比。宁死不可让相公受那关西小儿欺辱。”
众人纷纷表起忠心,章恺满意的点头,“你们有这份忠心,相公听了一定欢喜。”
在章惇面前,章恺为福建商会说话,但在福建商会中,他代表的是宰相的威严。
没有朝中的宰相,就没有福建商会。福建商会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七兄——宰相章惇。
商会内部的怨言,只能归咎于外,绝不能落到章惇身上。
一切的责任,都在雍秦商会身上。
工业发展受阻,而粮价又因为章惇而不能卖上高价,福建商会每年的损失难以计数。而雍秦商会不仅不念恩德,反而变本加厉想要从盟友身上赚钱。
这当然是雍秦商会的错。
“明天先不谈了,等相公的消息。如果西人还像今天一样倨傲,粮价的事可就要好好谈一谈了。”
章恺终于对粮价松了口,一众高层顿时喜形于色。
有两个人甚至不敢置信,连声追问此事是否当真。
比起被关西压制的工厂,最多也就几百万贯的年入,粮价要是放开,增加的收入是以千万来计算的。
“我会负责说服七兄。”章恺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章惇比韩冈年长十五岁,如今垂垂已老,而韩冈正当壮年。
现在福建商会都落了下风,等章惇不在了,福建商会还能存在吗?
福建商会和雍秦商会日后还能否并肩走下去,就看韩冈能有多少诚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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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不悖(下)()
“十一叔。”韩钲无奈的把头摇来摇去,就像街头小贩遇上了来收保护费的地痞,“你要的这些,不是做生意了,你这是打劫呀。”
韩钲七情上面,章恺瞥眼看过去,活脱脱又一个冯四,“小乙,你真该到北州瓦子里演参军戏去。怎么这般可乐呢?”他呵呵两声,一丝笑意都不看。
韩钲也没笑,“十一叔,小侄还是直说吧。”
“瞧小乙你说的。我们说话,什么时候不是坦诚直接呢?”
说实话,韩钲对章恺的看法,与章恺对韩钲的看法其实差不多。不过,韩钲并不介意章恺的讽刺,这证明他正在占据优势。
“小侄知道十一叔你心里不痛快。只是在粮食上,福建商会每年就少赚了不少钱,但七叔可是宰相啊。田僖子在齐,小斗进、大斗出,乃有‘齐民归之如流水’。你看看,秉政要得人心,本来就不能钻在钱眼里。只要得了人心,齐国不就成了田家的了?”
他说话一向坦白,不然也不会气到章恺。章恺更无好脸色,“天下还能归我章家?!”
“也不会归我韩家啊。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一家一姓之天下。”韩钲敏锐的反驳道,“既然天下都占了一份,自然有相应的责任。家严还不是宰相呢,棉布价格还不是一年年往下跌,少赚了多少钱,为什么呀?也是责任啊。”
冠冕堂皇的话把章恺恶心的够呛,看着韩钲满脸坦诚真挚。心想韩家的这几个小子,真没有哪个是省油的灯。
老二继承了韩冈的胆量和军略,在军中已经有不小的声望了,日后支撑韩家门楣的就是他。韩家老大原本不显山不露水,安居乡里不与嫡子相争,现在看来是继承了韩冈的厚脸皮,满口大道理。
只听韩钲又道,“温饱、温饱。穿得暖,吃得饱,老百姓啊,才有希望,愿意花钱。口粮、衣料上赚得少了,但其他方面却还是赚得多了。有了闲钱,难道不会想着给家里的孩子买几块糖果,给浑家买把檀香木的梳子,或是一支带珍珠的簪子?”
章恺盯了韩钲一阵,“小乙,说些实在的吧。”
韩钲也知道这种话说服不了章恺这等明白人,“好吧。其实十一叔说钱这东西。不一定要靠买卖来赚。”
“打劫?”
“十一叔说笑了。小侄意思是借贷取息。或者干脆自己铸钱。”
“铸钱,好啊。”章恺就笑了,“你们能拿出多少铜来。”
韩钲陪笑道,“十一叔,你这是埋汰我呢。谁不知道你们在麻逸发现了大铜矿。”
章恺冷笑,“没铜还说什么。空手套白狼?”
“平安号和万顺号两家的金票是在做什么用?十一叔你肯定知道的。”
章恺眯起眼睛,向后靠在椅子上,“你们打算做什么?”
韩钲则凑近了一点,“小侄的意思是……”
……………………
“两家联手发行金票?”章惇闻言,似笑非笑看着兄弟,“你出门前,信誓旦旦,要从关西人那里好好敲出一笔钱来,这晚上回来,怎么就变成两家联手一起赚钱了?”
章恺脸上有一点红,早上的确想着给那个年轻的谈判对手一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姜还是老的辣,但今天的谈判上却变成他被说服。
但只要有好处,脸面又算什么?这么多年了,他的思维方式早就从士大夫变成了商人模式。
“不止是联合发行金票。”章恺分辨说。
“我知道。”章惇拈着下颌的胡须,“这件事韩玉昆今天也跟我说了,听起来是有道理。欲掌天下,不过是人、兵、财三事。有人有兵有钱,这天下落不到他人手里。天下太平的时候,关键更在于财字上。韩家的小子也是跟你这么说的吧。”
章恺点头,雍秦福建两家本就聚敛天下财富,两家如果更加紧密的联手,对天下的控制必然更进一层。
“你可以跟韩家小乙继续谈下去,看细节,不要吃亏。”
“”
“再几年,我这宰相也不做了。换韩玉昆上台后,你们愿意不愿意去维持现在的粮价?”
章恺摇头,福建商会在这件事上吃亏吃了很久了,但是为章惇,他们不甘愿也得做。但为了韩冈……却怎么可能?
章惇又问,“那你们觉得,韩玉昆会允许他一上台,粮价就涨许多的情况出现吗?”
想到韩冈的反应,章恺忽然一阵心悸。又不服气的说,“凭什么?他做了宰相就不许我们涨价了。又不是七兄你,凭什么理会他。”
“是啊。的确没必要理会他。”
章恺闻言,精神一振,期待的看着章惇,“七兄。”
“韩玉昆不打算当宰相了。”
这个消息进来。如同惊雷,让章恺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为什么?!”
“上来后受你们钳制吗。看到我这个榜样,他也不想上来吃苦受累的。”
“可……”章恺欲言又止。
韩冈就算西人,但本质上还是盟友,换做其他人做宰相,不知又要添多少变数。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谓天下王。我与社稷主、天下王还差一个名分,但坏名声已经很多很多了。韩三多聪明的人,有前车之鉴,他哪里会往坑里面跳。”
看着自己兄弟的脸色变化,章惇暗自摇头,他已经隐瞒许多了。
韩冈实际上是这么跟他说的。要改变人的想法,其实不容易,尤其没什么利益关系,却受了多年忠君教育的人。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死硬。要改变天下人的观点,等这批人死光了差不多。所以只能等下去,等个几十年慢慢改变他们的想法。
所以他不打算做宰相的。因为结果不会差太多。还不如派个代理人在京城做着,他在边疆守着,万一有变可以直接领兵接上京师。比起在京师相位上被迫做个修补匠,更省事许多。
章惇暗叹,这是真的动了杀心。相较而言,他章子厚空背了一个坏名声,实在是太心慈手软了。
“你先回去想想吧,”章惇说,“先与韩家小乙拟个章程出来,回头去会中商议,把事情定下来,说不定不久之后,就要派上用场了。”
第298章 不悖(中)()
还没回到驻地,就遇到了三拨巡逻的骑队。
都是趾高气昂的关西健儿,骑着五尺上下的河西良驹,远远的就向着韩钲的车队驻足行礼,然后快马加鞭的继续下面的巡逻任务。
刁斗森严的驻跸之地,让人感觉生活在军营中一般。
先回去向父亲韩冈汇报了今天谈判的进展,韩钲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
“今天有这么多人?”翻看着来访者留下的名帖,韩钲讶异。厚厚的一叠,足有砖头厚了。
“多是来找大郎你打听消息的。”韩钲自幼的亲信伴当轻声透露了这些人来访的真实原因,“……劝进。”
“真是怕了他们。”韩钲苦笑中带着点无奈。当年韩冈刚从中枢回来的时候有过一波,现在又来了。
“从龙元勋哎,看到机会了,有几个不想做一做。”
“哦,那你想不想做?”
“相公做皇帝当然好,可如果是二郎做太子就算了。”
韩钲白了伴当一眼,“这种话少说。”
“也就跟大郎你说说,在外面我哪里敢多一句嘴。”
是啊,伴当都是清楚的事,偏偏还有人糊涂。
韩冈与章惇率部在渑池会面,底下就开始有人说这根本是诸侯会盟。
流言很快就被遏制住了,但人心又一次浮荡起来。竟然还有人跑到韩钲面前,隐晦的表达了劝进之意。
即使议会都开了,一个个都是议员,可关西的一帮人,头上摆一个皇帝的想法根深蒂固。
即使要有一个皇帝,如今赵官家这等供在庙里的土偶天子才是最好的选择啊。
若是自家父亲这等性子说一不二的人做了皇帝,哪里还有现在的好日子。
即使父亲愿意维持现状,保存议会,等到自家兄弟继位的时候,绝对会选择大权独揽。
作为歌妓之子,韩钲不觉得自己有机会跟兄弟争位。二弟韩钟,是韩家嫡长,虽然与他关系不差,但韩钲可不想看到韩钟登上大宝。
自古以来,二代皇帝的兄弟都不好做,能保住性命就算好了。
韩钲不想做李建成、李元吉,也不想做刘如意,赵廷美、曹子建他都不想做。
对自己现在做的事,以及以后要走的路,韩钲很满意。
想借他韩钲的口来劝进?这得有多蠢?
“我先去睡一会儿。”韩钲揉着太阳穴,“跟章家的吵了一天,脑袋都疼。一会儿李泌过来,你就叫醒我。”
伴当点头,“知道了。”他又看看韩钲,这几日都没怎么睡过,脸上的疲色都遮掩不住,下眼睑都是青黑色的,“大郎,要不要多睡一会儿。”
韩钲摇头,“回来的时候,我让李泌整理会议记录,弄好后就要一起开个会,不能拖到明天。”
他想想,又吩咐说,“刚才我出来的时候,父亲那边又有客人来了。你留意下,看看是谁?”
伴当一一应了,韩钲不再多话,直接进内间脱了外套上床睡觉,只一两分钟,就听见鼾声响起。
……………………
韩冈还在见客。
内定中的新任知河南府游师雄在收到任命后,当即离开了京师,抵达了洛阳,并赶来渑池,拜见韩冈。
游师雄正与韩冈说着京城里的现状,“章相公一走,京城里的风色就变了。朝堂上不说,市井里也到处是谣言。警察总局前天倾巢而出,在城里抓了一堆人,全都是在酒馆茶楼里扯淡的,在总局门口一排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