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21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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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的情况,丁兆兰经历多次,关说的、说情的、威胁的,在他办案的过程中,总是免不了要出现。而牵连到朝堂政局的案子,更是从来都没有简简单单破案拿人的说法。
韩铉也不出所料,“这案子不同以往,京中局势本就千钧悬于一线,牵一发而动全身。突然间家严遇刺,一个应对不好,就是席卷京师、天下的大乱。”
丁兆兰默然点头,韩铉说得严重,目的也是了然。如果需要某人为凶手,上面吩咐一句,他也只有照办的份。如果需要为某人脱罪,也只是上面的一句话。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一切只看上面的需要。
“如果那指使刺客的贼人身份特别,未免大乱,甚至家严都不方便直接揭开来。”韩铉眼神微冷,“但是,我为人子,却不能容忍有人要谋害家严,不论是不是有人要掩盖真相,只望小乙你能帮我查个水落石出,即使不能擒拿凶嫌,也要给我弄清楚他的身份。”
丁兆兰明白了韩铉的意思,“四郎放心,份内之事。”
韩铉点头,又强调道,“记住了,是‘给我’弄清楚。”
第223章 变故(20)()
‘是给我弄清楚!’
韩铉俊俏的面孔,因为分外认真的强调而泛起微微红晕。
强硬的说法显得有那么几分装腔作势。
丁兆兰微微摇起头,想起方才与韩铉的对答,就有些不痛快。
当然,他是答应了。追查案件真相,抓捕罪犯本就是他职责。只是韩铉的态度,让他觉得不太对劲。韩铉这是准备报复回去?
子报父仇是理所应当,但国法尚在,韩铉若是打算私自复仇,肆意践踏律法,丁兆兰会很不喜欢。
回头望着二门的门房,韩铉正坐在那间屋子。丁兆兰仿佛能看见一双秀气的丹凤眼,正透过一扇玻璃窗,在监视着总局内院一兵一卒的出入。
头顶上多了一个监军,虽说丁兆兰与韩铉走得很近,可他也是不喜欢。
……………………
鸠占鹊巢的韩铉,并没有如同丁兆兰的猜测,透过窗户,监视着内院人员的出入。
他此刻正无聊的打着哈欠,手里拿着一本从内屋床脚翻出来的杂书盖在脸上,有人帮他监视内外,韩铉就可以从工作中给自己放了一个舒舒服服的假,等着消息来找他。
“四郎,茶好了。”
伴当把一盏茶放在韩铉的面前。还有四色茶点,用漆盒装了,一起摆在桌案上。
“哪来的茶?”韩铉拿开脸上的书,坐了起来。看了看茶盏,又看了看茶汤,感觉没什么问题。
伴当掏出手巾,将桌案又擦了擦:“是警局里面孝敬给四郎的,是上品的太白青叶。”
“太白青叶也有上品?”韩铉呵呵两声。
“再不好也是自家的产业。”
韩家的山茶一开始出产极少,大部分是自家使用和馈赠亲朋,虽然有名,市面上看不见。之后冯从义在秦岭开辟了好几处茶山,市面上才多了一些。
而近年来,秦岭茶山又扩张了许多,为了与正品的韩氏炒青拉开档次,另外给次级品起了太白青叶的名号,很快就就占据了北方的大半市场。
韩铉其实没那么多计较,嘴上挑剔,在外面玩的时候,路边茶水摊上的茶梗子泡水都喝过,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捏了一块枣泥糕在手,把装了点心的漆盒一推:“给张五哥他们送去。”
自己在这里就是做监军来着。
没有都堂之令,军中兵马私自调动,不仅犯忌,更是犯法,能够在东京城中自由行动的武装力量,只有警察。
之前传来消息,父亲已经安然离宫,正前往苏老平章府上,与章相公谈判。帮父亲、帮家里把握住这一只武装力量,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韩铉双腿高高翘在桌上,毫无仪态的晃来晃去。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谈妥。韩铉晃着腿想着。屁股下的椅子两条腿也翘起来了,前后来回摇着。粗制滥造的木椅,因为韩铉的动作,吱呀吱呀的惨叫着,下一刻就要垮掉一般。
反正经此一事,父亲以后肯定不会去章府登门造访了,让章惇到自家府邸做客,章相公肯定也是不敢。
韩铉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喜欢章家的几个儿子,尤其章家的老大,是个装腔作势的废物,每次见面,都不是很愉快。只是两边的家长是盟友,表面文章都做得过去。
但如今就不用虚以委蛇了。不过更重要的还是指使者的身份。
椅子又被韩铉翘起了一条腿,只有一条腿撑着韩铉的身子,晃晃悠悠。拿着热茶盏的韩铉眼神冷厉:
如果这一回真的是章家儿子下的手,韩铉可不会轻饶了他。
……………………
“章子厚走得倒是快。”
“自来贵人事忙。”
苏颂、韩冈一问一答。方才商议过后,三位宰辅对韩冈遇刺一案有了定论,章惇就先一步离开。
韩冈虽然也还有事,却没立刻走。韩冈的讽刺之后,苏颂问他,“玉昆,这样就可以了?只推到契丹人身上?”
“子容兄是不是也松了口气?”韩冈笑着反问,他从百宝架上拿下一个黄铜物件,饶有兴致的看了几眼,举起来问苏颂,“这是六分仪吧?”
“嗯,就是六分仪。”苏颂起身,顺手将六分仪从韩冈手里拿过来,用手巾小心的擦了擦之后,就放回到百宝架原来的位置上,显然很宝贝这个器物,“有这个六分仪,测量纬度更准确了。”
韩冈很遗憾的摊摊手,不碰苏颂的心头肉了,苏颂的书房中各种奇特物件,有的韩冈能认出来,有的根本就看不明白,“可经度光靠六分仪还测不了。”
“等电报铺设开通之后,测经度就容易了。”
韩冈点了点头,经度是看当地时间和标准时间来计算的,六分仪在测量经度时没什么大用,倒是电报能将信息传递时间降到零,就是成本不低,但比起经纬度的精确测量带来的好处比起来,成本就微不足道了。
“有了经纬度,就是日后出塞追踪辽人,也不用担心迷路。”苏颂像绣花一样,把放上去的六分仪调整了一下角度,让其放得更加端正一点,一边问韩冈:“人犯还要查吗?”
“总得知道该提防谁吧。”韩冈走过来坐下,“但说是辽人,就是辽人,不会变了。”
“也没必要变。”苏颂虽老,眼神却犀利,笑着道破了韩冈的用心。
也许这一回的刺杀,没有所谓的黑手,但韩冈肯定是要查一个水落石出。不过在这之前,幕后黑手的身份还是要先推到辽人的身上。
先把这件事定性,日后挖出了真正的幕后黑手,就少不了一个契丹细作的罪名。
勾结契丹,这个罪名即使宰相都担待不起。
即便是为了野心,即便是想要谋逆,在民间的声誉,都比奉契丹人之命搅乱中国的罪名要强。
华夷之辨,深入人心。
“不过章子厚这一回答应得爽快,应当与他无关。”苏颂又道,“今天看他坦率得很,没做亏心事。”
“他的嫌疑也就一两分。只是今天这事啊……”韩冈叹了一口气,他可不愿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跟章惇交恶。毕竟是多年的交情了,更有各种商务联系。
“买卖还做得下去吗?”苏颂问。
“当然做得下。”韩冈道:“有钱赚谁不赚?”
关西、福建两大势力之间的关系,不可能建立在两位领袖的交情上,多年的交情只是润滑剂,真正决定关系好恶的,只有利益。
只要双方合作带来的利益依然比相互对抗要多得多,那么对抗的次数必然会大大减少。
不过韩冈相信另一种说法是,即使双方交恶,只要一方觉得解决另一方的成功率太过渺茫,那么依然不会有过多的武力。
“平章,相公。”一名下人脚步匆匆的闯进门,“太后有口谕。”
正闲聊的韩冈和苏颂立刻精神集中起来:“什么事?”
“是给章相公的。具体是什么内容,一时查不到。”
“玉昆?”苏颂抬眼看韩冈。
韩冈摇了摇头,“之前太后也没说。”
太后的信任对于宰辅们来说也是不可或缺,但不管怎么看,这一回,章惇得到的不会是太后的信任。
“看看章子厚怎么做了。无论如何太后的面子更重要一点。”
第224章 变故(21)()
领了太后圣谕,到此刻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杨戬终于走到了宣德门近前。
幽深的门洞越来越近,杨戬的脚步更加迟疑。
‘那狗才怎么还不回来?’
‘是出了事?’
‘玉昆相公知道了没有?’
‘太后会不会不耐烦了?’
‘章相公那脾气,该如何说啊……’
‘今天就该告假的。’
各色杂念,在杨戬头脑中此起彼伏,走马灯般的打着旋儿,最后凝结成一句悔恨,‘早知昨天就把季家小娘抬过门了。’
这是字面意义上的要命。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太后的这份手书,加上‘相公养了个好儿子’的口谕,堪比几万斤的炸药,不仅章惇不能安居其位,整个朝堂都会给炸飞起来。
杨戬很清楚,收下这份谕旨之后,正常情况下,章惇就只有辞官待罪的一条路了——‘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这四句后面,老子还有两句:‘功遂身退;天下之道’。
太后强逼着章惇辞官。但这是韩冈所不愿看到的。在韩冈觐见太后时,杨戬就在一旁侍奉,很清楚韩相公的想法。
如果仅此而已,那还没什么。宰相虽然心中不满,但太后执意要裁撤一大臣,终归还是会依从。
可章惇不是普通的宰相,那是权相啊,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辞官的?说不定当场就翻了脸,先拿自己祭旗了。
杨戬一百个不愿去宣旨,可又不能违逆太后。在太后身边得重用,看起来风光,实际上也很风光,但若是对太后的吩咐推三阻四,那之前攀得有多高,事后摔得就有多重,只能硬着头皮领了这个差事。
他一出寝殿就把心腹派出去找韩冈。这么大的事,只有韩冈能把太后劝回来。即使韩冈不能劝回太后,也能让韩冈早做准备。卖了宰相人情,纵然是让太后不喜,可宰相保下自己的一条小命总是没问题的,以韩冈的为人,肯定还有回报。想想王中正王太尉的风光,即使失爱于太后,也能补偿回来几分。
反过来如果什么都不说,直接去章惇府上传谕,即使能从章惇手上逃生,韩冈事后也不会饶过自己。
杨戬盘算得好好的,韩相公府上离皇城不远,出宫传话半个时辰就足以来回。
可杨戬左磨蹭右磨蹭,一个时辰过去,已经不能再耽搁了,可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
杨戬急得心中发狠,心中把那心腹三十六般刑具都用上了。
他派人出去时,就叮嘱过了,即使没见到韩冈,只要能在韩府上留句话就行——通报过就是表了态、站了队,以杨戬对韩冈的了解,即使事情没办好,也不会被秋后算账——但一定要尽快回来复命,他才能有些底气去见章惇。
人不回来,什么情况都不分明,见了章惇,难道还当真一板一眼传了太后圣谕?想想章惇可能会有的反应,杨戬的腰骨都软了。
章惇可不是韩冈。
韩冈对宫中内侍,并不会像一般士大夫,因其肢体残缺而有所歧视,也不曾对那些天子、太后身边得重之人另眼相看,而是视若凡人,与普通的官员一体相待。
而章惇对内侍,则是与常见的士大夫一般嫌弃。过往,内侍是天子身边近臣,要防备离间,要打探消息,多少得给脸面,可如今,外朝权重,天下人只知有都堂不知有天子,章相公看内侍就如同看宫中每日从拱宸门处运出去的弃物,多看一眼都觉得脏。
即使王中正那等位高权重的宫中老人,见了章惇都得不到一个好脸色。等而下之如杨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何论现下还要去倒捋毛,真是嫌自己死得慢了。
可杨戬却也毫无办法,拖不下去了,只又派出一亲信,赶去韩府报信,自己慢慢往宣德门走过来。
王舜臣带着神机营就坐在宣德门。那个杀星,在韩冈遇刺之后,直接入宫就夺了神机营的兵权,还杀了一名大将。杨戬方才听说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过脸,也不敢报给太后知道,还把那个拼死来报信的小兵给扣下了,打算回来就悄悄处置了,生怕惹了那杀星心里不痛快。
不过王舜臣是韩相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