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20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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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不我待,现在只需要行动。
夜色下,一群黑影正徐徐而进。
秦琬亲自带了三十多人,潜行在最前,身体紧贴着地面,甚至到了手脚并用的地步。
来自后方的炮声更加猛烈了,而炮弹的落点则开始向前推进。即使现在不当分心,秦琬还是暗暗赞了一句文嘉对时机的把握。
只剩百步不到,抬起身,已经模模糊糊能看见前方,秦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松了松因潜伏而紧绷的身体,急促的吹响了口中木哨,但更重要的信号,还是秦琬向前冲击的背影。
更多身影一跃而起,紧随在秦琬身后。
携带背包,身材高大的士兵几步就冲到了最前,甚至越过了秦琬,他们已经丢下了背包,手中却拿着一个个带柄的圆棒。他们是掷弹兵,大宋军中最新的兵种,用手投的炸弹击破当面的敌军。
短短的十数秒,秦琬和他的人已经将距离缩短到了一半。前方的坑道中有了反应,藏身其中的辽人终于发现了来袭的宋军,发出了一阵慌乱的声音。
秦琬疾步前冲,两柄短。枪已经到了掌中。
只隔二十步,冲在最前的掷弹兵,用力挥下了手臂,炸弹旋转着,准确地飞向了前方的坑道中。
十几道身影,跳出了坑道,反冲而来,几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面前。
前方刀光一闪,刚刚投弹准备后退的掷弹兵惨叫着斜飞了出去,一名辽人出现在秦琬的眼前。
狰狞的面孔已清晰可辨,秦琬收摄心神,右手一抬,枪口已瞄准了对方,食指一扣,砰的一声巨响。仅仅五步的距离,可那个辽人闪电般的身子一斜,赶在秦琬开枪的前一刻,避开了枪口。又是一脚飞跨而出,直接越过了四五步的距离,一刀拦腰横斩了过来,刀光破风,带起了一声呼啸。
砰。
辽人带着狰狞的神色倒了下去。
秦琬仰倒在地上,左手上的短。枪冒着硝烟,唰的起了一身冷汗。
如此武艺,甚至能闪过子弹的高手,秦琬过去见都没见过。
眼角人影一闪,又是一人杀了过来,还倒在地上的秦琬一时走避不及。
秦琬的亲卫终于追了上来,一见秦琬危在旦夕,大惊之下立刻挺枪而出。那辽人双手各掌着一把腰刀,拧身避开枪刺,一闪就撞进了人群,一闪、一撞、一踢,双手如同飞燕一般左右两刀挥过,三名亲卫毫无反抗之力,瞬息间便二死一伤。
而那辽人连停也不停,身形一转,又直冲秦琬而来。
砰的一声。
辽人难以置信的瞪着眼,但还是不甘心倒在了地上。
秦琬甩手丢掉了第三支手枪,掏出了最后一把,心都冷了下来。
冲出来的辽军只有十几人,但人人都是一身武艺,秦琬出自将门,武艺在军中已是百里挑一,但这些辽人,一个个竟都是万里选一的人才。
秦琬虽然不知道这些辽人护卫的对象到底是谁,但身边能有如此精锐,也又怎可能是普通的大臣,肯定是条大鱼,只是,他已经无力去庆祝了。
精锐的掷弹兵就在几秒之间就被砍杀殆尽,跟随着秦琬,冲在第一线的精锐,转眼就只剩下三五人还能站着。
一手持枪,一手持刀,面对同时冲过来的几名辽人,秦琬紧紧咬住了牙,死亡从来没有如此之近,但他已经无暇恐惧,就是死,也要多带上几个人。
轰的一声巨响,正如砍瓜切菜一般斩杀宋军的辽人高手皆是齐齐一震,全都停住了手脚。
爆炸声,接连不断,回头看时,坑道中已是一片火光,方才丢进去的炸弹,终于爆炸了。坑道狭窄,爆炸的威力都会被集中起来,待在里面可不好受。
秦琬哈哈大笑,就是这么一耽搁,拖在后面的士兵都冲了上来,将他重新护住。
身边聚集的兵力越来越多,而辽人却没有更多的人出现。
即使是万里挑一的高手,也决然挡不住几近十倍的成阵列的士兵。
可这时候,炮声的间隙中,依稀的一阵马蹄声传来,让正欲重新组织手下攻击的秦琬为之一顿,再回头看城上,事前预定的撤退灯号急促的闪烁。
“退!”
秦琬咬了咬牙,恨恨的叫着。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竟然是功亏一篑。
当着敌人的面撤离,比进攻困难十倍。秦琬坐镇在最后,但那些高手并没有追来,反倒又退回了坑道中,但秦琬,最后看了一眼那藏着‘大鱼’的坑道,然后不再犹豫飞奔回城。
第84章 尘嚣(15)()
河北正在鏖战,京中也为之牵挂。
一封封战报从前线传回京师,牵动着朝堂上下的心。
连日来,都堂中夜夜都留有宰执值守,带着同样值班的当值官吏,处理各种紧急事务,并将战报整理成简报,第二天交给其余宰执们查阅。
韩冈今天很早就到了都堂,便要了一份简报在一边看着,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很快他的眉心上多了一道竖起的皱纹。
今天的简报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坏消息,但韩钟的姓名却出现了两次,保州铁路局这五个字更是出现了多次。只要对河北战局有所了解,对定州路的地理形势再多些认识,再看到这份简报,韩钟上蹿下跳的举动可就历历在目了。
吕嘉问昨夜值守,简报基本上都是他所整理。当韩冈拿起简报,他便端着茶,在茶汤冒起的热气中,悄悄观察着韩冈的反应。
看见韩冈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表情,似是隐怒在心,吕嘉问起身,似乎顺道一般的经过韩冈身边,随口问道,“玉昆相公,可是担心令郎?”
韩冈抬起头,一双沉凝幽深的眼睛,如同大枪长矛般钉住了吕嘉问。
他一直安静的看着简报,只有翻页时才有一点动静,排除这点动作,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座雕像。此刻抬头,依然安静,但凝定的眼神中,却潜藏着滚滚怒涛。
韩冈只稍稍一动,厅内的气氛陡然间变得压抑起来。
不仅仅是本就在关注吕嘉问和韩冈两人交谈的曾孝宽,正小声说话的沈括和游师雄,在自己位置上补眠中的张璪,都被惊动到了,一时间也都将视线转了过来。
韩冈一直没说话,吕嘉问给盯得心中发毛,干笑道,“玉昆相……”
“望之当知,”韩冈打断了吕嘉问,“河北军中儿郎三十万,皆为人子,冈相天下,岂能只担心自家儿?”
吕嘉问都有点发懵;只是问了一句话而已,韩冈的反应未免过于激烈了。
韩吕置气,曾孝宽忙出来缓颊,“要担心也不该担心钟哥。”他笑着对韩冈道,“外面都在说玉昆你家的钟哥是乳虎,临危不惧,忠于职守,不辱家风。”
有了曾孝宽首先出面,张璪、沈括都出头来说话,把气氛缓和了下来。游师雄倒是没敢多话,他还没有通过议政会议的推举,成为都堂的一员,但他已经担负起铁路总局的工作,开始列席都堂会议。
等到章惇抵达,例会正式开始,一切都恢复平静。
随着时间的过去,加上北方的战事,东京城中也渐渐平静下来。
京师士民不再感受到水灾带来的不便,注意力也渐渐从水灾转到了北方的兵灾上。
之前判鸿胪寺受都堂委托,去汴水畔主持了水陆大蘸,祭吊了京师水患的亡灵。而新生医院中的病患,也渐渐有人病愈出院。
京城内被水灾破坏的里坊,重修工作都堂已经做出了安排,失去家园的百姓得到了一定的补助,得以租住新的房屋。
因为在洪灾中排水不力,重新整修汴河河道的动议提上了议事日程。疏浚河道,降低河床,这也算是一个大工程了。
当然,因为北方征战正酣,其他与战事无关的议案,在议事日程上都排在了最后。今天都堂的例行会议,大部分时间,几乎都耗在北方战事上了。
会议后,章惇与曾孝宽并肩离开,拉着他问了,“玉昆和望之是怎么回事?”
虽然没有看到,但会议上他还是能够感受到韩冈和吕嘉问之间隐而不露的针锋相对。
曾孝宽没隐瞒,将韩冈和吕嘉问之前一点龃龉转诉给章惇。
“哈哈,”章惇顿时就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难得玉昆如此沉不住,看来真是在家里受了气。不过望之这也是自找,玉昆就是对自家儿子有气,也轮不到他这外人说三道四。”
因为韩钟的事,韩冈夫妇不和,这在都堂成员中也不是秘密了,就是议政会议的成员也基本上都知道了。吕嘉问故意挑衅,韩冈正在气头上,能给他好脸色看才怪。
曾孝宽一笑,“望之也只是想看看笑话罢了。”
“难得玉昆有葡萄架子倒掉的时候,也不怪望之想看个热闹。”章惇又是微微一笑,又问,“令绰,你觉得韩钟此子如何?”
曾孝宽摇了摇头,“不太喜欢。”
“嗯,我也不太喜欢。”
韩钟要坚守岗位,谁都不能说他不是,从朝廷的角度,甚至得大加褒奖。但韩钟本心又哪里是当真要忠于职守,还不是想要争功。
韩钟这一个私心下来,弄得整个河北路都要去配合他,即使韩钟成功了,那也是王厚等保州将帅的功劳。他们是因为顾忌韩冈,才会为韩钟私心去改变即有的战略,之后能击败辽军,是他们在拼命,可不是韩钟的功劳。
都堂大佬一个个心明眼亮,哪个不清楚?
还连累得韩冈都要被吕嘉问冷嘲热讽。虽说两人有隙,可寻常时候,吕嘉问可不敢平白招惹韩冈。
“比起他老子可真差了不少。”曾孝宽摇头道。
虽然不会明说,但韩钟本人的评价,其实在高层是大大降低的。在韩冈本人的心中,怕也是把他这个嫡长子降了几级。
“虎父犬子,本是常见。”章惇微微皱起眉,显是想到了什么,叹息道,“更可叹的,多少名宦显贵之后,却连一个守家之犬都找不到。韩钟,其实已经算是出挑了。”
虎父犬子倒也罢了,能守门户的犬子总比败家子要强。可多少宰辅家的子弟,基本上都是败家子。
至于韩钟本人,到底是不是败家子,轮不到外人来操心,那是韩冈的事了。
……………………
‘败家子’的韩钟连着几天都没睡好。
辽军始终都没有消息。更确切地说,没有韩钟想要听到的消息。
这让他开始焦躁起来。
费了那么多的气力,却没什么成果,那可就是个大笑话了。
“二郎。”韩钟正站在车站小楼上,隔着玻璃窗望着外面的营地,陈六悄然来到他的身边,低声道,“第五将回来了。”
韩钟闻言一震,转回头,惊讶的问道,“第五将不是去协防安肃军了吗,怎么就回来了?”声音忽的变得急促起来,“是不是耶律乙辛南下了?!”
陈六摇了摇头,“听说是盯上了一部宫卫,追上去时却发现是三个千人队,硬碰硬的打了一仗,损失不小,只能先退回来了。”
“赢了输了?”韩钟立刻追问。
陈六道,“第五将把伤兵和战殁者的遗骸都带回来了。”
“那就没有输。”
韩钟很明白,战斗之后能打扫战场,收拢伤亡,脸皮厚一点,完全可以说是赢了。
第五将完全是以骑兵组成,兵力不过三千,能与兵力相当,而且还是一脚踩进了陷阱——如果事先知道是有三千宫分军在前面等着,第五将的主将可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当真会去硬碰硬,想来是以为抓住了一只猪尾巴,没想到拖出来的是头长了四只獠牙的野猪。
几天来,定州路这里接连发生了多次战斗。基本上都回报说是大捷、大胜,虏寇宵遁、辽贼逃窜什么的,可斩首却不多。听来都是正常的讳败为胜,往战功里注水罢了。
不过有一点,每一次他们都能把伤兵带回来,也就是说一次都没有惨败过,逼得不愿与官军对耗的辽人只能主动撤离战场。
而且战场基本上就是在保州、安肃军和广信军。
这三处军州,被辽人攻破的村寨,据统计已经超过了百余处。百姓伤亡极为惨重。
只是从整体的战局上来说,辽军兵锋被阻截在了定州路北,并没有继续南下。如果拿过去的战例作比较,这已经是最好的开局了。
韩钟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辽国的那个伪帝就跟天门寨较上了劲。
原本契丹铁骑离合不定、飚行千里、席卷四野、遇坚则避的作战原则呢?
原则都不能坚持,难怪战力越来越不行了。
韩钟叹了一声。
怨来怨起,他现在也只能在肚子里发发牢骚了,摆下了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