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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6部分

宰执天下-第2176部分

小说: 宰执天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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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珍此番来,无外乎是为他的孙女婿请罪,再向韩冈讨个人情,放这糊涂鬼一马。

    黄裳就因此而犹豫。

    当着别人的面,这请罪讨情的话可不容易说出口。韩冈对曲珍的态度不明,还莫名留自己在旁陪客,万一不给老将留脸面,曲珍不敢怨韩冈,却敢怨自己。

    大宋开国以来就是文贵武贱,不过地方上的豪强世家,尤其是地处边陲,蓄养私兵的大族,从来都是被重点安抚的对象,文臣轻易不敢得罪。jfi如曲珍此等在国中数得着的豪强、名将,黄裳更不愿开罪。

    何况黄裳与曲珍颇有些交情,当年黄裳还在韩冈门下时便与种、姚、曲、王等的西军将门打过许多交道,等他独自领兵前往西南,手下得用将校,有大半来自这一干将门的推荐——曲珍就有两个侄儿在黄裳帐下立过功勋。黄裳还想把与关西将门的这份交情延续下去,这对他在都堂中站稳脚跟至关重要,并不想因为一次尴尬的遭遇而生分掉。

    不过这点犹豫,转眼就被黄裳抛到脑后。最重要的,黄裳并不想韩冈认为他与曲珍事先勾连过,所以才前后脚上门。

    韩冈手持青竹鱼竿,一身蓝底宽袍。除此之外,别无他饰。临湖而坐,清风徐徐,鱼竿频点,袖袍轻拂,乍一看,全似一山野闲人,毫无富贵之气。闲适自在,仿佛毫无尘滓萦怀。

    可黄裳又如何敢当真认为韩冈退下来,径直起身,“曲君玉此番来,必是为了他那孙婿求情。裳不愿为其缓颊,冷眼旁观却也不便,还是先走为宜。”

    要得到韩冈的认同,实话实说,直话直说,永远都比耍弄嘴皮子更有效。即使是拒绝了韩冈的要求,也不会触怒到这位心思越发深沉难测的主。

    韩冈抬起头,看着黄裳,嘴边扯出一丝笑意,“曲君玉将镇皇城,勉仲你即入枢府,日后可是隔三差五就要打交道的。”

    黄裳叹了一声,“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获罪于京师,同样无法挽救。不是身在京师,就不会了解京师士民的自负,就不会明白他们对外来者的歧视。整件事既然在传播开之前,没有能够被掩盖下来,那么黄裳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够为这些议员挽回声誉。

    韩冈低头整理起自己的钓竿,“曲君玉将镇皇城。”

    “相公的意思是要保住曲君玉的孙婿?”

    “你代我见见曲君玉。”韩冈动手收拾起地上的渔具,亲力亲为,不让黄裳帮忙。他手脚麻利,转眼就收拾干净,“让曲君玉回去跟他的孙婿说,仔细想一想,他这个议员到底能做什么,该做什么,他想要做什么。……若是想不明白就算了。”

    韩冈说完,抬脚就走。黄裳楞然目送他提着鱼竿和空鱼篓施施然走了,半晌也没回过神来。

    作为韩冈曾经的门客,还在韩冈幕中时,黄裳时常代为见客,传达上意,接收下情。但如今一个三衙贵官前来拜访,让他这位都堂成员再为知客,韩冈到底在想什么?以礼仪论,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羞辱,不论是对他黄裳,还是对曲珍。

    但黄裳的心砰砰的剧烈跳动起来。

    这是机会,韩冈给他的机会。

    韩冈的势力就像一个四棱锥,官、军、商、士林,组成了四棱锥的四条棱,而韩冈高高居于顶点,没有谁能够绕过他,与另一条棱线连接起来。

    失去了韩冈这个顶点、这一枢纽,韩系立刻就会陷入四分五裂的局面。

    但在过去,没人有这个机会,且更有曾布、吕惠卿的例子在前,没人敢让韩冈培养一个副手,以防万一。当然,以韩冈的年龄优势,在他势力中,根本找不到能够全面接替他的人选。而黄裳等韩系中坚,也不曾敢将心思动到这方面。

    但韩冈离京在即,他留在京师的势力需要一个居中联络能够掌握大局的人选。韩冈让他处置好曲珍的这一件事,说不定就是顺理成章接手京师的机会。

    韩冈和章惇地位的稳固,来自于他们对军队的掌握。此为议政所共知。韩冈以副相力压章惇,维持朝堂十年稳定,更是因为韩冈手中军权还在章惇之上。

    一直以来,对京中各路兵马,韩冈从不会放手。每一个相关的人事安排,即使是章惇也插不进去。韩冈治都堂日,章惇在军中的声望势力根本无法与韩冈相提并论。章惇如此,黄裳更不必说,他根本不敢去插手军中人事。

    而今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两名韩家家丁引路,黄裳正在去往外客厅的路上。

    紧张和期待的感觉,就连洞房花烛夜也难以比拟。更像当初在西南时,等待前方战报传回时的迫不及待。

    家丁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黄裳脚步顿了顿,随即走了进去。

    “君玉太尉,久违了。”

第248章 新议(14)() 
“曲珍又去见韩冈了?”韩忠彦敲打着手中的棋子,清脆的嘎达声中,他对李格非哈哈笑道:“这下跟文叔你的说法都对上了,曲珍这老货,真的是找了个好孙婿!”

    太常礼院的官吏们,一半忙碌于几天后议员陛见的仪式,一半准备着前线归来的有功将士们凯旋礼的当口,韩忠彦他这判太常却一如既往的悠闲。

    放纵的笑声就回响在棋室内,当着李格非的面,韩忠彦毫无压抑的抒放着自己的心情,“昨日刚去,今日复来,这跑的,怕是比他从盐州城逃跑的时候都要快。”

    韩冈离城已有数日,摆出一副远离朝堂的态度。韩冈在京的鹰犬,即使是王舜臣也只登门拜望了一回,之后便没有再去过,黄裳同样是。进京不久的曲珍一下连着去了两回,的确是显眼了一点。

    六角形的棋室,内径尚不及一丈,室内唯有一棋、一琴、一香炉,两个蒲团对面放置。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连一幅字画也无。

    棋室坐落在韩府后园一角的砌而起的假山上。自半开的窗户望出去,一支早开的海棠后面,是韩太常府前后五重院落的层层屋脊。再往远去,还能看见大议会那座白灰色大楼的一角。

    隔着一张棋盘,李格非内敛的坐在韩忠彦的对面,他正是刚从那座青石为基、白石为墙、梁柱不见一根木料的新式建筑中过来。

    李格非是相州的代表议员,为韩忠彦带来了议会中最新的消息。韩忠彦没有遽然信他,直至曲珍赶往城外韩冈别院的消息传回,两厢印证,方才确认曲珍的孙女婿也卷入了这一桩公案中。

    待韩忠彦的笑声稍稍收止,李格非谨慎的陪着话,“曲太尉有此行,当是生怕因此恶了韩相公。”

    “他们也只怕一个韩冈。”韩忠彦脸上一下没了笑容,从窗外透射进来的阳光,也冲不散他眼中的阴翳,“关西的这一干马弁,种家开始,姚、曲、王、景、刘,再有一个云中的折家,一个个骄横跋扈,横行不法。韩冈纵容,章惇姑息,到现在,回易北虏,收留蕃人,阴蓄死士,什么事不敢做?如那曲珍,盘踞一方,与割据无异。韩冈亲信的王舜臣,在西域纵情恣欲,威福自用,几乎就是土皇帝了。”

    手中的两颗棋子捏得嘎嘎作响:“轻重颠倒,阴阳失伦,若太祖皇帝再世,不知当作何想。”

    李格非垂眼看着棋盘,默然以对。

    虽然他能认同韩忠彦对西军将领的看法,但韩忠彦的话中,更多的是对武夫的不屑。他这种看法,或者说偏见,甚至在十几年前,都还没有问题。可是如今民风好武,军汉的地位早不同往日,就连诗风文风,也多了许多慷慨悲歌之气。

    旧时士林论诗,一反唐时评价,杜甫更在李白之上,如今则又颠倒回去,李白狂放豪迈的诗句,越发得到士人们喜爱,一曲胡无人汉道昌,唱遍南北。以边塞诗出名的岑参,更得许多人仿效,便是李格非自己,在河北河东边陲诸军塞游历了近两年之后,诗文中都充斥了边塞风情。

    但韩忠彦对武将的态度向来如此。鄙薄武夫,仿佛是韩家的家风,自韩琦始,韩忠彦以下无不效习。

    除却分驻在安阳、汤阴两处的大名府路第四将的三千禁军,相州其余驻泊诸军,入流不入流的武将百有余人,无论有能无能,在昼锦堂下,皆无异于仆役。洒扫庭除,奔走传信,皆是军汉为之。韩家产业,军汉守卫,韩家田垄,又有军汉耕耘。

    几十年的下来,军汉在韩家的眼中的形象,早已经固定在厮仆走卒一流上,积习难改,更不为时风所动。

    李格非并不打算对此劝谏,相州长长短短十几条铁路,修造的维护的运营的全都是来自厢军,只有收钱的除却在外。俸禄朝廷给,好处韩家赚,一年多少万贯营收,眼珠子黑的,银钱是白的,白的映在黑的里,扯都扯不开,怎么劝谏得过来?即便韩忠彦能改,韩家上下也无法改。

    而且李格非情知韩忠彦更有几分不忿。西军诸帅屡立战功,为朝廷南征北战,打下了偌大的江山。种谔、张守约等人的名头如雷贯耳,李信、王舜臣之名世间传唱,王韶荐韩冈的故事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是王中正这样的阉人,只因有功于西事,便得到了世人的敬重,也因此飞黄腾达,得以立下擎天保驾之功,以至于太后、宰相当面,皆称官职而不名,皇宋开国以来,内官从无人有此荣宠。世人早忘了曾经临危受命,镇守关西的韩魏公,只依稀记得一句‘韩琦未足奇’。

    “今后或许要收敛一些了。”李格非接着话题,又扭转到另一个方向,“韩相公辞相,章相公当轴,没了韩相公羽翼,骄狂放纵如王舜臣,都要夹起尾巴,何论其他?”

    “又不是致仕。”韩忠彦摇头。

    “外面都在传韩相公这一次是致仕。”李格非道。

    “笑话!这世上安有四十岁致仕的宰相?”韩忠彦冷笑。“韩冈只是辞相,又不是要归乡养老,更不是要披发入山,谁敢一个差遣都不给,就迫他离京?”

    章惇都不敢。

    资政殿大学士判京兆府,兼关西五路宣抚使,以北事正酣为名,永兴军、秦凤、熙河、宁夏、甘凉五路四十万禁军厢军皆听其指挥——西域的西域北廷两府归属甘凉路代管,所谓的凉管——此五路,可比昔年局限在横山南麓的五路大得太多,这就是韩冈辞相后得到的待遇。

    韩忠彦可不觉得有此待遇之后,韩冈辞相,会让他手底下的亲信将帅收敛多少,王舜臣老实做人的画面,韩忠彦根本想象不出。他反而能看到,韩冈的走狗们盘踞关西,乃至为韩冈割据一方。

    当然,韩冈不一定会久留京兆府,说不定过两天就要设法官复原职。

    对所有现任议政来说,韩冈年龄和资历的对比是无解的。除却苏颂和章惇,朝中无人比韩冈资序更深。而议政之中,又无人比韩冈年纪更小。

    除非使用激烈一点的手段,否则五年十年之后,谁能将韩冈拒之于都堂之外?

    可谁敢用激烈的手段?王舜臣、李信都在要紧位置上,曲珍还掌握禁中兵马,更下面的将校,全是关西腔。有他们在,谁敢轻动韩冈?

    反过来,只要韩冈人还在,谁都要让西军将帅们一头。一旦想要把韩冈放在外面的这些爪牙先除去,韩冈的反击立刻就会到来。

    西军、韩冈。二者是一体两面,一而二、二而一,韩冈为西军出头,西军对韩冈唯命是从。韩冈与西军密不可分。越是在高层,对此看得越是清楚。谁也不想去试探一下,韩冈到底有多少棋子藏在暗处——章惇都不干。

    韩忠彦看看手中棋子,雕琢成圆形的白玉上端端正正刻着鲜红的馬。韩冈发明的这种象戏的新玩法,如今已经把十几种过去通行于世的象戏挤得没了踪影,棋盘上,只有楚河汉界。

    一如韩冈治下的西军,将京营和河北禁军出身的将校,在新军中排挤得看不见踪影。神机营、铁道兵、警察,京师里数得着的兵马,明里暗里都在韩冈的掌握之中。

    还有雍秦商会,还有数以万千计的官吏,还有天下人心,还有士林清望,还有议会中上百名抱团的关西议员,都在韩冈掌握之中。韩忠彦只在亲身掌握了相州之后,才得以看清韩冈庞大之难以想象的权势的一角。

    韩忠彦抬起头。坐在棋盘另一面的李格非,是相州的代表议员之一。也是他掌握的权力之一。父子两代都是韩家门下士,故而韩忠彦才会决定支持他参选议员。

    李格非以进士之尊,甘愿参选,也是韩忠彦愿意支持他的原因。若非如此,韩家哪里找不到人?各地的议员,尽是诸科出身,进士出身的凤毛麟角,只有区区十数人——能考中进士,面前就是通衢大道,更有希望去争取议政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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