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20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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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维修工拿着长柄的锤子,向前后两头一路敲过去,当当当的清脆声渐渐远去。
头顶的太阳热辣辣的炙烤着地面,韩钟在太阳下待了一会儿便口干舌燥,连背后的汗都晒干了。拿过水壶,才打开喝了两口,就听见陈六略嫌急促的声音,“二郎,辽狗来了!”
韩钟啪的把水壶的塞子塞上。列车车厢上方,哨兵挥舞着小旗指着西面的远处,韩钟拿起望远镜看过去,差不多在四五里之外,出现了一列骑兵的身影。
望远镜中,旗号分明,来自于皮室军的契丹铁骑,正直奔而来。
几声木笛猝然响起,正在忙碌着的铁路工人们听到之后,立刻丢下了手上的所有工作,飞快返回车中。刚刚走远的维修工也扛着锤子狂奔而回,跳回到车厢里藏起。
护卫工地的士兵全数起身,结起三列横阵。
这是神机营派到河北来的最精锐的指挥,与韩钟关系不错的都头张吉,排在前排队列的最左边。
指挥使过来向韩钟请令,韩钟沉声道,“此处都托付给指挥你了。”
指挥使大步走到队列的最前,抽出佩刀平视前方,掌旗官紧随在他身侧,鼓手和号手则在队列后站定。指挥使的佩刀一举,咚咚两声鼓响,士兵们整齐划一的开始装弹。夹杂在队列中的虎蹲炮组,也同时开始装弹。
韩钟回头叫着陈六,“六哥。”
“来了!”陈六已经从车厢中拿出了三支长枪,分给同伴,都是最新型号的线膛枪,有效射程远达百步,相较之下,射程只有一半,而且必须齐射才能有效杀伤敌人的滑膛枪,就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韩钟的手掌心沁出了汗,他用力捏了捏拳头,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慌张,“六哥,盯着有身份的打。”韩钟叮嘱着。
“二郎放心。”陈六笑道,“俺的眼力可不差。”
辽骑到了三里开外的时候,速度开始减缓,看起来是要蓄养战马体力,以便突击。
也就在这短短的一分钟里,韩钟麾下已是严阵以待,就是修路的工人都人手一杆火枪。
‘应该不会再跑走了吧。’韩钟想着,又悄悄的在衣袍上擦掉了掌心中的汗水。
早上修路的时候,刚刚抵达地头,随行兵马就展开防御,直接从车上拖了四门火炮下来,全都是新式的三零野战榴弹炮,比旧时同口径的三寸野战炮又轻便了一点,不是韩钟的身份,也拿不到手。
在阵地周围,又放了二十多具鹿角,全都是用刚刚砍伐的木料和最新出品的铁丝制作而成——铁丝出产自开封铁场,蒸汽机驱动的机器拉制而成,是最新编入名录的军资之一,配发的数量很少,但韩钟手上就有百多卷。
二十多具鹿角并没有放成一线,连成一排,而是零零散散前后错落的放置,看着漏洞处处,却占去了外围大片空间,极大的限制死了骑兵攻击的方向。
一两根两丈高的木杆扎在地上,中间拴了根绳子,跨在鹿角上空。这绳子一拉,就连那些骑术高超的骑兵,也别想驭马跳过鹿角。只能从鹿角的间隙中绕过来。
随行的神机营指挥更是外松内紧,即使坐着休息,也照样排成了三列横队,将上好膛的燧发火枪扛在肩头,一门门虎蹲炮,就安插在队列之间。
就在修到一半的时候,有几个辽骑哨探跑了过来,远远地看了一阵,当岑三带着几个人赶过去的时候,他们立刻就跑远了。
岑三跟在后面,转了一圈回来,就说他们回去的地方有个宫分军的千人队,只隔了不到十里。
韩钟满怀期待,但他等到中午也没见到那一千多辽骑,后来派去查看的斥候回报,那些辽国的精锐骑兵早就不在原地,跑得远了。
陈六中午私下里就劝韩钟,说这营地“一看就是钢针做的刺猬,换谁谁也不会来咬。”
所以现在韩钟就不摆出那么大的阵仗了。
没提前安置鹿角,守卫的队列看起来也没那么整齐,人都在阴凉处避着太阳。火炮还是从车上拖了下来,不过也用树枝遮盖住了,远远地看过来,不仔细看,看不到什么破绽。
现在辽人骑兵果然到了,看到宋军防备没那么森严,也如韩钟所愿的开始接近。
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直到双方相距只剩两里的时候,辽骑突然停了下来。
韩钟呼吸都停住了,紧张的看着对面的辽人。他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不是在为接下来的冲刺,帮战马积蓄体能。如果是,或许就是一场撬动定州军事的大战。如果不是——
辽人并没有让韩钟等待太久,此刻旌旗一展,数百骑兵便直冲而来,蹄声惊天动地。
韩钟眉眼一跳,大声叫道,“火炮。!”
四门藏在树枝下的火炮,终于被亮了出来。将遮盖用的树枝杂草抛到一边,等待已久的炮组立刻开始装药、上膛。
官军已严阵以待,可那辽骑就只跑了不到半里,就一拨马头,向左绕了个半圆,竟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
领队之人拨马转身,转头就跑了,数百骑兵马蹄阵阵,一齐跟着远去,只留下漫天尘烟和目瞪口呆的大宋官军。
韩钟呆呆的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呆呆的道,“要是不那么早下令亮出火炮就好了。”
“不是二郎你的错,”陈六安慰道,“是神机营的兵练得太好了。”
他回头望了望人人挺胸而立的神机营,即使士气,也是第一流的,更不用说训练了。能在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内整队临敌,这样的队伍陈六过去在西军中都没见过几支。
韩钟已经对立下大功的期待失去动力了,“在保州州境上流窜的北虏比预计要多,中间肯定有所联络,现在遇到的一个两个跑了,剩下的肯定知道我们有防备。”
“不一定,”陈六说道,“指挥那队北虏的大将,肯定是个爱冒险的性子。说不定前两次都是在设法让我们心情紧张,直到第三次,再也紧张不起来了,他们就真的会杀过来了。”
“是吗?”韩钟带着怀疑的问。
“希望会吧。”陈六说了实话。
“希望会。”韩钟期盼着,他现在就希望能用好好的立下一番功劳,证明他没有虚度这几个月的时间。
第94章 微雨(一)()
【昨天有事没能更新,对不住各位书友,今天试试看能不能补上。这是昨天第一更。】
六月十四。
北虏犯广信军。
广信守军与之对峙于漕河。
韩钟在保州城外修筑营地。
六月十五。
北虏接连在保州、广信、安肃越境。
三地守军与之交战,多有斩获。
韩钟在保州城外修筑营地。
六月十六。
越界北虏已探明超过十二部,兵力逾万。
第六将挫敌锋于黑芦堤,自身亦有伤亡,引军还安肃。
定州路第七将逐敌至长城口,鏖战至夜,败之,回返遂城。
第三将、第五将至保州。
韩钟在保州城外修筑营地。
六月十七。
北虏继续肆虐保、广、安三军州,百姓流离。
韩钟继续修营垒。
六月十八。
北虏攻安肃,不克,远遁。
三地村寨遭劫已逾百处。
保州车站大营修筑完成。
六月十九。
北虏兵围天门寨。
韩钟坐守营垒。
六月二十。
辽主随军南下,驻跸境上。
王厚抵达保州。
辽军继续兵围天门寨。
韩钟主持增筑营垒。
六月廿一。
北虏兵围天门寨。
定州路第五将与敌接战于陷河畔,得胜而返。
保州车站大营增筑完成。
韩钟坐守。
六月廿二。
辽军围困天门寨。
韩钟坐守保州车站。
六月廿三。
辽军围困天门寨。
韩钟坐守保州车站。
六月廿四。
辽军围困天门寨。
韩钟坐守保州车站。
六月廿五。
辽军围困天门寨。
韩钟出门维修铁路。
六月廿六。
辽国入寇的第十三天,韩钟醒来时,辽军的主力依然围在天门寨外,而他所期待的敌人过了一夜也没有出现。
他今天的工作,依然是维修铁路。
韩钟从起床的那一刻便开始烦躁,刷牙时差点一口把牙刷头给咬断。早上的稀粥喝了两口就放下了,丝毫没有胃口。
只依靠从小养成的习惯,让韩钟还能够在与人见面时,保持着风度和理智,坚定的意志力还在维系着他的形象。在所有看见他的人赶上来奉承的时候,还能一一点头回礼。
从独属的小间走出来,就听见了哗哗的水声。
推开一扇小窗,徐河便出现在眼前。跨越在河上,有一座线条修长优美的白色石桥。
徐河,是保州界内诸多河流中的一条。
源于太行余脉,穿行于河北平原,最后与保州一带的多条河流汇聚,一起注入白洋淀。
其横截在京保铁路的北延线上,为了顺利的通过徐河,修路者就在徐河上,造起了一座三十丈长的石制铁路桥。十二个桥墩在河面上画出了十三个半圆,将大桥撑起在半空中。
这就是保州徐河大桥。
韩钟撇了撇嘴。
他父亲的赐名,准确的标定了大桥的地理位置,以及跨越的河流,不过韩钟觉得,当铁路总局请父亲赐名时,肯定是想要一个能朗朗上口、流传后世的嘉名。
可惜他父亲在起名上,完全没有天赋,也从来不在意。自家兄弟的名讳是一桩,军器监里,那种用年号口径和式样来命名的方式,也是一桩。与听起来就有几分慑人的神臂弓、霹雳砲、斩马。刀,完全不是一个路数。也许日后黄河上有大桥横跨,说不定也会被起上一个某州黄河大桥的名字,完全背离人们的期望。
但宰相起的名号又有谁敢妄改?保州徐河大桥六个字已经刻在了桥头上。
不管好不好听,不管你开不开心,你都必须要遵从,这就是韩钟想要的荣光。
巨大的石桥横跨徐河两岸,两条路轨自从石桥中央穿过,两侧留下的道路,本是为维护人员通过,但也可以容行人和马匹穿行。
徐河河宽水浅,枯水期时,河道甚至能缩减到只有十丈。只要找对位置,趟水过河也不算难事。可是徐河两岸的百姓,依然越来越多都选择通过徐河大桥过河,即使要交税收费也不在乎。方便和安全总是放在大多数人心中第一位的,徐河大桥正是在这两方面要远远超过所有的渡河方法——对百姓如此,对官家也如此,当然,对敌人也同样如此。
自从修成的那一天起,徐河大桥便成了一处战略要地。为了保护这座铁路桥,在修桥的同时便修起了堡垒,附送上火炮。
上石桥堡,正如其名,就是石桥畔的堡垒,周长只有两百步,将将够上寨堡的边缘,驻军也不过半个都。在三十丈的石桥对岸,还有着一座下石桥堡,驻扎了剩下的半个都。
平日里,一百一十二名护路兵,在这里守卫着徐河大桥的安全。
等到这一次宋辽开战,驻守此处的兵力就立刻增加到两个指挥,还各添置了四门火炮。而且在制式上,上下石桥堡都是采用了最新的军事工程学的成果,没有过于高耸的寨墙吸引敌军的炮火,而是与引桥、堤坝融合一处,大半个寨子立于河滩上,徐河河水拍打着墙垣,敌军能够进攻的位置只有十分狭窄的一段空间。
徐河为屏,一面临敌,两堡夹持,相互支援。如此守备,想要攻下来,让辽国最精锐的神火军付出巨大代价也不一定能做到,何况只是一群打草谷的骑兵?
辽人虽然在三州肆虐,各部兵马穿过徐河的次数不少,但徐河大桥这里,几波辽军都只是稍作试探,便放弃了攻击,选择了自上游或下游的浅滩淌水而过。
因而韩钟才能在徐河畔安睡,他是很想钓几部辽骑来多挣点功劳,但绝不会把钓鱼变成送肉上门。白天可以自蹈险地,但晚上肯定是要找个安全的地方睡觉的。要是有那支辽军觉得这座石桥堡比保州的车站大营要好攻打一点,韩钟也很期待他们登门造访,可惜根本没有人来。
韩钟走下阶梯,陈六和岑三正在下面的小厅中等候。
“二郎。”两人一起起身。
韩钟阴郁的脸色顿时一变,热情的笑道,“三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个多时辰了。”岑三是出去探查敌情,带了三匹马,一夜来回跑了一百多里,与辽人的哨探交了两次手,加上白天的份,等于一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