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9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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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病急乱投医。
不管定州那边是否犯傻,在战报通报上,看到更深一层的,就是河北边境上,的确是越来越混乱了。
秦琬丢下通报,问道,“保州那边还有什么消息?”
“是铁路局的那个韩官人?还是没回音。”秦琬的亲兵队长摇头,“是不是再派人去请一趟?”
秦琬狠狠的咬着牙。
韩钟的死心眼让他烦透了。几次劝说都不肯听,派人走报京中也没个回音,要是韩二衙内出了什么意外,秦琬他做得这些事,的确可以在韩相公面前说一句仁至义尽了,但丧子之痛可是能用情理说得通的?
现在的局面也越来越危险,辽人越加猖狂不说,韩钟的身份也渐渐不是秘密了。
秦琬劝说韩钟,这一切,他都尽可能的隐秘。但军营中没有秘密,秦琬几次三番的派人劝说,还连着十几日,天天去信京师,哪个不知道保州铁路分局的韩官人不是普通角色?猜到他的根脚也大有人在。
要是给辽人知道了,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走出门,遥遥望着北面,北天边际上的层云舒展如旗,映着斜阳,带上了浓厚的血色,染红了半边天际。
北望江山,已是旌旗如林,人马如海。
大辽天子的金帐已经驻扎在边境的百里之际。
耶律乙辛一口气喝光了银碗中的马奶,旺健的精力,丝毫不像跋涉数百里的老人。
安札下来的营地,人声鼎沸。一场组织速度前所未有的南征之役,引发了无数北国儿郎的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
骑着骏马,耶律乙辛巡视营中,沿途所过之处,人人俯身下拜。
没几人知道他心中的计较,不是为了宋人,而是为了震慑国中宵小,
得国不正,为了维持威信,就必须强硬再强硬,
南面的都堂也同样如此,得国不正,对外就必须强硬。一旦软弱,国中被压下去的那些势力就不安稳了。
当然,对外奴颜婢膝,对内则残酷镇压,所谓内残外忍,这样照样可以坐他的江山。
认了太宗做老子的石敬瑭,也是这么来,不管他是不是想要先安内,再攘外,学一下唐高祖,但直到他死前,始终在努力做一个标准的孝顺儿子。
可只要有选择,耶律乙辛也好,南朝的都堂也好,可都过不了那样的日子。
其实没必要弄得你死我活的。
耶律乙辛在军营中巡视,千军万马跪伏于马前,但他的心中,却是在想,要通过哪个渠道,沟通一下。
暗地里可以交易,明面上必须得利。
一个隐秘且稳妥的沟通渠道,这是达成密约的前提。
第57章 南北(17)()
耶律乙辛低头,看着几上,“全都在这里了?”
工火监判官马人望恭声道,“回陛下的话,都在这里了。”
“嗯……”耶律乙辛一指面前几上,对耶律隆道:“一起看看吧。”
大辽太子依顺的低下头,看着几上。
在他父子面前的矮几上,摆着一些零零碎碎的物事,没有武器甲胄,只有一些个人的随身物品,而且明显是南朝军中风格。
马人望介绍道:“这些都是战利品,来自南面天门寨派出巡边的一名队正。”
耶律隆默然瞥了马人望一眼。此人虽是工火监副贰,近来却深得其父信任。
他随手一指其中的一件挎包,一尺见方,式样简洁朴实,看背带长度,应是挎在腰间,“是牛皮的?”
“是牛皮。”
“真大方。”耶律隆冷笑了一声,“还是南朝的牛多了?”
在辽国,也少有奢侈到用牛皮做挎包,帐篷,马具,甲具,穿戴,都少不了牛皮,寻常包裹,两张羊皮对缝就成了。
他探手摸了摸皮包,随即神色一动,手指又捻了一捻,狐疑的抬起脸,又一次问道,“是牛皮?”
问得没头没脑,马人望则明了自如,解释道:“南朝有新机器,一张牛皮能剥成三层皮子用。”
“一张皮子能分三层,这般精细,难怪做买卖总做不过宋人。”耶律隆呵呵的又笑了几声,笑声干哑。
又是机器。
南朝汉人心灵手巧,做工务农都是能手。耶律隆带兵走到西域,黑汗人、波斯人、阿剌伯人他也见过不少,种地的也有,做工的也有,就没见过比汉人更擅长耕作制造的族类。
原本汉人虽擅长工农,但终究不擅厮杀,全靠人多来抵御大辽,对大辽来说就是肥羊,但现在汉人却在不停地将他们在工器上的优势发挥到了兵事上……
神思稍一恍惚,耶律隆又恢复清明,就手又扯了一下皮包,掩饰心情的问道,“这般软,做衣袍倒好,却做不得帐篷。到底是怎么鞣制的?”
马人望摇头,“削皮、鞣制,都是南朝独门技艺,”
“独门技艺?”耶律隆又冷笑,“日后就只能指望宋人卖给我们大辽了?”
马人望低头请罪,却并不否认耶律隆的话。
耶律隆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再看几上,零零碎碎还有好几样东西。
耶律隆随手拿起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布袋子,因为他认识这个布袋的外形,他最近得到的战利品中,就有这么一个一模一样的布袋。
布袋里面是一些常见的取火工具,火刀、火石、火绒俱全。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件件的果然没有区别。
马人望道,“这些天,每一个俘杀的宋人身上都有这套取火之物,似乎所有宋国士兵都有发给。”
耶律隆随手丢下,“是好东西。”
出门在野外旅行,有这么一套点火工具会很方便。无论宋辽,官员随身的蹀躞七事,其中就有火石一项,而大辽国中,旅人出门在外,身上也都会带着火刀火石之类的工具。但耶律隆试过,宋人兵卒中普遍配发的这一套明显更为易用。东西是好,可敌人有,自己无,却是让人憋气的一件事。
耶律隆又随手拿起一支三寸长的小竹筒,“这是什么?”问的同时,他打开了封口的木塞,“盐?!”
从竹筒中倾出的盐末,聚拢在掌心,色泽雪白,毫无杂质,一看便知不是那种带苦味的劣盐,当属于第一等的上品。
马人望声音响起,“一等精盐,在燕京市面上,至少三百文一斤。”
大辽有万里海疆,还有高原上的咸水湖,并不缺盐。但最上等的雪花精盐,大辽无法自产,从南面运来的此等精盐,能卖到三百文一斤,都是达官贵人才吃用得起。可在宋人这里,又是由兵卒随身。
耶律隆默默的一翻掌,将盐倒回竹筒。
辽国盐铁同样是国家专榷,国中食盐皆出自沿海和内陆的十几处盐场,随着日本、高丽被征服,盐产量更是大幅上升,百姓的食盐量远胜大宋。唯独上品精盐,辽国缺乏足够的技术来制造,这是极其现实的差距。而国中的达官贵人,却又不能甘心只吃粗劣的官盐,使得来自宋国的精盐回易难以禁绝——皇帝和太子吃的都是宋盐,试问如何禁绝?
耶律乙辛一直都在观察着儿子的反应,见耶律隆此刻神色渐渐松动,便探手拿起了半块油纸包着的干粮。
“看到这块干饼了?”耶律乙辛举给儿子看,“宋人称之为糗糒。”
耶律隆听说过南朝配发军中的干粮,为方便官兵们随身携带,都是做成一个个方块。
耶律乙辛把干粮递给儿子,“据说是用机器压制,硬得像砖,只有和水煮了才能吃,硬啃会崩坏牙齿。这一块似乎就是。”
但耶律隆就手捏了一捏,没费太多力气就掰下来一小块,硬度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夸张,再尝了尝又咸又甜,还带了点油。看看油纸包上留下来的折痕,估量一下干粮块的大小,耶律隆道,“吃一块勉强点能顶一天了。”
耶律乙辛浅浅一笑:“比干肉方便多了。”
“但他们带不了母马。”耶律隆拉下脸。
契丹健儿可以喝马奶,吃干肉,比宋人的干粮省事,同时也更适口。
耶律乙辛指了指几案,“宋人也不只有这干饼。”
在几案上,耶律隆又发现了两小块包着纸的软糖,在辽国市面里同样价值不菲。
另有一只活灵活现的细犬雕像,耶律隆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然后又拿到嘴边有尝了尝,惊骇道,“竟然是肉干。”而且还是咸牛肉干,宋人到底怎么做到硬让肉干硬得像木头。大辽这边的马肉干、牛肉干都做不到这么硬实。
“谁知道?”耶律乙辛道。大辽派在南方的细作,都去注意军器监了,在这方面下的功夫很少。
耶律隆默默的放下肉干。
几案上,没有其他吃食了。只剩几封家信,从信封上可知此人名张英;几百文钱,当百、当十、一文的都有。
最后是,一柄刀柄裹着细绳的匕首,钢口灿然,耶律隆在牛皮刀鞘上轻轻一拉,就划出了一个口子。
“好刀。”耶律隆不禁失声。
若是给这把匕首换个名贵点的刀鞘刀柄,插在自己的靴筒里都丝毫不跌份。但在南朝,却也只是放在一名小小队正的手中。
“这些都是一个人的?”
马人望点头道:“队正的。”
大辽太子此时神色凛然,南朝一区区队正身上的装备,放在大辽,任凭哪个百夫长都会看得眼热。
他父皇心意,耶律隆大概是明白了。
抬头望着耶律乙辛,他正想说话,却听他父皇吩咐道,“把这队正的枪拿来。”
“是。”马人望领命而出,很快又进来,带回了附带枪刺的一柄长枪。
耶律乙辛拿着枪刺展示着,长度近乎于短剑,卡在枪口下特制的凹槽中,与如今通常所见的插在枪口上的枪刺截然不同。
马人望在旁解释道:“这是为了避免柄部伤到枪管内膛。”
耶律隆完全没理会,在此杆长枪被拿进来后,注意力就完全集中在了枪管上。抬起眼,望着耶律乙辛,他颤声问,“听说这支枪能远及百步。”
就是外面的万胜,也能打到百步外,但百步与百步之间,也是有着莫大的差别。
装备了神火军和一部分宫分军的燧发枪——被命名为万胜一式——为了增加杀伤力,特意加大了枪口口径,发射的子弹是重型铅弹。十步之内,即使瞄准的是牛的头盖骨,也能一击崩碎。但五十步外就基本失去了杀伤力,能飞到百步外的子弹,基本要靠风。
而耶律隆听说过,南朝最新型的枪支,射程至少两百步,百步之内能轻易射穿铁甲,同时经过训练的枪手,基本上都在这个距离上,能保证足够优秀的命中率,而不是靠运气。
“是。”耶律乙辛冷冷一笑,“就是那杆传说中的共和一型。”他又点了点枪身上的一串字码,“看这枪上的编号,至少是八千杆了。”
耶律隆仔细辨认枪身字码,前面是殷文音标,后面是草码数字。南朝的军器、将作二监,都采用殷文音标加数字作为生产编号,通过编号,直接可以找到生产者。耶律隆这两年已经很熟悉这种编码方法。
他也知道,宋人之所以放弃过去刻天干地支和工匠、监造的姓名的监察方法,只是因为太费时间了。
放在工火监的枪炮局,一千多工匠一年造枪也才数万支,一天不过两三百,什么时候缺过物勒工名的时间了?
偏偏宋人没时间!两国之间的国力差距,虽不愿去想,但每到这细微处,却让人看得越发明白。
马人望拿着枪,指点给耶律隆,“殿下请仔细看,这柄马枪的内膛刻螺旋线,如果子弹发射时能紧贴内膛螺旋线,就能在发射时沿着膛线方向旋转。陀螺旋转时,直而不倒。转得越快,陀螺越稳。工火监本也是看到了这一点,这两年一直在研制带膛线的新式枪支。”
耶律隆在马人望的话里,听到了几分表功的意思,脸色如寒霜,“东西呢?”
马人望道,“过去造不出来,现在可以了。很简单的改变,既然已经知道了,回去立刻就能生产。”
耶律隆摇头,“你们的话,能信一半,不,能有三成是实话就不错了。”
“这种事先不说了。”耶律乙辛不耐烦的示意马人望退下,死死盯着儿子,缓缓说道,“太子,看了这么多,你当明白为父的心意。”
耶律隆躬身,“儿臣明白。”
耶律乙辛的语气愈加和缓,“我不想自己埋在土里后,还会被人给挖出来。”
耶律隆抬头,“父皇,儿子听说南朝那权相韩冈的儿子现在正在保州。”
第58章 南北(18)()
韩冈的儿子在保州。
这件事,耶律乙辛早两天就知道了。可以确定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