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20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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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们都想想,要是白马渡三天封航,那之前一两天,河东战败的消息又是哪里来的?河东消息不走白马渡,但是走孟津啊!”
丁兆兰身子一颤,眼前的迷雾仿佛被人拨开,更像是盖住舞台的幕布,被人掀开了一角。
不过那人嘴巴里说得痛快,让丁兆兰有会于心,但教室里面的其他人,似乎还有一些是一头雾水,满脸的迷惑,故而就惹来了他的嘲骂:
“叫你们这群夯货好好学地理,叫你们多出京走一走,都他娘的应得爽快,说得好听,到最后没一个肯动身的。一个劲的缩在房间里背律条做什么?”
“亏你们读了那么多年书,难道不知道洛阳以下,黄河就没支流了。河床全都在高出地上一两丈的地方走。”
“不是有汴水吗?”有人反驳道。
“汴水那是向黄河输水吗?那是分水啊!洛阳之后,黄河进入开封,河床高悬陆上,根本没有支流汇入。你们该明白了吧,黄河在开封这一段若是有洪水,那上游的洛阳也肯定有洪水。开封的白马渡不能过船,那么前一两天,洛阳的孟津也肯定不能行船。开封的洪水,总不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不是有下雨吗?”
“前两天下雨了?”那人冷哼,“就下雨落到河面上的那丁点水,开封城里低洼处都只能淹三尺,更不用说黄河。所以说到底,河北方面的消息,根本没有断绝,是都堂,故意将河北的军情给隐瞒了下来。”
“那……该不会河北败得更惨?”
教室里面学生颤抖的声音,帮丁兆兰问出了他心里的话。
河东战败的军情传出来后,河北就莫名的断了消息,这让京城中许多人都感觉纳闷,为什么赶在这么巧的时候突然断了消息。
各种猜测中,就数洪水断路这一条最是没有人相信了,因为实在是太巧了。
要不然就是河北败得太惨,使得都堂不得不加以隐瞒,免得动摇人心;要不然就是河北败得太惨,连个报信的人都被围了;要不然就是河北败得太惨,辽军直接南下,攻到了黄河北岸的渡口。
总之,在人们的猜测之中,河北方面不会有好结果。
“败得太惨?……你们有没有考虑过遍地河北的寨堡,到底要怎样才能败得太惨?!”
“河东还有雁门呢,还不是败了?”
“谁知道河东的战败是怎么败的?!”那人急促的反驳,“是雁门关被打破,还是出击时被辽军伏击?没人知道吧?”
丁兆兰搓着脖子,实在是痒得厉害。挥起大巴掌用力扇了扇周围,也不知挥走了几只蚊子。
树下阴暗,蚊虫孽生。他站在这里都快成了蚊子点心了,耳边尽是蚊子的嗡嗡声,他诧异的看了旁边的老者,怎么蚊子就不咬这老货。
但教室内反驳的话传入耳中,丁兆兰立刻就不动了,专神的继续偷听。
“都堂又没说。”
河东战败的内情还没出来,都堂也没有公布太多。在传言中,甚至有说太原已经被攻占,辽军正整军南下。
对此都堂始终没有出来辟谣,反而在报纸上指责学生,这让世人对北方战局看得更加悲观。
“都堂没说没关系,但既然兵败的消息能从都堂中偷传出来,那为什么在哪里战败的消息没有?军情急报就是再短,也会把失败的时间地点给说明白,不可能只有一句王师败绩,就没有其他字了。既然有人能够窃取到机密军情,为什么不能更加具体一点,把战败的地点都一并说明?”
那人说得言辞凿凿,丁兆兰听得入神,也深思起来。是啊,为什么只有一句河东兵败?
不过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他说的有理,“辽主既然敢于挑衅,那肯定是有所准备,有所依仗,河东不论是在什么情形下战败,都证明官军还没有做好准备,上阵太过仓促,河东如此,河北难道还能例外?”
“都说了几遍了。关键是河东兵败的具体内容,为什么没传出来?这里面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但世人都被战败的消息吸引了,之后又出了国子监生聚集都堂前的消息,弄得人没空去细想究竟。河东兵败的时间地点和损失,只是一句话的事,为什么泄露机密的人没有说,难道不是说出来更加能让人相信?”
“如果河东兵败十分惨烈,泄露机密之人想要动摇都堂,自当将损失一并透露,若是河东兵败只是皮毛之伤,无关大局,为何都堂又不加解释?明明没有洪水阻道,为何都堂要断绝河北消息?都堂和泄密之人的行动为何又这么多不合情理之处,又如此一致的瞒过了河东兵败的内情?这就是需要让人深思的关键之处了。”
丁兆兰暗暗赞了一句,不愧是律学生,剥丝抽茧的能力果然出众,蛊惑人心的本事则更加出众。
从一点点异样之处着手,引动人们的猜疑之心。到现在都没有说明都堂如此行事的原因为何,但他一句句的质问问出来,人们就会不由自主的去猜测答案,到最后,他想说的话甚至不必他本人说出口,人们自己就推导出来了。而人们对自己的判断,一向是比他人的灌输,是更加确信的。
他完全可以现在就出师了……去做一个一流的讼师。嗯,这里是律学,肯定是去做法官了。
丁兆兰不打算再听下去了,答案已经出来了。
他掉头从树荫下离开,踩着一片明显被翻整过的草地,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老者缓缓的跟在后面,跟着丁兆兰走上外侧的水泥小路停下来,问他道:“不听了?”
丁兆兰摸着脖子上的疙瘩,啧着嘴道,“蚊子太厉害。”
天已经开始黑了,路上三三两两结队的学生,都在往学校外面去。经过丁兆兰和老者这两个装束明显不是学院成员的外人,都多看了两眼。
“要走吗?”老者问丁兆兰。
丁兆兰皱眉道,“他是你们安排的人?”
老者一怔,旋又笑道:“算是吧。你有什么想法?”
丁兆兰容色沉肃,“你们不怕学生敌视都堂?”
“他们的想法无关紧要。”老者转身,顺着人流向来路走去,“另外,只要他的证据中有一条被证明是错误,那么其他的推论就全都错了。”
丁兆兰跟在身后,“是哪一条?”
“明天的报纸上会公布,归德府那一段的黄河内堤被冲毁了。”
丁兆兰心头一凛,惊声道,“破堤了?!”
老者回头,冲他笑一笑,“只是内堤而已。”
丁兆兰板着脸,严肃的问道,“真的还是假的?”
“你可知道,他曾经说过,”老者手指向上指了指,将人名含糊带过,“建立信任要十年,毁掉信任只要五分钟,他对报纸的信誉,一贯是看得很重的。”
“那是真的发洪水了?”丁兆兰比方才听人说没法洪水时还要震惊。
老者沙哑的呵呵笑了两声,“这几天报纸上不都在说洪水,你以为没有记者去黄河边看过?”
“那河东……?”丁兆兰疑惑,
老者步履从容,“为了传回急报,送信的铺兵可是拼了命了。但这是因为败阵了,才这么急着告知都堂,捷报可就没必要冒那么大的风险了。”
丁兆兰闻言惊喜,“那……”
“好了。”老者却把丁兆兰的问话提前打断,“对他的话,你还有什么想法?”
丁兆兰脸色有些不好看,走了几步才又说道,“虽然证据有错,但他想要说的却不一定是错。”
“他想要说什么?”
丁兆兰盯着老者的侧脸,“四个字,引蛇出洞。”
老者笑了,却没有说话。
丁兆兰不指望老者会回答了,抬头望着前面的小门,问道,“需要俺做什么?”
老者笑了,“保全自己,不要查得太深入。老夫可不想看见你被灭口。”
丁兆兰身子绷紧了一下,放松了下来,笑道:“虽说俺那叔公脾气暴,嘴巴坏,打起人来不知道手上几分手劲,但让军巡院和行人司压我们一头,我还真是不甘心。”
“你放心,军巡院压不了你们一头。”
“果然。”老者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丁兆兰怎么还会不明白,他呵的一声笑,“行人司这是要搞个大新闻啊。”
老者笑道,“不怕是老夫胡说八道,唬弄你的?”
“俺很清楚行人司的手段。”跨过门槛,走出学院隐秘之处的小门,“俺今天早一点的时候,对俺那两个兄弟说过,要知道俺们快班有什么把柄,去问军巡院最简单,要想知道军巡院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事,俺们快班上下都知道几条。行人司也是快班的老对手了,尽管他们对快班看不太上眼,毕竟俺们捕快都是衙前吏嘛,但同在京城之中,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不知道谁?在京师之中,能操。弄出这么大的声势的,也只有他们了。”
丁兆兰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老者脸上任何一点微妙的变化。别人不清楚,跟三教九流打混的丁兆兰却清楚得很,两位宰相手中的私人势力到底有多强,能操。弄出大阵仗的可不止行人司。
老者停下脚,仰天一叹,“可惜那一位,却不见于此,让行人司恣意妄为。”
“隔得太远了嘛。”丁兆兰笑道,“弄得不上不下,却是把相公的计划都破坏了。”
“别乱打听了,老夫不会说的。”
老者朝丁兆兰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再跟来,沿着另一条路走了,只听着拐杖笃笃声响渐渐远去。
丁兆兰盯着他的背影许久,忽而一声笑,转身又回到了学院里。
……………………
黄德摸着滚圆的肚子,从饭庄里扶着墙出来。
方才一番演说,把所有人都辩得心悦诚服,一时心怀大畅,晚饭也多吃了两碗。
刚刚走下台阶,一旁便窜出一人,向黄德拱手行礼,“见过黄兄。”
黄德退了一步,疑惑的看着此人,“不知尊驾何来?”
来人笑眯眯的又一拱手,“小弟之前听了黄兄的一篇宏论,大有启发,故而来此拜见黄兄。”
黄德狐疑的看着此人,微圆的脸,脸上带着笑,手长脚长,只是相貌很陌生。之前在教室中,没注意到有他这个人,说话也怪怪的,还带着刺。
“不敢。”黄德下意识的回了一礼,“恕在下眼拙,敢问兄台台甫。”
来人正是丁兆兰,他笑着说,“黄兄一番宏论,直刺都堂,实在是让人佩服。”
黄德脸色一变,上前半步,脸色阴沉的狠声道,“你想说什么?!”
丁兆兰毫不在意的笑着,微微眯了眯眼,“唯有一件事,黄兄说黄河并无洪水,可小弟昨日刚从白马县回来,却是听说那里的内堤已经快撑不住了。”
“哼!”黄德板起脸,一甩袖子,“若是如此,何来河东警讯?”
“黄兄可曾去黄河边看过,是否见到黄河水势。这几日报上连篇累牍,多少记者是从黄河金堤上回来的,黄兄却视而不见。以不实之词,妄诬都堂,敢问黄兄,依律条,这是什么罪名?”
“是什么罪名也轮不到你来说。”黄德说完,转头就走。
黄德他被人拦在这里说话,说得急,声音又渐大,外人看来就是在吵架了,都有人要围过来了。要是人一多,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可就是早了。有些话在学院里面他敢说,在外面他可是一点都不敢乱开口。
可他转身就走,那个拦住他的人却不依不饶的追上来,走得一点都不慢,甚至边走还边在身边说,“那该是谁来说?训导?提举?还是学政?或者是更上面的。一封信不知道够不够,或许该多上几封。”
“你!”黄德又惊又怒,一下转身,指着丁兆兰。
丁兆兰依然是一副笑脸,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看他模样,也许自己走到天边,他都会跟上来,黄德颓然放下手,转身往前走,为自己辩解,“我仅只是猜度而已。”
丁兆兰寸步不离的跟在后面,“只是猜度就敢公然宣称都堂是幕后黑手了?”
“学院之中,何事不可言?韩相几次三番的说过,学院不以言辞罪人。”黄德怒辩道,“哪家茶馆酒肆中没有说书读报的?谁不会评说几句。要是都要追究,追究得完吗?”
“都堂当然不会以言辞罪人,可是会以言辞罪官。都堂诸公,会愿意看见一个跟他们不是一条心的人拿起官印?”
丁兆兰说到了黄德最在意的地方,黄德再一次顿足停步,转过身,容色阴冷,“我有罪无罪,轮不到你来……”
说到一半的话猛然间停住,盯着丁兆兰从怀里掏出的小木牌,盯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