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22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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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级工才几个?”岑三道,“比大匠都少。整个关西,千百家工厂,有八级工的厂子二十家都没有。八级工一多半都是铜徽大匠了。佩上徽章,见了县尹只用作个揖!”
有的七级工也能进自然学会——自然学会辖下的工程机械分会——但他们至少能对现有机械进行大幅度的改进,并成功确认专利。
正常情况下,七级工如果有这种水平,也肯定能升八级工了。毕竟高阶技工的审核评定,工程机械分会也会插一脚,有发明创造方面的才能,一向是加分点。
岑三与这位年轻人聊起了工厂,这回轮到吴维一脸懵懂插不上话了。
暴雨随声倾泻而下,车窗外顿时白茫茫一片,河上的行船全然不见。豆大的雨点敲打着车窗,噼里啪啦的打断了车厢里的对话。
砰的一声响,然后又是一声,夹杂在风雨中,近乎微不可察。
岑三和吴维同时站了起来,小夫妻诧异的抬起头,不明所以。
岑三、吴维视线交错,却是从对方的脸上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
“有人开枪?”
“是前面的车厢!?”
轰,远比之前更加震撼的巨响,刹那间轰鸣在车厢中。
列车震颤着,仿佛醉汉般在铁路上剧烈摇晃,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刺耳的啸声,钢铁交错的火花即使暴雨也掩盖不住。放在座位上方货架处的行李如雨而落,引发了无数声惊叫。
岑三和吴维一把抓住手边的座椅靠背,稳定下身体。
一道翻滚起的人影从车外闪过,被两人眼角的余光捕捉。
跳车?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疑问刚从脑海中跳了起来,吴维就发现岑三已经排开混乱的人群,冲向前面惊叫声最为高亢的车厢。
下意识的紧随岑三的脚步,一个念头又从吴维的脑中闪过,这位自称是工厂安全监理的旅客,恐怕绝不简单。
第287章 点画(上)()
“姓名。”
“富……李忠,李忠!”
发现乘警脸上毫不掩饰的疑色,富直柔确认自己暗中探访韩家的行动算是彻底失败了。
其实在自己坐在眼前的这位受害者对面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失败了。
这到底是开罪了谁?搞得这么大的阵仗。
车轮滚滚向前,风雨从破损的门窗处只灌进来,呜呜呼呼宛如鬼啸。
车厢有节奏的震动中,富直柔低头看着一层被染红的白布下,堆做一堆的东西。富直柔不想再去回忆,小解回来后,才隔了几分钟,就变得满车厢都是的邻座。原本聊得还蛮开心的,忽然间涂上了墙和天花板,这种经历实在不愿多回想。
不过能因为起身如厕,幸运地逃过此劫,富直柔对现在无意间暴露了身份,并没有太多在意,依然在心里说着侥幸侥幸,总比变成车厢板壁上的涂料要好。
看见乘警不动声色的走过去询问别的乘客,却跟列车员悄悄的比着手势,看起来打算叫人的样子,富直柔苦笑了一下。
这位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警惕性还挺高,应对也很出色。关西这边只是一个小乘警就有如此素质,细想,还真是觉得恐怖。
“叫你们的上官来吧,我跟他说话。”他上前低声的对那位警惕起来的年轻警察说,“我姓富,自洛阳来。这事不要声张。”
虽然还是没明白洛阳姓富到底有什么奢遮的地方,但小乘警从几句话中已听得出富直柔身份并不简单,他很快给富直柔安排了一个空的车厢房间,然后让两名列车员守着门口。
富直柔挑了张干净的座位坐下来。没过多久,来了个人,没穿列车上的车长制服,而是个面上带着恐怖疤痕的中年男子。
“在下姓岑,在此公干。”男子看起来相貌骇人,说话倒是颇有礼貌,“敢问可是故郑国公家的公子?”
“在下富直柔,故郑公正是在下祖考。”富直柔点头,“舍妹与侍中家二郎有秦晋之约,只是此前舍妹有服在身,耽搁了两年,如今除服了……”
富直柔冲对方笑了笑。岑姓男子也会意点头。
婚期因为服丧守制而耽搁,除服之后当然就要赶快举行婚礼,免得再出意外耽搁,自不必再多解释。
尽管这番话疑点很多,富家公子入关西谈论婚事还要改换姓名,根本不合常理,但只要之后富直柔的身份能得到确认,有什么问题都不是区区列车上的小人物该关心的。
岑姓男子就正如富直柔所想,转而问起方才发生的袭击。富直柔将自己所了解的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对于受袭击的被害者,富直柔了解的并不多。在列车上认识,只知道对方是唐州的工厂主,要去关西办事。衣着极尽奢华,说话的口气很大,谈起数字都是万贯为单位,何、曲、李、陈这些顺丰行、平安号里的大人物都是称兄道弟,暴发户的做派十足十。
这回却也不知得罪了谁,被人两枪打在脸上,铅子在脸上开了花,还嫌不足,硬是丢了颗炸弹,被害者一下满车厢都是不说,把车门车窗都炸开,人犯正好从炸开的车门中跑掉了。
作为邻座,偏偏在案发时离开现场,如果不是富直柔的身份,他的嫌疑至少得去铁路总局京兆府警备司里洗上几个月,怕是才能洗脱干净。那样的话,富直柔他并不是受长辈指派入关西讨论婚事的秘密也就保不住了。
是的,富直柔的确不是来商讨韩家二郎与自家堂妹婚事的。
若说韩家嫡子韩钟与富直柔的堂妹婚期将近,富家的确有理由派人与韩冈联络,但家里安排的是与富直柔观点不同的富直方,毕竟是亲兄妹。
如今京西局势宛如一个火药桶,但富直柔的父亲和叔伯们却宁可坐在火药桶上,做足了守户之犬的姿态。
最会还派了富直方那个榆木脑袋过来关西,都不想想,京城的章惇都在磨刀霍霍了,再不找靠山,元老家宅的谱还能摆几日?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肈基之业,三代则衰。
在富直柔看来,富家现在就处于三代则衰的境地。
祖父不仅宰衡天下,同时还能得享高寿。但祖父之后,叔伯辈皆无缘两制议政不说自家父亲在韩冈当政的时候倒是做了几日议政,韩冈一走没多久就被选下去了,明显的人情连寿数也远比不上祖父。
二叔绍京,在祖父去后一月过世,幺叔绍隆更是早早亡故,两位姑母,大姑母青春早逝,二姑母去岁过世时也不过才五十岁。
现在看来,真的有所谓气运,祖父消耗了几代人积累下来的气运,从叔伯辈开始就要还债了。
富直柔近来跟叔伯兄弟都议论过家里的情况,有愤恨权臣打压的,有怨艾长辈不肯顺应潮流,但富直柔看来,抱怨权臣打压的足够蠢,说什么顺应潮流的也一样蠢。
盛极而衰不独富家,洛阳高门,乃至一干京西大族,在朝堂上都没了支撑,都是一样的破落气象。
雍秦、福建,一西一南两大势力盘踞朝堂,皇帝不过庙里的菩萨,装样子的土块。这时候,什么叫顺应潮流,不是跟着办工厂兴产业抢生意,抢不过还暗中派人下黑手,那叫争道于途,寻死之举,而是改换门庭,听人使唤。
要保住富家门楣不衰,先放下不该有的架子再说。
即便家里人都不愿意,富直柔愿意先行一步。
当然,这是秘密的。对家里,他也只是说一句要出外访友,然后出了城就到车站买了一张去京兆府的车票。
富直柔将自己知道的,都告知了岑姓男子,打发了这位没有透露身份的负责人之后,在单独的包厢中,就等着列车将自己带到渭水之滨的长安京兆府。
他只想早点与韩家人接触,免得门外的守卫一直紧绷着神经,却没想到接触来得这么快。
列车在下一个车站,换了一节新车厢,被安排到其他车厢里的乘客,终于可以坐回来了。同时,列车上还迎来了一位新乘客。
“原来是富家三哥哥,小弟韩铉见过哥哥。”
第288章 点画(中)()
韩铉的到来让富直柔很惊讶。
“正巧在车站上等车回京兆,听到消息就过来见一见哥哥。”
韩铉既然如此说,富直柔只好姑且相信他。
不管怎么说,富直柔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韩冈的儿子得到通知后,再及时赶到眼前的小车站。
除非传说中韩冈一直在到处宣扬的电报真的已经实现了。
上一个韩冈如此力度鼓吹的器物叫蒸汽机,再上一个是铁路,从中可以看出电报一物到底有多么重要。
铁路的普及,使得中央与边境的联系,从数月缩短到数日,而电报的出现,联系更会缩短到一瞬间。电光石火间,中枢的意志传递到帝国的最边角处。
无数人都得的期待,韩冈所描述的这一个未来,能够如他过去所宣扬的蒸汽机和铁路一般早日实现。尽管出现时间还没有超过二十年,但现在世人已经无法想象失去了蒸汽机和铁路的生活。
那种从开封到江宁就要走上二十天的行程表,在人们的记忆中,仿佛只存在于远古时代。
富直柔就无法想象,出行时只能沿着破烂的官道,每天走上四十里、五十里,就必须停下来安营扎寨的旅程。
仅仅从洛阳到嵩山,就要花上三天的时间。
三天,已经足够他他乘坐最新式同时也最快的蒸汽列车,从洛阳赶到长安,再从长安回到洛阳。
要是电报已经问世,世间因此而产生的改变,肯定会跟蒸汽机和铁路对世界的影响一样,只能用天翻地覆来形容。
可惜还没有。
“真可惜,还以为装了电报,铉哥你是接到消息后才赶过来的。”
韩铉的表情仅有零点几秒的僵硬,就咧开嘴,“三哥哥说笑了,要是电报真的出来了,学会里早就传疯了。”
“毕竟是机械分会排在第一位的悬赏项目……嗯,还有物理分会的。”富直柔没有漏看韩铉的表情变化,他把惊异放在心底,问韩铉道,“铉哥你到渭南来,是出了什么事?”
“奉命公干。”韩铉先板起脸,严肃地说道,弄得富直柔一愣,又嬉笑道,“其实是家里准备在蒲城那建水泥厂,就让小弟过去实习。在那里待了三个月才得了几天空,没想到正好撞上哥哥。”
渭南、蒲城两县都在华州。现如今关西各军州大部分都通了铁路,地势比较好的几个州甚至每个县都通了铁路。到这些县城去,只要先走干线铁路,在对应的中心站进行换乘就可以了。
韩铉回答得滴水不漏,不过这话如果是韩铉的三哥来说,富直柔到还会信个五分。眼前的这位韩家四郎,自幼性格跳脱,而且还混迹市井,在京师颇有名声,都传到洛阳来了。他的话,富直柔必须打个对折再对折。
韩铉一贯挺自来熟的,但这性子并不惹人反感。富直柔和其他富家子弟,不多的几次会面,都与他挺谈得来。不过在韩铉轻佻的性格背后,未必没有一个深沉的城府。
‘信你就有鬼了。’富直柔就一直觉得韩铉不简单。
如富直柔所想,韩铉并不想细说他在此地的原因,很快反客为主,“哥哥过来关西,怎么都不先派人知会一声。要不是在这里凑巧撞上,说不定就错过了。”
“有些事情,想要求见相公。”
“是九姐姐和我家二哥哥的婚事?娘娘早几个月就在准备了,还说要办得风风光光的。”
富直柔真的觉得韩铉烦了,要是婚事,怎么可能不明说。
但韩铉乖觉得很,一见富直柔脸色,立刻反应过来,“看来不是了。那是京里的事?还是京西的事?”
看着韩铉稚气未脱的面容,富直柔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跟他说。
如果是韩钲、韩钟,富直柔肯定就和盘托出,但才十几岁的韩铉,或许当真有城府有心计,不过稳重二字可就跟他一点也不搭了。
富直柔犹豫不决,韩铉浑不在意的凑近了说,“既然是自家人,小弟就在这里跟哥哥透个底……这么说吧,如果是京里的事,哥哥可以不用去京兆府了,家严不会管的。”
京里的事韩冈会不管?若是太后、章惇哪天出了意外,韩冈会稳坐关西纹丝不动?
富直柔正疑惑间,看到韩铉嘴角似有还无的笑意,顿时明白韩铉的话中之意。
京中若是事涉天子、太后和都堂的大事,韩铉的父亲当然不会不管,但富家能够涉及的那个级别的事情,在韩铉的父亲眼中,却根本不值得一提。
‘换做三十年,看谁敢在富家人面前说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