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20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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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辽军的冲锋速度,再有几秒钟,便会进入最佳的攻击区域,火枪手们的右手食指都已经搭在了扳机上。
七十步。
蹄声已如狂雷连闪,轰轰的不绝于耳。脚下的土地也在不安的颤动着。
滴——
的又一声长音。
所有步军指挥的成员都屏住了呼吸,因呼吸和心跳而导致小幅移动的枪口,稳定了下来。只待最后一个命令。
可就在就要进入五十步的时候,滚滚而前的契丹铁骑突然向外偏了过去,就像奔腾向前的洪水忽然遇到了一条方向偏离的河道,顺着河道奔流而去。而且是三支,同时向左,避免了自相冲击的局面。
辽军的路线突然偏离,韩钟一下抽紧了心脏,只听到木笛短促的响了一声,跟着一道整齐的收枪声,就看见刚刚亮出去的火枪全都收了回来,重新架到了肩上。发现并没有人被引逗得开枪,他又放松下来。
这是辽军一贯爱用的手段。辽军过去与大宋交战,面对军阵时,很少会一冲而上,总是会雷同的战术,设法逼迫列阵的宋军露出破绽。一旦弓弩手被引得齐射,或是外围的刀盾手发生恐慌,这一个失去反击能力的时间,就是最好的攻击间隙。
韩钟受过很完备的军事教育,枪法一流,弓马娴熟,兵书战策背了一肚子,辽军常用的战法他能够倒背如流,但回想辽军冲锋的这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如果由他指挥的话,可能犯下的错误的数量,韩钟就冷汗涔涔。
肯定会败的。
惨败。
按照韩钟过去听的说法,枪阵开火的距离是越近越好。
燧发枪射出的子弹,在超过五十步之后,就有一半以上失去了杀伤力。这一点跟神臂弓等重弩是一样的。距离敌人越近,射击的杀伤力就越大。
曾经有一回,他跟着当时还统帅神机营的表伯父去神机左营大校场,听表伯父说过,最好的时机,就在枪刺快要刺进对方胸口的时候开枪。
当然,韩钟知道,这是夸张的说法。但他也清楚,神机营中的标准,正常情况下,枪阵要开枪,需要等到能看清敌人脸上黑痣的时候。
五十步?
三十步?
不,是不能超过二十步。
这个标准,至少在新式线膛枪整体列装之前,是不会变的。
可实际上能做到的有几个?
尤其是在面对如契丹铁骑这样的强敌的时候。
韩钟过去一直觉得这个标准不难,二十步,也就是十丈,那是足够远了。只有眼力出色的士兵,才能看清楚对面敌人的长相和脸上的斑点,要是自己来指挥,肯定要放到十五步以内。
可事实证明,他可能会在百步之外就下令射击。
‘幸好没开枪。’
韩钟暗暗庆幸着自己身边有一个出色的指挥使,和一个更为出色的步军指挥。
砰!
身后传来的一声枪响,让韩钟汗毛倒竖。
韩钟风一般的转回身,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敌军主力给吸引住了,都忘了身后也有敌军来袭。
三尺高的路基,加上半尺高的道砟,还有路基两旁的排水沟,骑兵要冲上来并不容易。而反向的那一面,也比正面的地势更差一点。
辽国的骑兵想要施展手脚,必定要大费周折,即使要不惜代价的攻上来,也会要比正面迟上一些。
只要骑兵造成的压迫性不太强,足以让受训不足的护路军镇定下来。
理论如此,谁成想一到实际,就出了篓子。
“陈六!?”韩钟转身的同时,大叫道。这边的事他是交给陈六的,锅也是陈六背着。
眼前都是一层烟雾,只听见火枪乒乒乓乓的一阵乱响,既没有节奏也没有气势,敌人还没有到,自己就吓乱了,这让韩钟哭都哭不出来。
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韩钟惊慌的又回头看正面,却见面对正在远去辽军的步军指挥里面,甚至连一个回头的士兵都没有,都是如同石雕一般注视前方。
一群呆若木鸡的好兵,到底怎么练出来的?
再转回来,枪击后的烟雾就被风吹淡。
已经可以看见惊慌失措的护路军,和正当面的辽兵。
这一面的辽军来得并不快,但偏偏所有人都慌了。
辽骑刚刚奔入射程之内,原本护在车下的多重阵列,就慌慌张张的向后退过来。一人失手扣动了扳机,所有人就紧跟上了。
失去了子弹的威胁,辽骑已经直涌而上,即使速度慢了下来,跳过小小的排水沟轻而易举。
在正面的三支辽骑绝不敢慢上一点,他们被四百多支火枪和十几门虎蹲炮对着,慢一点可就会成了枪炮集火的目标。可这边的几百骑兵,却悠悠然的踱过来,然后就准备直冲停在铁道上的列车了。
沿着铁路布下紧密横阵的护路军,陷入慌乱之中。最前沿的辽骑已经准备跳过排水沟,直冲入人群中。混乱中的攻击,永远都是最有效的。
“陈六!”韩钟叫喊的声音更加撕心裂肺。他已经可以看见辽兵那狰狞的面孔。
如果后方出事,前面布阵的步军指挥也难逃劫难。再是精锐,也不可能临战变阵,把四方敌军全都守住。
“陈六!”韩钟再一次大声叫到。
数十只棒状物应声而出,自车顶上飞驰而下,旋转着砸到骑兵们的身前。
三十人从车厢顶上发起了攻击。韩钟久唤不应的陈六,就在上方指挥这三十人。
手。榴弹远远的掷出,还没等辽人的骑兵发现不对,带着手柄的圆筒就在脚下开始爆炸,橘红色的火焰在人群中爆开,对枪炮声都习以为常的辽军战马,一匹匹的惊起。
地上摔下了一片人,全都是及时将脚从马镫上抽出了,没有来得分离的,被战马拖着,来回奔行,全都失去了生命迹象。
车顶上,每位掷弹手脚边都有一箱手。榴弹,一个人蹲在旁边,下掉保险之后,直接递送上去。
手。榴弹一支支飞了出去,最远也不到五十步,却炸得仿佛炮击过的地面一半。
并不是每一枚丢出去的手。榴弹都能爆炸,拉索带动的火石并不是每次都能点燃引线,但军器监还是直接淘汰了引线外燃的初型,批量生产现在的型号,这自然有其道理在。
辽军骑兵的第二阵即将到来,甚至比第一波更快更凶险。
韩钟要做的,就是在第二阵出现之前将秩序重新恢复。
领头的辽骑,似乎是军官,正大声指挥着这一边的一切。
不能让他继续干下去了。韩钟正想着。
砰的一声枪响,那军官肩膀出现一个血洞,就像脖颈和肩膀的交界处少了一大块肉,鲜血如喷泉,飞起丈许高,转眼间又与人一起倒了下来。
这声枪响之后,又是接连两声,两名骑兵军官同时命中。
射的好!
韩钟暗暗叫道。
军官连续被击毙,刚刚恢复了一点的辽军骑兵,这时候又陷入混路之中了。
‘过去了吗?’
韩钟眼望敌军,又摇摇头,这才刚开始而已。
第106章 微雨(13)()
战斗才刚刚开始。
如果不拿上望远镜,秦琬的眼前已经看不见还能站着的辽军。
辽人的攻势全都停止了。
战场上静悄悄,仿佛和平终于降临。
但秦琬绝不会以为辽军会就此收手。‘
辽人把镇子上的房子拆了个精光,里面的木料全都给运走。那么多上好木料,不会只用来修建营地。
辽国这么些年来一直都在培养工匠,甚至把工器之事列为国本,要是辽国用了十年培养出来的工匠连冲车、壕桥这等最基本的攻城器械都造不了,那辽国此番也不敢挑衅大宋。
该收拢的百姓皆已接收入城中,秦琬又安排了人手,沿着羊马墙和城壕内堤上去检查,看看是否还有能救起来的幸存者。
五丈宽的城壕至少吞吃了几百条人命。立于桥头上的宋军,只要扭个头,就能看见好几具尸体沉浮在水中。秦琬不会将他们的死归咎到自己身上,但安排了人手去清理河道之后,他眼神中的寒意更深了几分。
“都监,是不是先回去?”王殊问道。
眼前没有敌军的踪影,再站在石桥上被太阳晒着,看起来也没有多少意义了。城内还有近万百姓,其中龙蛇混杂,不知有多少辽国奸细,那才是心腹之患,
“正好可以将那些百姓给安排一下。”他说道。
“不,”秦琬举着望远镜,一边说道,“辽人没糊涂的话,就不会给我们留时间整顿内部。”
如果有一个时辰的空闲,秦琬他就能驱动足够的人手,对纳入城中的百姓进行甄别。至少能放千八百的妇孺进入城内,瓮城中也可以变得松快一点。免得一天下来,中暑死上一多半,救人反而变杀人了。但秦琬从来不会奢想敌人能有这么体贴。
号角声响彻原野。
秦琬哼了一声,并不出他所料,辽军重又掀起新一波的攻势。
王殊远望过去,脸色更加惨白。
这一回上来不再是被驱赶的宋国难民,而是一座座壕桥。
数丈长的桥板,下面装了六个轮子,由十几人推动着,出现在坑道的不同出口。
只是西城这一面,就有三十多具。如果其他三面也是如此,那就是一百多具壕桥了。
王殊惊恐的发现,如同蛛网一般围困天门寨的坑道,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能够容纳数丈长、五尺宽的壕桥行驶。
或许是在出口附近才把零部件装配起来,但天门寨上空的飞船警哨竟然完全没发现这件事,同样证明了辽人的能力。
“火炮怎么没响?!”王殊叫道。
秦琬说,“目标太小了,得放近了打。”停了停,他又补充道,“放心,我们还有羊马墙,还有手榴。弹。”
王殊摇头,护城河都已经被突破了,羊马墙还能坚持多久?难道辽人会只造壕桥不成?
至于手榴。弹,天门寨的确还有,但之前夜袭时消耗了不少,数量已经不多。
经过训练的掷弹兵能将制式的手榴。弹投到二十步外。如果是以掷矛冠绝军中的李信李太尉来投手榴。弹,五十步都不让人觉得奇怪。隔壁的广信军因为曾经由李信掌管过,下面也拥有一批擅长掷矛的掷弹兵。
不过天门寨里面,可没有那么多高水平的掷弹兵——之前还战死了不少——最好的记录是三十五步,那个距离比虎蹲炮的有效射程还要远上一点。
“都监,得让孔清出动了。”王殊难得强硬的对秦琬建议道。
只有立刻出动骑兵把城壕烧掉,才是对天门寨最安全的做法。
对付攻城器械,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出城反击。壕桥、巢车、冲车、云梯之类的攻城武器都是木制,一把火烧掉是最省心,同时也是没有后患的。若是等其推到城墙下再行解决,风险就要大上许多了。
秦琬却突然间沉默了下来,一言不发,拿着望远镜对着敌阵。只是他的手背上,一根根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
“都监!”王殊都没注意到这一点,用更大的声音叫着秦琬。
“又都是宋民。”秦琬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来。
“什么?”王殊没有听清。
秦琬抓起王殊胸口前的望远镜,架在他的眼睛上,声音轻和得完全不像是他的性格,“你好好看看吧!”
王殊抬手抓住镜筒,调整了一下,就从望远镜中看清了车旁的推车人,顿时遍体生凉。
推车人全都汉家装束,无不是衣衫褴褛,他们被身后的骑兵驱赶着,把一辆辆壕桥推得飞快。
当这些壕桥架在城壕上之后,五丈宽的护城河水,将不再成为攻打天门寨的险阻。
“怎么还有这么多人?!”王殊惊叫道。
“安肃在籍户口虽不多,但实际上至少十二万。”秦琬平静的说道。
安肃军、广信军,再加上保州北部,人口要在二十万以上。就算大部分性格刚烈,宁死不屈,剩下的小半,辽人在其中抓上两三万人,也并不值得惊讶。
“都监,那怎么办?!”王殊问道。
按照秦琬方才的做法,他们根本就不能打,但要是辽人就这么一批批的派被俘的国人来配合攻城,难道要闭目就死不成?
秦琬放下望远镜,摇头叹息,“竟然全都是丁壮。”
辽人能搜罗到的老弱妇孺现在全都在天门寨的瓮城中,王殊冷声道,“当然只有丁壮。”
老弱妇孺没有什么力气,派不上用场,就先被赶过来。而丁壮,最差也是有把子力气,挖掘坑道的就是他们,为辽人修筑营垒的也是他们,等到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