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21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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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当然能确定这不是自己的谋划,可除去他自己之外的可能性,依然实在太多。这反倒让他无所适从。也不知从何查起。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把这件案子交给专业人士去调查。而他自己,还是从最符合自身利益的角度去行事,一味的考虑幕后黑手是谁,反倒会耽误时间。
太后的关心和愤怒,韩冈弯了弯腰,向太后表示感谢,“多赖陛下洪福庇佑,臣此番方能无事。至于贼人身份,相信警察总局很快能查出真相。”
向太后对韩冈的轻描淡写似乎有些不满意,很有些不快的瞪了韩冈一眼,“要是这种事都查不出来,黄裳就不要干了。宰相当街遇刺,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传扬出去,天下人都要看朝廷的笑话。”
黄裳躺着中枪,如果警察总局没有从开封府分离出来,那么这一回他肯定少不了各种惩处,权知开封府这个位置,都肯定保不住,更不用说本来预备的,让他更进一步的机会了。
韩冈只能从旁缓颊,“却也怪不得黄裳,从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而且现在开封府也不管这方面的事务了。”
“相公既然如此说,那也就罢了。”太后依然柳眉倒竖,显得怒意难扼,“但这桩案子一定要尽快查清,吾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然谋害我皇宋的宰相!”
说到怒极处,太后用力一掷,手中把玩的玉如意给砸在了地上。幸好温房的水泥地面上铺了木地板,木地板上面此时又铺了来自波斯的羊毛地毡,又厚又软,羊脂白玉精工雕成的玉如意在地毡上滚了一圈,没有一点损坏。
只是旁边侍奉的内侍、宫女吓得不轻,脸青唇白,唯恐被太后迁怒到。也不敢上去把玉如意给捡起来。
韩冈只能视而不见,恭声道:“臣必然会督促下面加紧侦破,今日能谋刺臣,日后说不定就能谋及及陛下,臣等绝不容此贼猖獗下去。”
向太后点了点头,眉宇间的怒意稍稍缓了一些,语气也缓和了,“为安全计,等日后相公出行,再如何都要清道。可万万不能再混在市井车马行走了。”
一直以来,韩冈一向是不太喜欢清道的。由他做表率,京师之中,耀武扬威的旗牌官并不多见。
京城之外的小地方,就是一个兵马都监都能打着旗牌,招摇过市。可京师里面就几乎没有。
京师里面车马太多,要是贵人们出行就清道,这路上就别走人了。过去没有靠右行驶的交通规则时,也是两制官才够资格让人喝道。如今宰相做表率,使得官员们更加自觉的偃旗息鼓。
不过从今而后,官员们可就有充分理由要求前后清道,顺便把周围房舍和巷口都看管起来,免得贵人们总要担心路边上窜出两个带着炸弹的疯子,心里不踏实。
韩冈也不例外,以他的身份,放在后世,出行时少不了沿途封路,比现如今的清道喝道,其实也没什么差别,甚至还要更加过分一点。日后他出行,为了安全,清道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件事,太后不说,韩冈也会去做,现在太后提了,韩冈就欠身,“陛下吩咐,臣必谨记在心。日后出行,定然遣人在前清道。”
来自太后的关切,让韩冈甚至有一点的感动,他看得出来,这不是经过计算后的关心,而是发自内心的真心实意。
“相公的车子应该是被炸坏了吧……就是没有,也不能用那经过爆炸的了,要换一个新车才是,将作监那里有新车,相公什么时候有空,就让他们把图样送到你府上去,好好选一选,实在没有什么好挑选的,就让那车辆厂为相公你打造一辆专门的马车。”
太后的赏赐,韩冈没有推辞,他再一次向太后行礼道谢,又听太后道,“方才听说有人行刺相公,吾吓了一跳,后又听说相公无恙,还照旧去文德殿押班,才放下心来。”
向太后温言道,“其实出了这等事,相公也没有必要强撑。”
韩冈又一欠身,“君子死,冠不免。臣备位宰相,纵死,不敢误国事。”
“相公忠勤,人所共知,吾亦深知。”向太后停了一下,低头看着地毡上的玉如意,半天又开口,“开封是有个叫丁兆兰的丁捕头,听说很有能耐。查案的是不是他。”
太后关心案件,韩冈对办案的丁兆兰也就不惜溢美之词:“陛下所言丁兆兰的确才干卓异,是警察中有数的干才,京师第一捕头,是货真价实的名捕。”
第216章 变故(13)()
此刻,京师第一名捕头已经回到了位于朱雀门的警察总局衙门。
衙门内,有关爆炸案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是个警察都在讨论这桩案子。
本该忙碌于永远办不完的公事的警察们,三两成群的聚在一起,附耳密语的的模样,似乎下一刻就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丁兆兰从人群中穿过,听见人群中窃窃私语。
“会不会是章相公做的。”
“谁知道。”
“不该急的啊,韩相公马上就要辞位了。'
“谁知道。”
“两位相公不会火并吧?”
“不至于如此吧。”
“身上绑了炸药,这得要多大的仇恨,才能让人宁可死无全尸。”
“说实话,有好处就行。话说回来,要买到这种敢拼命的,少说百十贯吧。”
“有权呢。”
“差不多一样吧。”
“听说章相公的儿子早就准备好要刺杀韩相公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是听谁说的。”
“隔壁家的王老实。我浑家也这么说呢。”
丁兆兰负责这个案子,寻常总会有人向他询问,但今天只有人在旁议论,却没人问他一句。也不知是被展熊飞警告过了,还是不敢过问这桩案子。
丁兆兰没精力多考虑这些不相干的细枝末节了,从案发现场回来,他的心情越来越沉,鼻子里似乎都可以闻到空气中的硝烟味了。
‘会不会章相公遣人刺杀了韩相公?’
丁兆兰办老了案子,线索未明,他不会先入为主,也不会轻易否定,但这一事的可能性并不大。宰相应该是能轻易弄到制式的军用炸药
不过韩相公会怎么想,丁兆兰可不敢保证。而那位周全都在说,他只忍耐到中午。
中午之后呢?丁兆兰不敢去多想。总之肯定不会是喝茶聊天。
在他回来的路上,还遇见几个骑着快马往案发现场方向狂奔的武将,看他们的模样,或许都是韩冈门下鹰犬,如果他们的反应跟那位周全周都指一样,说不定到了中午,就是万军齐发,一枚枚炮弹从远处落向城中,手持火枪的士兵奔向城中各处战略要地,与当地的守卫展开鏖战。
一想到东京城内,都会变得跟那爆炸现场一样,到处血肉横飞,衙门外的州桥夜市也会陷入兵灾,说不定会毁于一旦,丁兆兰就五内欲焚,心急的赶往展熊飞的公厅,在们外敲了两下,就急着把门给推开。
展熊飞的公厅除了正面一张巨大的桌案,墙壁两侧,都是占满了一面墙壁的书架,上面满满堆着一摞摞书,足足有上千卷,还有一些杂志式样,也同样放在书架中。
展熊飞正蹲在书架旁,手里捧着一本书,也不知道是什么内容,听见丁兆兰进来的动静,方抬头起身。
巨大的身躯猛地站起,突然就是一阵晕眩,身子晃晃悠悠,赶忙扶住了一旁的桌案。
看见展熊飞摇摇晃晃,丁兆兰忙上前半步,扶住了展熊飞,关切的问,“总局,没事吧?”
展熊飞没好气的推开丁兆兰的手,道,“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他随手把书反扣在桌上,丁兆兰看过去,却是封皮封底什么花纹字迹都没有的光皮书。
展熊飞对丁兆兰道,“医院那边刚才传来消息了。贼人所用的炸药里面掺了铁砂。”
丁兆兰点点头,有关这一点,他方才在现场就查出来了。
展熊飞带着浓浓的愤怒,两只醋钵大小的拳头捏着嘎嘣作响,那罪魁祸首如果出现在他面前,他可无法保证会不会直接将人给掐死:“这些铁砂恶毒得很,在旁边的,躲得过炸药,躲不过铁砂。韩相公的元随伤了有十几个,靠着最近的两个都死了,还有两个伤得重的,医院里面也不敢保证能不能救得活!”
“陈家二哥方才也走了。”门外传来一个少年人的声音,随即,韩冈家第四个儿子就从门口走了进来。
“见过四郎。”
“见过四衙内。”
没料到韩家人来得这么快,丁兆兰、展熊飞微微一惊,就先后与韩铉见礼。
丁兆兰行礼的时候,装作漫不经意的向外张了两眼,韩铉进门,却连通报也没有。可看过去时,却发现守在院门处的守卫,却是被两名汉子给拦住了。
韩铉丝毫没有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好意思,直率的对展、丁二人道,“家慈已经得知今晨之事,心中忧急,便派在下前来探问案情,还望总局和小乙哥能告知一二,以慰家慈之心。”
搬出了齐国夫人,展熊飞自不会隐瞒,让丁兆兰一五一十的把已知的案情内容告知韩铉。反正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多少东西,也不是需要介意的。
展熊飞等丁兆兰说完,问韩铉,“四郎方才说‘陈家二哥走了’。也就是说,已经有三位蒙难了?”
“是啊,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子,就这么一个贼人,就把他们都害了。”韩铉咬牙,英俊的面孔竟有几分狰狞,恶狠狠的问,“听说贼人都炸烂了,能查得出来他身份?”
丁兆兰很有信心的说,“虽然有人觉得都被炸成了一堆碎肉,谁知道那堆碎肉究竟是谁?但只要是有人犯下的案子,就肯定会有蛛丝马迹留存。再怎么样面目全非,不知道是谁,手、脚,还有身上,都还是会有其他特征能够辨认。”
韩铉对丁兆兰的回答很是满意,接下来派了一名亲随回去报信,他自己则跟着丁兆兰,不过他没有干扰丁兆兰办案,他只是带着耳朵在旁听着。
专业的事就让专家来做,这是韩冈一直对他们兄弟的告诫。只有不能认清自己的外行人,才会什么事都想插一嘴、插一手,真正的领导者,只会去选择合适的人选,剩下的就等待结果了。
丁兆兰虽然没有得到过韩冈的提点,但他也清楚,尸体解剖和检查不是他的强项。尽管从人身上的细节分辨,他也做得很好,可是从尸身上找到线索和证据,那是专业医官的能力。他很快就征得展熊飞的批准,去请医官过来检查尸体。
只负责案件、不与人治病的专业法医此时当然没有,但是每个月从开封府——现在是警察总局——手里面拿一份贴职钱,负责尸体检查、伤痕鉴定的医官,只是在太医局中,就有四五人。
“可惜河东医学院的张教授前段时间回代州了。”丁兆兰对韩铉解释道,“如果有他在,凶犯的年龄、身份都能给查出来。”
另一位被安排过来做丁兆兰助手的警察在旁帮腔,“张教授据说解剖过上千具尸首了,见过的死人都上万,没哪个死人能瞒过他的眼睛。可惜他不在啊。”
“是画了人体肌肉和骨骼解剖图的那位张教授?”韩铉显然知道张教授,“听说他的医术并不算好,但人体解剖上,却是一等一的。家严还说过,他是开创者。做研究的,不比给人治病的要差。”
按韩铉从他父亲那里听来的说法,现今医学体系尚未成型,不过研究者和治疗者已经开始分离,这是好事,人力有时而穷,只有专一,方能精深。
“等太医局的官人们来,就可以知道这人的年岁、身份,若果能拼凑起来,最好相貌五官也能找到。到时候就方便搜查了。”
韩铉点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一点已经可以确定了,这是死士。哪家贵人手底下都不会有太多。”丁兆兰看了眼韩铉,试探的说,“即使是相公手底下,真正二话不说就慷慨就死的死士,想来也不会有多少。”
“一百、两百,其实我也说不清楚。”韩铉很自然的耸了耸肩,“的确是不会有很多。”
一两百,这比丁兆兰预计的要多许多,不过,关西人急公好义,韩冈身份地位又高,还有着天下顶尖的大商行,财权声望都不缺,通过各种利益和关系,或影响,或收买,可能人数会多一些。而章惇有着宰相的身份,又有着那边的情况也不会差太多。
两位权柄几近天子的宰相都如此,普通官员手底下,要找到一个甘愿赴难的死士,难度可想而知。寻常人家更不用提。
绝不是随便从街上拉一个人来,给一点好处,就能让其心甘情愿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