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21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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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这位程秀才,看模样就是人精,拿了一千贯出来就已经很多了,一转眼加到五千贯,这是要给好处,还是威胁?丁兆兰觉得还是后者为多。
分明没有诚意!
抓刀砍人的念头,在丁兆兰的心中愈发炽热的跳动起来。
当场拿了这程秀才,砍上两刀再送去衙门里,并去禀报韩四衙内。不仅能够更加贴近韩府,而且有很大可能真的拿到这五千贯,以丁兆兰所了解的韩四衙内为人,肯定是分毫不取,反而会回赠下来,另外还要附送许多。更重要的是不留一丝后患——除了开罪了这条狗身后的主人。
但不能这么做啊,丁兆兰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任由带着绳圈的马鞭在手腕上晃荡着,“我是韩相公的人,收了章水部的钱,可是没胆回去见相公,见总局了。”
身份被一言挑破,程诚就向身边的警察一瞥,却见他慌了神,连连摇头,表示不是他透露的。
程诚面色不改,心中却有些动摇。过去与一帮不着调的同党谋划宰相的时候,全然没有想到会被人利用上,也没想过韩冈会不会反击。只以为自己做得极为隐蔽,哪里会想到,一个小小的警察,都能一口道出他们的图谋。
丁兆兰都知道了,韩冈会不知道?!东家做的蠢事,却要自家来弥补。
再转念一想,暗中更冷笑几声。今天的事情,不会是自家东家下的手,也不会是相公下的手,倒是干干净净的韩相公,这套戏文编写的还真是不错!
“丁官人果然厉害。”程诚按捺下心中的杂念,却也不再隐瞒——为宰相公子奔走,本就是最值得炫耀的——比了个大拇指,“明人不说暗话,这一回的事,与公子无关。但公子身处嫌疑之地,却不免被人污蔑。但丁官人大名鼎鼎,在下相信丁官人能够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还公子一个清白。”
看来五千贯不止是要一句话的问题,真拿下来了,估计是把自己的前途和命运都赌上去了。
“章水部的朋友里面,有这个想法的可不会少。”
“公子天性疏阔,偶尔也会为小人所欺。”程诚又凑近了,要把手中的金票递过来。
“废话不多说。”丁兆兰抬起手,挡住了程诚接下来的话语,“俺打小儿在东京长大,这十几年东京城的变化是看在眼里。俺胸无大志,只盼着如今的太平日子越长越好。俺还没娶浑家生娃儿呢,现在就乱了,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后?”
程诚一句话给噎在肚子里,但丁兆兰的态度让他说不出别的话了。
有丁兆兰这句话,至少能够对上面交代了。程诚一直在江湖中打滚,阅人颇多,从丁兆兰的语气上,看得出丁兆兰言出由衷。
想过太平日子,就不能让两个宰相打起来。丁兆兰想法或许幼稚,却正合程诚之意。
既然如此,自是废话不必多说,放丁兆兰去查案便是。
他捏一捏手中的金票,这一回怕是送不出去了。不过这五千贯用金票送不出去,那过一阵子换个方式再送。
程诚过去送多了礼,这一回事发仓促,没时间考虑丁兆兰的性格,只把他当作常见的小吏来对待,不意碰了壁。
程诚和警察带着五千贯快速而又悄然的离开了,丁兆兰犹在沉思,他的两名下属从惊讶中解脱出来,其中一人啧啧连声,“五千贯呐。这是要做多少年功,才能得积攒下来。”
丁兆兰笑道,“那五千可不算多,给一万说不定俺就干了。”
“章家大衙内给了他少说有一万。”
“说不定有两万。”
两人一前一后的打着趣,都是在衙门里打过滚的,雁过拔毛的事谁没见过啊,又有几人没做过?
别的不说,单看衙门里面采买的勾当,没有一个不抢手的,总局里面,争一个为食堂买菜的菜头都能打起来。
丁兆兰笑着,“要是看到一千贯就忍不住,剩下的一万九千贯可就给人笑纳了。”他笑着笑着,面容严肃起来,“不说笑了,这份钱是买命钱。拿了,命可就不是自己的了。”
两名手下悚然应答,皆发誓绝不犯浑,遂与丁兆兰赶回衙门。
甫下马,又一人迎上来,“小乙哥,韩四衙内来了。”
‘正好。’丁兆兰想,他正好有事要见韩铉。
第220章 变故(17)()
“施敏才到哪里了?”
“崔华那一队可还到了旧曹门?”
“孙德寿怎么还没有消息?!速去联络。”
“刺客身份查出来了?!没查出来,还报什么报!?”
“潘英在哪里?冯五福又去哪儿厮混了?!”
“不要你们守新城,就只要你们把旧城给守住。又不是上城守,就看着城门,大队人马不许出入,出入行人须得查验,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朝廷养你们有什么用?”
一卷书狠狠的掷在地上,吓得复命的小官连滚带爬,黄裳一时心浮气躁。
他本来拿着一本书,想做出个安坐平乱的模样,现在可装不下去了。
旧时京师内城城垣败坏,城墙四壁有多处豁口可供穿行,几处城门为了门面光鲜虽是完备,包砖刷漆钉钉,每年都要整修一次,可终究只是一个摆设,设兵驻守在军事上毫无意义,不过近年经过整修,内城城墙虽不能说焕然一新,但城门总算是能起到该起的作用了。可就这么几座城门,偏偏就守不好。
跳起来就在房内来回走,房间很宽敞,本就是警察总局提举展熊飞的办公之处,以展熊飞的体格,自然是在总局衙门的公廨中给自己找了最宽敞的一间屋子来办事。只是黄裳在房间里却越走越是闷气。
早知警察非是强兵,一日两操的神机营且不说,下位禁军的两日一操都没有,不过日常巡街,吆五喝六。但总想着五千人马,中间总得有两三分堪用的,剩下没用的也能跟在后面打打旗,却没想到一动起来,却如同没训好的猎狗,一放出去就没了踪影。
有消息的却又无能,连个城门都看不住。上百人扛枪亮剑,却被一个青绿小臣给吓得让了路。
真真是一群废物。
黄裳心里发着狠,却又是无奈。
这时节,就算再废物的兵马,也是兵马。手中有刀有枪,总比手无寸铁要强。
他在韩冈幕下多年,韩冈提出的理论并非全然信服,韩冈打算实行的计划也并不全然认同,但韩冈有句话却被他奉为圭臬——
——枪杆子里出政权。
昔年他在玉昆相公幕中从征河东,偶尔论史,谈起五代帝室变幻,韩冈就随口说了这一句。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从此便被黄裳牢牢记在心中。
此语深得黄裳之心。
鸣条之战,殷以灭夏;牧野之战,周以灭殷。除却上古圣王禅让,上至三代,下至今世,哪一次不是兵强马壮者得天下?即使杨隋代周,杨坚也是掌握了兵马大政才得以抢了外孙的位子。更有一等说法,就连尧舜之间也是论之以兵戈——舜囚尧于平阳,复堰塞丹朱。
太祖于陈桥之日,若仅有太宗一人给太祖皇帝披上黄袍,只不过是自家更衣唱大戏罢了——如今瓦子里演杂剧的戏班中,颇有连赭黄袍都齐备的——正是有了十万禁军兵马在手,一众大将拥戴,太祖皇帝才得以入主这赤县神州。
如今韩冈遇刺,又正值章惇之子谋图于韩冈的谣言播于京师,下一刻就是神机营大军开进京师也不足为奇。
黄裳身为开封一府之尊,若不能把握住手底下的五千警察,兵荒马乱的时候,连庙里的菩萨也不如,大概跟山里没人问的土地公也差不离,故此一得消息,便连州府衙门也不去,径直奔向州桥总局而来。
一府之尊亲自上门,展熊飞自不敢相争,五千警察的指挥之权轻易到手,黄裳随即按照自己的想法指挥派定,只是这如臂使指四个字,做的就跟临终前的熙宗皇帝一般了。
发完一通火,叫回了吓得滚着走的下属,并自家曾上过阵的亲信,“你们带本府手令去巡查四门,若有行事不力之辈,径可令其交卸差事于副手,回来待问。如果还有推脱,可格杀勿论。记住,如果你们办事不力,本府也一般儿处置你们。无论如何,这内城都要守好了。”
下属忙点着头应了,一句推脱的话都不敢多说,而亲信还有些胆子敢问两句,“万一神机营……”
“不管是谁来,管他是神机营,还是上四军,管他是得了都堂还是枢密院的令,除非同时拿了本府和玉昆相公的手令,否则就把城门上的位置给本府牢牢守住。给本府记住了,谁敢在这件事上给本府难堪,本府送他全家去云南山泽里养老!”
黄裳放了狠话,再没人敢多言,慌忙出门办差去了。
房间内重又安静下来,坐在展熊飞宽大如床榻的桌案后,黄裳紧咬着下唇,几乎咬下肉来。
神机营会不会进城,他不知道,进城会做什么,他更不知道,他只知道从开封知府的角度,只要不是落到最坏的局面,就不能随意让外军入城。
能通个气也好啊。黄裳不禁要想。过去怕韩冈误会,不敢招惹军队,神机营、上四军这些有韩冈关系的军中,黄裳都没有跟他们有过瓜葛。偏偏遇到了现在这种情况,过去的自清,反而给自己平添阻碍。
但事情不得不做。
现在情势不明,没了韩冈这一枢纽,黄裳并不清楚神机营现在的情况。尽管以他对韩冈的了解,韩冈在遇刺后,肯定会第一时间派人传信军中亲信,控制住神机营,可为人下属,事到临头,岂能就缩起头来等待后事发展?待到事后问起,总不能说一句相信韩相公必有定国之策,故此安坐家中……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更何况黄裳更有一番雄心,心知越是危急之时,越当进取向前,或退一步,说不定就是万丈深渊。昔年熙宗皇帝的病榻之前,戾王篡逆的金殿之上,韩冈的所作所为,都是明摆着的榜样。
神机营是韩冈的班底,若是章惇已经发难,自己控制住城门,完全可以将他们给迎进来,如果章惇没有造反,那就得将他们给拦着,免得给人抓到把柄,于韩冈不利,于己身亦不利。
黄裳打定主意,确定立场,一连串的号令将展熊飞为首的警察们分派到各处要点,领下不同任务。
警察们的战力或许不济,耳目终究是灵通的,来自京师各处的情报,逐渐汇集到黄裳身边。
很快黄裳又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游师雄已经出了南薰门。
这也是个反应快的。
如果是游师雄,倒是能够信任。而游师雄手中的力量,亦是黄裳所需要的。
护路,筑路,车站与车上警卫,整个皇宋铁路总局辖下的武装力量,如今多达八万人。这还不包括驻泊地方的部分厢军。负有同样护路责任的十余万厢军,铁路总局在都堂颁布有关铁路安全警卫的条文之后,已经可以依照条令,在准许范围之内调遣他们。
而开封铁路局辖下东京铁路分局,能够调动的各色兵力,倍于黄裳手中人马。有他为助,在听到韩冈在宫中逗留不出的消息后,黄裳提上来的心终于是能够放下来一点了。
只是没有安心多久,又一个消息让他又跳了起来,沈括出城了。
黄裳差点把展熊飞的镇纸给砸了。
沈括这段时间多病,时有请假,此刻却不见病了。这病病得是时候,病好也是时候。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沈括此举不合常理,黄裳立刻就警惕起来。
毕竟沈括的名声不好。虽然他与游师雄一样,也是韩冈一系的核心人物之一,但黄裳能信任游师雄,却不能信任沈括。
黄裳觉得,即使是韩冈,都不敢在这时候相信沈括的品性。
游师雄、黄裳抓兵权,韩冈只会认为他们是提防章惇,不会认为他们是准备抢班夺权。
但沈括去抓兵权,问题就大了。他的素行不良,这个节骨眼上,谁敢打包票说他绝无不轨之心?
可是沈括偏偏却有与游师雄争夺兵马的能力。
心烦之处,黄裳在房内再难坐定。
沈括是铁路总局衙门的创立者之一,在铁路总局成立后的十年里,他亲手主持了数千里的铁路建设,铁路总局及其下属各铁路分局,泰半官吏都是来自于他的提拔。如果卸任的沈括与现任的游师雄争夺铁路总局的控制权,谁赢谁输,黄裳还真说不准。
希望方兴已经到了。黄裳只能希望铁路总局里面老资历的副职,同时也是韩冈亲信的方兴此刻也出门了。
方兴在铁路总局担任副职十余年,在铁路上的资历比沈括还要深,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