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21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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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近大门,前面又是一片喧腾,一队人马打着议政、谏议大夫、权知开封府的招牌,从他眼前招摇而过,往开封府衙的方向去了。
“黄府君怎么走了?”
丁兆兰刚回到总局,就扯住一个相熟的同僚问道。
“谁知道。”同僚摇了摇头,又讶然瞅着丁兆兰,“小乙,这么快就回来,又白跑一趟?”
“算是吧。”丁兆兰有气无力,不想多话。有谁一个上午在京师里来回几十里,都会变成他现在这个样子。
但他的跟班却道,“怎么能算白跑,小乙哥可又破了一桩杀人的大案子!”
“小乙,你可真行啊。什么案子,怎么破的?”
丁兆兰还是没精打采,“运气,失踪的那个车夫,是被他主家给杀的。”
韩冈遇刺,侦缉四下出击,搜集到的各色消息如江河奔流般汇聚到警察总局。丁兆兰得到新的情报,理所当然的又是出门奔波。但报称失踪,有犯案嫌疑的一家高官家里的车夫,在丁兆兰丰富的办案经验和敏锐的洞察力探查下,很快就真相大白。
车夫是因为与主家的妾室私通,被主家发现后,二人随之被施以私刑,最后一起死在了暗室里。如果不是车夫的姐姐寻兄弟时,主家推说派出去办事,让她感觉不对而报警;如果不是因为韩冈被刺杀,使得警察们如同猎狗一般疯狂的寻找每一条线索——尤其是莫名失踪的案子——而不去顾忌主家的官宦身份,这桩案子说不定就要被压下去了。
丁兆兰虽然破了这桩案子,但又是误报,几次无功而返,让精力充沛的他,也感到了心力交瘁的感觉——想要破的案子,到现在还是毫无线索,而不相干的案子,却接二连三,再想到还要去见韩铉……
丁兆兰突然间发现,没在大门这里看到韩家的人,脑中一念闪过,“四衙内是不是走了?”
“刚刚被相府里派人叫走了。”
“是不是韩四衙内走了,府君才走的?”
“谁知道。”
麻烦人物走了。不管是什么原因,丁兆兰都振奋了一点,“总局回来了吧?”
丁兆兰被同僚一把拉住,“回来了。正发落人呢,迟点再去吧。”
偷懒的建议,丁兆兰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小乙哥,我帮你拿吃的去。”
五分钟后,丁兆兰没有等来他的午餐,而是等来了展熊飞,
“小乙,你回来了。你现在就去府衙。黄府君说了,相公遇刺的案子都报到他那里去。”
……………………
黄裳正在路上。
韩铉被韩家人叫走了,除了韩冈不会有其他人下这个命令。
而在章惇离开后,韩冈也从苏颂府上回家,多半已经与章惇达成了某种协议。
京师的局势看起来已经重新回到韩冈的掌握中。
只看在韩冈出宫后,章惇和韩冈就能齐聚在苏颂府上,就能明白他们之间的沟通依然畅通。即使相互猜忌提防,但只要有一定的沟通,不产生没有必要的误会,绝大部分的纷争就不会爆发。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难道还能往章相公府上丢两个炸弹不成?即便当真丢了炸弹,章惇恐怕也不会与韩冈决裂。
——第一,章惇不会糊涂到以为韩冈会无聊到使出这样的小手段。第二,章惇根本不敢与现在的韩冈为敌。
黄裳很怀疑,章惇是不是在苏颂府里递了降表。
韩冈遇刺后的反应太快了,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就指使手下部众控制了京师,还让王舜臣掌握了皇城内外出入。五六万兵马在手,在韩冈面前,章惇都要战战兢兢。
黄裳沉静又平和,在韩铉离开后,他只是做了一个决定:“去相府。”
黄裳很快就决定去拜见韩冈。如果还留在警察总局,就显得居心叵测了。黄裳知道,这时候,不能让韩冈有丝毫的误会。黄裳可不敢保证,遇刺后的韩冈,心思想法还能一如既往的清明,万一多了点猜忌心,对黄裳来说,他的前途就可以宣告终结了。
宰相。
看到章惇和韩冈的威风,黄裳这些年来,只有一个想法,他也想做宰相。
黄裳早年怀才不遇,多次落榜,投入韩冈幕下,只想能有个出身。而后跟随韩冈,不断立功受赏,甚至得赐进士出身,不过紧接着就是制举不中,一
路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开封知府的位置上。
在这个天下间最为繁剧的职位上,黄裳忍受着煎熬,唯一的念想,就是进入都堂,进而成为宰相。而韩冈,也默许了他一个都堂中的位置。
为了这一愿望,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在眼下,他所要做的,就是紧紧跟随韩冈。
但韩冈并不在府中,早前派去报信递帖的亲随带来了宰相最新的动向,“相公又入宫了?”
黄裳在马车中沉吟片刻,“回府衙。”
……………………
“黄知府走了?”
韩铉刚刚回来,刚入家门便得知他的父亲又入宫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来来回回的跑。’
韩铉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父亲书房里的消息,他也不敢多打探。
他只知道家门口的等待接见的访客比平时多了许多。也确认了父亲韩冈掌握住了京师局势,这让他安心了不少。
想起门前云集的大小官僚,韩铉暗暗觉得,或许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心中期待又紧张。
……………………
“韩冈是要造反啊。走狗锁门,鹰犬四集。韩冈这真的是要造反啊,子厚!”
吕嘉问在章惇面前嘶声力竭,连面孔都扭曲了。
第229章 变故(26)()
“韩冈是要造反啊。走狗锁门,鹰犬四集。韩冈这真的是要造反啊,子厚!”
吕嘉问义愤之意溢于言表,全然一位忠笃亮直的正人君子,可以亲之信之的国之干城。
吕嘉问如此愤慨,章惇只想呵呵两声回应。多年的老相识,谁还不知道谁?
似是无奈的笑了一笑,章惇道:“望之,说笑就算了。”
吕嘉问脸上的怒容忽的一收,笑意从嘴角绽开,呵呵哈哈的大笑起来。
“要是韩玉昆当真造反,说不得就得学着陶糓,从怀里抽出一份禅让诏来。”他摸了摸脖子,“大好头颅在此,可还不想送人。”
“望之说笑了,韩冈届时就算杀我,也不会杀到你头上。”
“是啊。”吕嘉问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这什物,也就能卖个三五百贯,而子厚你……”
吕嘉问停了下来,章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就问,“我呢?我的脑袋值多少?”
吕嘉问失笑:“几万贯还是有的。毕竟这世上就只有一个章相公。”
“也只有一个韩相公。”章惇敲了敲桌子,上面是今天刚收到的河北战报,官军主力围困岐沟关半月,而雄州一部已经在涿州城下连续击败了辽人的三支援军,“三日前,易州克复,打通蒲阴、飞狐二陉指日间事,飞狐一下,蔚州可得。河北河东两路交通往来,可合兵攻大同,也可东出析津。北虏日蹙,大局渐定。”
章惇缓缓说着北地战况,官军节节胜利,平辽或指日可待,可在他的脸上看不见欣喜之色,“缓进、消耗,韩冈所拟方略实效如何,不必我多说了。朝中用兵,无人可比。所以我才不会怀疑韩冈做出了今日之事,他若是处心积虑,可不会变成如此不上不下的局面?”
“确是如此。以韩玉昆的心术手段,当真要反,要么是动如雷霆,让所有人措手不及,要么如春风化雨,让人不知不觉中入彀。岂会有今日这般丑态。不过……”吕嘉问拖长了声调,“韩冈今日不反,日后必反。今日之事,朝廷临事之虚怯无措,一望可知。就连子厚你的虚实,也给人看透了。韩冈收兵马,据皇城,无人可制。即便是赤胆忠良,怕也是给惯出野心了。”
韩冈过去不造反,也许是因为畏惧,也许是因为时机不到,也许是自觉手中力量尚不足为恃,甚至也可能是当真忠心于赵氏,总之,他还没有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实力已经膨胀到无人可制的地步。
但今日遇刺之后,韩冈立刻使人控制住了京师武备,无人能阻,无人敢阻,甚至有许多人迫不及待的想要投奔到韩冈帐下。看到这种情况,圣人都会动一动心。
“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尤服侍殷,但韩玉昆在京师可不只是三分之二了,何况还有王舜臣一干武夫,说不定都在准备黄袍了。”
吕嘉问向章惇倾过身,压低声线,“子厚,你虽与韩冈并为宰相,可今日韩冈若遣兵欺上门来,敢问可有一策退之?”
章惇沉吟片刻,忽而一笑,“我非韩冈,能空手杀人,一措大尔,虽非手无缚鸡之力,可也难说能不能捉住一只鹅。韩冈手底下肆无忌惮的军汉为数不少,怕也不会畏惧我这宰相。”
章惇带笑自嘲着,吕嘉问冷然,“韩冈如若举兵,我等宰辅,只一待宰鸡尔。”
章惇似笑非笑:“也许还不如鸡。不过韩冈若是做反,他要付出的代价可不会少。”他伸出两根手指,“别的不提,既是叛逆,自然名声尽毁。二来,他所倡气学,也必为人所弃。”
“太祖篡位不叫篡,叫顺天应人。”吕嘉问很轻松地说了一句极悖逆的话,但言者与听者全然无动于衷。“韩冈就算反了,一时名声尽毁,等他篡逆功成,也必有人出来说一句顺天应人。气学更是会成为官学,新学、旧学谁能比皇帝的学问更得人看重。何况他若不反,日后定难善终。以其之智,会当真以为那所谓的大议会,可保儿孙不失?子厚,”吕嘉问看了眼章惇,“你不会也这么认为吧?”
吕嘉问看着章惇,这句话,他很久之前就想问了。韩冈和章惇并非愚人,都是熟读史书,自古权臣,篡与不篡,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后果。
篡位,光宗耀祖,福泽绵长。不篡,绝户绝嗣,先人不得血食。再无第三条路留给权臣。
韩冈或许因为要做圣人,要入文庙,烧坏了头脑,但章惇可不是,怎么一板一眼的为韩冈搭了十年唱词?
但过去章韩明则两立,暗里则实为一体,内中隐情,难以窥视。不过今日韩冈籍故一举掌握京师,章惇的地位岌岌可危,这时候,章惇与韩冈之间有什么盟约,怕是也执行不下去了,章惇必是心乱,当也可以探一探口风。
章惇缓缓端起茶,将话灌进肚子里。
他此刻的确心乱,韩冈、王舜臣、黄裳,甚至太后都给他出了难题,但缓过这几日,他就能稳住阵脚。
何况,即使告诉了吕嘉问,又有什么用?无兵无权一措大,百无一用。
不过吕嘉问在朝中也有一番势力,又正坐在面前。
“望之,可知何为大议会?”
吕嘉问想了一想,“虽云聚议,徒乱人心。”
“正是如此。”章惇点了点头,却不再多说。
大议会只是表象,身为权相,必为众矢之的。若分权于士大夫,则怨不加身。
但议政会议也好,大议会也好,实际上却是分裂人心的手段。吕嘉问说得并没有错。
过去臣子纷争,由天子决断,若无天子处分,人人各执一词,其势不两立,却无从逐之,必然会各自党聚,日日相攻。朝廷无一宁日,威望自一落千丈,得益者,各方之首脑——
届时,权势者各据一方,这天下,即使版籍上一时还姓赵,可实际上的主家,早换了姓氏。
韩冈让出十年的时间,为了在西北厚植人力。而章惇多了十年,当然更方便自己的家业。
等十年之后,南方与南洋自成一统,章惇可以放手,章家的富贵也能延续下去。
但太后今天的态度,让章惇觉得他所期待的前路,一下暧昧不明起来。
章惇没有细说,吕嘉问皱眉细想,室中唯有茶香,这时门外来人
“相公!”
“韩相公遣人来了,说是要请相公入都堂议事。”
第230章 变故(27)()
章惇带着深深的疑虑,走进熟悉的地方。
没有一群刀斧手从天井两侧厢房中涌出,也没有一个不怀好意的阉人拿着圣旨等着,只有韩冈在厅门前阶下迎候。
章惇保持着脸上的微笑,脚步亦一丝不乱,只有肩膀稍稍松弛了一点下来。完全没有人看出他之前的紧张。
没有军队,没有警察,从韩冈带着他的亲卫们离开皇城进入都堂之后,没有任何武装接近皇城近处的这一处庞大的建筑群。
在这之前,也没有。
但章惇在出发时,依然有着几分上赌场的心态。
韩冈通知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