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21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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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钟听父亲说过,国中人均寿命的增长是有极限的,而且很快就回到顶。天下黎庶能够享受到的医疗水平有限,京中官户的平均寿命能达到六十以上,而百姓们最多也只能将人均寿命拉到五十岁。
最终中国本土的人口大概会落到四亿上下——这是自然学会内部的数据。
相当于现在两倍,是二十年前的四倍!
人口,土地,粮食。
这才是国内真正的矛盾。
至于民党、帝党,匡计宋室,诛奸扶正,只会是矛盾爆发的引线,绝不会是主因。
所以最近发到韩钟手边的上下文函,日常庶务之外,说得就只有一件事——
开拓!开拓!还是开拓!
第267章 长风(四)()
放衙前,韩钟带着整理好的一摞奏表申状,送去了楼上,让值夜的游师雄晚上多了点事可以做。
“子钧……你真会办事!”
已经忙碌了一天的游师雄,痛快地丢下了笔。干脆不去看桌上堆成七八摞,永远也批复不完的公事了。
韩钟当初在守选授职之前,韩冈曾安排他在游师雄幕中学习过半年多,熟悉了铁路事务,方才能够在上任后很快便上手,应付起从敌人到自己人的所有需求。
虽然年龄有差,但韩钟与游师雄其实有几分忘年交的意思,早已熟不拘礼,闻言笑道:“这些都是今天须批复的,那些能拖几天的还在楼下没拿上来。”
游师雄闻言扬眉,“之前那个被你送去宁夏的堂后官,是不是就这么说的?”
韩钟打了个哈哈:“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侄儿也就却之不恭了。”
“说不定他只是想奉承你。”
韩钟冷笑:“自来不打勤的不打懒的,只打不长眼的。没一点眼色,蠢货要来何用?”
游师雄哈哈笑了两声,心道果然还是衙内脾气。
韩钟初至都堂,一下子就接手枢密院详检的差事,一时忙碌少不了。他手底下的一个堂后官,就自作主张,把送到他那里的上下文函分门别类,急务放前,不急的延后。堂后官这么做是奉承还是下马威还是两说——游师雄觉得是前者,滑吏一贯是设计逼得上官主动放手——但韩钟认定他别有用心,到张璪那边打个招呼,寻了个差错,直接就送去宁夏戍边去了。
要说有错,那个堂后官的确有错。不管初心如何,本质上还是代上官做主,逾矩了。不过他遇到的不是韩钟,而是东府五房的几位好出身少经历的检正官,说不定就引为心腹了。可惜他撞上了韩钟。
韩钟年虽少,却是在战阵上办了一年多的差,生死事上更见得人心万端,在前线做一日,比京中做一月还要能历练人。公事中经验丰富,又是世家子翻脸就下死手的性子,撞到这样的人手中,只自身去宁夏,没牵连到家人,已经是万幸。
只是在游师雄看来,比起其父韩冈,韩钟性子上还是缺了点宽厚,少了些对下情的体谅和宽容。至少没必要送去宁夏,开革了就可以了。
“现在好了,详检房内人都给你整治得服服贴贴,办事顺手多了?”
“还算是老实。”
“所以……”游师雄点点桌上一堆堆如山高的文件,从鼻子里出声:“嗯?!”
游师雄是玩笑,怎么按缓急安排文函递送是他们这些枢密使吩咐过的,不是韩钟自作主张,韩钟也只是笑,“六丈要是嫌小侄不堪使唤,也把小侄发配出去就好了,雄州定州不嫌远,大同神武不嫌差。”
“美得你的,”游师雄笑骂,“这时候,哪里还有那么好的差事给你?”
韩钟眉眼一动,指了指东面,压低声线问,“真的要打了?”
游师雄笑容变得浅淡了点,“还在议。”
韩钟察言观色,又说了两句闲话,就告退离开。
离开时脚步有点急切,哒哒哒的就走了。
对他来说,其实有游师雄‘还在议’这一句就够了,游师雄的性子韩钟清楚,不是基本上敲定了,他一句都不会泄露。
看见一转眼进取的年轻人连背影都不见,游师雄暗暗叹气。
看起来,这位宰相家的衙内是真心想接他父亲的班。
自己真的是比不上。
说到底,游师雄他只想做自己想做的,只是机缘巧合,才生到了这个位置,并不是为了这个位置才努力。这一点,跟韩钟一等显贵家的后代就完全不一样了。
很早以前,早在游师雄他考上进士之前,甚至还要早,比拜在横渠先生门下也要早,刚刚读书的时候,被父辈带着看过新进士回乡时的盛况,又见识过范仲淹、韩琦这一等执政镇守关西时的威风,曾经幻想过起居八座的身份和生活。不过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给惊醒,费尽心力才考了一个进士出来。本想着一辈子就在关西的崇山峻岭中度过了,没想到却出了韩冈这一个的师弟。
再看看桌上,游师雄又是一叹气。跟韩钟说了几句,算是歇了一会,接下来,还得继续处理这些公事。
铁路上的事从来不少,勘察、建造、保养、维修、护卫,仅仅是铁路线要安排的事就让人歇不下来,而运营方面的事务,更繁琐上十倍。而军中事,铁路相关则只占三分之一。事难且繁,日日如此,案牍之间,的确消磨人的志气。
拿起笔,申状上的文字在眼中却变成一团团墨迹,韩钟的话又在心中响起,逗起了游师雄的心事。
章惇的确有开拓之意。
这正是最近都堂会议上正在密议的要事。
虽然宰辅们应该都没有泄露,但从韩钟的试探上,可以肯定,下面已经是传遍了。
游师雄低声冷笑。果然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做官的,不耳聪目明一点,一辈子都难升上去。
中国人口日多,食指浩繁。宰辅、议政们很早以前就有了共同的认识,要不然就多开工厂,让人有工钱赚,要么就开疆辟土,让人有田地种。总之,必须要让新增人口,以及无产无业者,能够得到足够的口粮,至少保证温饱和性命。
有识之士能真正认识到这一点,普通点的官员,揣摩上面的心思,却也能得到同样的认识。
但能够在其中分到一杯羹的,可就不多了。
如韩钟这样的身份,却不但能分到一杯羹,而且还是最早分到的一批人。
不止是家世,还有资望——虽说资望来自于家世,但资望就是资望。韩冈能给他儿子准备好一个上佳的戏台,但能把戏唱好,还是得靠上台的人自己。
韩钟有铁路,有领军的经验,有在都堂工作的经历,每一任都有着杰出的表现。有军功,有政绩,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是第二任通判资序,等明年,完全可以去边远一点的地方做知军知州。
完全是韩冈当年经历的翻版。
韩钟在都堂内被人戏称为小齐公,并非仅仅是因为他是齐国公韩冈的嫡长子,而是经历、能力和性格都酷肖其父。
他升得快是有议论,但出生入死多次,谁能仿效得来?章惇的儿子学了他,就死在了日本。
游师雄对韩钟很看重,却并不是因为韩钟的身份。
第268章 长风(五)()
既然是看重,游师雄就不会将韩钟约束在都堂中。
尽管对于绝大多数有心上进的官员来说,这里是梦寐以求的青云之阶,若得一宰辅垂青,便是飞黄腾达的开始。
可在韩钟这等有着足够才干又向往挑战的年轻人而言,最危险最激烈的位置,才是他们施展才华的地方。
圈养在中枢,不是看重,而是养猪。
韩钟今天的态度,已经说明他想要去更危险的地方建功立业。
游师雄就是从兵锋中争出一头地,韩钟的父亲更是从征战中起家,看到子侄辈不失父辈气概,不愿坐享恩泽,对此,游师雄只有欣慰,只有勉励。
但是,游师雄的观点只属于他个人,枢密院中,有人跟他截然相反。
“子钧去河东?这是韩玉昆的意思?”同一座小楼内的另一间房间,张璪一听游师雄提起,便用陡然变调的声音质问着。
一些重要议题的都堂会议前,枢密院内部一般会先开个小会,协调一下内部的意见。韩冈离任之后,章惇一家独大,李承之毫无拮抗之力,铨选、升黜、度支,两年不到的时间,就陆续被章惇掌握在手中。至于黄裳,常与章惇争执,只是没用,近来都堂内说话都没人听,连存在感都没有了——世间流言,就说是‘黄公哓哓,李公诺诺’,一个吵吵嚷嚷,另一个唯唯诺诺,却是什么用都没有。
他们能掌握的,就只是韩冈离开时,所划下的底线,而那还是远在关西的韩冈,用他手中的力量所背书的结果。
章惇强势如此,西府诸公自然而然就会有合力相抗的趋势和需求。但这并不意味着西府当真能够团结一心,与章惇斗到底。
熊本在河东吃了大亏,更加依附章惇,藉此保住了自己在西府内的位置。有他在,枢密院就无法握成一个拳头一致对外。
这种情况下,枢密院内部中坚层的官员就显得十分重要了。枢密们的权力多寡,有很大一部分是通过他们体现出来的。掌握了详检房的韩钟,就处在极关键的节点上。有他在,就能彻底孤立熊本。
不过,这也因为他是‘韩钟’!换做其他人担任详检官,即使立场与韩钟相同,彻头彻尾站在西府熊本外的其他成员一边,没有韩钟的身份,能发挥出的作用大概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只从自身地位的角度来考虑,张璪也不希望韩钟就此离职。
就算是韩冈亲自为他儿子做的安排,张璪也要问个究竟。
他在枢密院十年了,韩冈离任后,完全可以进入中书门下做宰相。当时是与韩冈定下了盟约,又想着与其到东府受章惇的鸟气,还不如在西府里称大。
就算东西府如今以都堂为一体,军国重事皆会商,但东西两府的职权范围还是分得很清楚的。要是在西府还要受章惇欺压,还不如去做个闲散宰相,回家养老去。
“玉昆说过,若有机会,可让他家二哥多历练历练。”
游师雄想起韩冈当初离京托付自己时的神情,就有些想笑,父子天性,纵圣贤亦难免,不过当游师雄问起韩冈,有事需韩钟奔赴兵凶战危的地方该如何,韩冈的回答是‘为国事,无妨。’
“河东缺人啊。”游师雄强调道,“秦琬说过很多次了,韩钟也请求过很多次了。”
如果当真是九死一生的去处,游师雄肯定不会推荐韩钟,可如果只是要冒点风险,别人能去,韩钟也能去。
再说,以韩钟的才干,以及他出马后,必然会随行的那些精锐的家丁护卫,游师雄在京中找不出更好的人选了。
张璪瞪着游师雄好一会儿,皱着眉头说,“河东再缺人,也不会只缺一韩钟。要历练,枢密院中也足够他历练了。”
河东的确缺人,但并非缺韩钟。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天下那么大,哪里找不到能够替代的人选?韩钟虽然出众,可也不是他父亲和外祖那等‘安石不出,奈苍生何’的人物。而西府之中,倒是须臾离他不得。韩冈刚走的时候还好,这半年来,张璪过得着实憋屈。
游师雄一时默然,张璪见状,又低声相劝,“你师弟安坐长安倒也罢了,可这一回连儿子都不要了,何至于此?”
“有王舜臣看顾,何来不要之说?”
“有主帅看顾又如何?兵凶战危,从没万全之说。北虏在日本驻兵何其之少,王师远征时,京师中戏称是‘近日登莱殊乏军用,且发三军,就食东瀛’,杨从先和向良都说‘克期三月而还’,最后怎么样,王师横扫东瀛,就是在辽舰偷袭之后,也只死了两百多,可其中就有一个章衙内。那还是没有援军的日本,想想到了北虏本土上,辽主一声令下,上百万兵马随时来援,王舜臣自身亦难保,何论韩钟。”
说得口干,张璪抿了一口茶水,对游师雄苦口婆心,“北虏入寇,遣嫡子迎兵锋,若论公而无私,已经没人能说玉昆不是,何必让子钧再蹈险地?”
张璪的想法,游师雄一清二楚。
因为他的出身,韩钟在中枢里所能起到的作用,远胜过一位议政,接近于宰辅。张璪要应付咄咄逼人的章惇,帮手永不嫌少。
“北讨在即,章相独揽大权已成定局。”游师雄提醒张璪正视现实。
议政会议已经通过了北讨之议,章惇顺理成章的就利用各种准备工作,把西府逼到了墙角底。这一现状,张璪都改变不了,何况韩钟?
游师雄早认清了现实,只是没有拖章惇后腿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