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9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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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千里镜中的青州号一样,都只能让人叹一声
太快了!
侧面受风的青州号,些,如果保持现在的速度和距离不变,将会是青州号的左舷上的五十门火炮直接瞄准己方最左翼的两艘巡检船,最后从北面扬长而去。
要是给青州号轻易吃掉了两艘战船,再轻易逃窜,他这个伏波将军就不要再见人了,更有可能,是不能再见人了。
“围起来,别让鹿跑了。”
耶律洪达掩住心中不安,状似闲然的发号施令。船艏、船艉和桅斗上,三名旗手开始挥舞着手里的信号旗。
十六艘战舰分作三组,先后转向,撒开一张大网,向主动扑上来的青州号笼罩过去。
……………………
自青州号开始转向,用自己的行动,表明了一较高下的决心,明显地表现出了战斗欲望,对面的辽舰也很快就有了相应的对策,谥号没有退缩,同样升起所有船帆,更放下了船桨,用最快的速度迎了上来。
在杨从先的千里镜中,十六艘敌舰分成了三组,其中两艘将军级战列舰和两艘巡检级稍稍拖后,而其他两组皆是巡检级,绕前堵截的一组有八艘。剩下的一组四艘,则负责抄截后路。
除非青州号立刻就掉头撤走,否则稍一迟疑,就没有了安然撤退的机会。
“是耶律洪达出来了?”杨从先毫不意外的问着。
付德昌点头,“伏波将军号上有他的将旗。”
“辽国海军里面,也就只有他还算得上是一号人物。”
“可惜他远不如太尉,船也不行。”
海上跑船的汉子,行事风格一向粗糙,马屁也是如此,杨从先听得笑了,“船不行倒是没错。”
他仰头看着头顶上遮蔽了半幅天际的巨帆,发自内心的感叹“差太多了。”
十三丈!为了设计能达到这个高度的硬帆,帆布和支架的材质,制造工艺,结构设计都下了大力气去改进,升帆降帆都是用专门设计的滑轮组,十来人就能操作一面帆的升降。光是投入的资金就高达上百万贯。
无论战舰顺风逆风,都能轻易地借助风势。
当五面主帆全部升起,再张起船艏帆,庞大如山丘一般的战舰,能达到让一干老水手瞠目结舌的速度,轻而易举就将老式的巡洋舰抛到脑后。
帆索长正大声的指挥着五根主桅下的操帆组,不停地调节每一面主帆的角度,尽可能的不浪费每一丝风力。
双方舰船之间的距离飞速缩短,但海上距离看似近实则远,进入船上火炮最大射程的时间,还有两刻钟。
临敌的预案不知演练过了多少次,付德昌下达命令之后,细节上的指挥,都有各部分的军官来执行。
尽管是第一次面对大规模的敌军,但在一干经验丰富的军官的弹压下,水手们还是很好的回忆起了平日的经验,并没有显得过于慌乱。
有了一干得力臂助,临敌在即,付德昌竟闲了下来。
看着船上有条不紊的预备,杨从先微微的点了点头,作为北海舰队的门面,青州号临战时的表现足以让他满意。
“有把握吗?”杨从先问。
听问,付德昌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身向杨从先行了一礼,“还请进太尉进艉楼。”
杨从先眯起眼笑了,却看不住有丝毫笑意,“……嫌老夫在这里碍事?”
付德昌看了眼杨从先的背后,一本正经,“这里位置太低了,不利太尉观察战局。”
临战之前,甲板上的人员比起方才追击敌舰时要多了一倍还多,杨从先本人,加上杨从先的幕僚和随身亲卫总共十二三人,在繁忙的甲板上显得分外扎眼。
“船上现在你说了算。”
杨从先没有端起太尉的架子,很平静的接受了付德昌的托词,转身带着人前往艉楼。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双方战舰之间的距离也一点一点消失。
当辽舰开始陆续进入了青州号的射程,付德昌依然没有下达开火的命令。
“船长!”甲板上,越来越多的水手焦急的望着付德昌。
付德昌悠然道,“不急,这一仗可是长得很。”
海上的风,一向变幻莫测。
如何跟上海风变幻的节奏,最大效率的利用风的助力,就得看帆缆长的指挥。
大宋的水兵,比起辽国水师的操帆技术,至少要高出两三个档次。
要不然辽人也不会弄出一个桨帆船出来——桨帆船至少要比同样规模的帆船多出近一倍的船员,航行距离因此就只能达到帆船一半,因为桨室的存在,桨帆船更少了一层炮甲板,火力也大大折扣——在一切技术进步都仿效大宋的辽国,这是技战术水平不够的情况下,迫不得已的妥协。
近距离的速度和冲刺,青州号的确不如辽舰,但相对的,在持久力上,战时全部依靠桨手的辽舰就远远比不上青州号。
当一艘巡检舰冲进了青州号一里之内,甲板上火光一闪,随着炮声而来,数点黑影出现在两舰之间的半空中。
“是链弹。”副枪炮长嘶声叫道。
链弹呼啸而来。
半丈长的锁链在半空中抖得笔直,两端的铁球呼啸盘旋。
杨德昌啧了一下嘴,看起来牙疼得很。
辽人的战法看来是很明确了。
辽国海军以桨帆船为主,即使桅杆倒了,靠划桨照样在海上走得飞快,只是没有长力。
但大宋的海军舰只,没有桨和橹,要是破了船帆,倒了桅杆,就成了海面上的靶子。
不过这一切,打不中就毫无意义。
“飞到了哪里去了?”艉楼之中,杨从先摇头嘲笑。
不过一里的距离,辽舰率先射出的链弹,竟远远的落到了青州号数十丈外的海里。
“平日轻松,战时稀松。”付德昌哈哈大笑。
宋辽海军最大的差距在哪里?
是钱!
第39章 追忆(一)()
笔者的父亲,是世界上第一次真正意义的海战的参战者之一——别扯什么赤壁、白江口,或是极西的地中海,激烈不如争标,技术不如海盗:这是先父的原话,并不代表笔者本人的看法——而且还是第二次,第三次,第五次的参与者,只缺了在对马外海的第四次。
因而自幼时起,只要先父在家中,笔者就在追问着一次次海战的细节中,度过童年时的闲暇时光。
七年前,齐云快报社为了纪念渤海口海战五十年周年,采访了包括先父这位刚刚致仕的第六舰队大都督在内,尚在世的几位参与者。
那位记者叫平弘一——现在他已经功成名就,是刚刚从昆仑州回来的韩洍探险队的主要成员,一部昆仑日记正在连载——他在结束正式采访之后,离开之前,最后问了先父一个问题:
如何才能得到一支强大的海军?
笔者想,当时平弘一想听到的回答,应该是意志、勇气、训练、技术、装备,或者是庙堂诸公的高瞻远瞩——尤其是那一位的。
但先父给了他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钱。
笔者当时与平弘一同样惊讶,甚至怀疑父亲是不是听错了问题。
而先父是这么说的:你们没听错,就是钱,这是大议会勋章获得者、参谋会议成员、三大将之一,七提督之首的回答。
父亲这个促狭的回复,其实原版能从他当时在看的某部小说中找到。他年纪大了之后,也的确变得诙谐爱戏谑。
那部小说,鼎鼎有名的,应该不用笔者多提。
不仅笔者看过,平弘一也看过,他立刻就追问:如果是其他身份呢?比如,作为五十年前参加了第一次旅顺口(辽人称之为苏州港)海战的文登号的副瞭望手……
‘那答案就多了。’先父是这么说的。
‘你去问水兵——好吧,没人会去问水兵们这个问题,他们只要听话就行。’
‘去问船上的军官,多半会说:装备、训练之类的。当时我也会这么说。重炮巨舰,日夜操练,在船舷两侧站得整整齐齐,看着就能打胜仗。’
‘但如果你们去问当时海军里的三大将,不论是杨武靖公、周武定公,还是向良,肯定都只会说要有钱。’
‘甚至是当时指挥北虏海军的耶律洪达,如果有人这么问他,他的回答肯定也只有一个——要有钱。’
‘海军就是要钱,有钱没钱,强弱就分出来了。’
可以这么说,整段采访中,只有这时候,先父的兴致才是最高的。
‘你们可能不知道,当年一门新出来的七寸兔子炮①,连人工带材料就要一千八百贯,同口径的驴儿行货②,则要三千贯以上。’
注①、②:兔子炮、驴儿行货,皆是早年海军中对旧式前装滑膛炮的戏称。兔子炮为径六寸以上,倍径小于八的短管重型榴弹炮,驴儿行货为径六寸以上,倍径大于十二的长管重型榴弹炮——编者注。
‘那时候的一艘一级战列舰,青州号那样的,包括火炮、帆索等装备在内,造价动辄百万贯,一艘巡洋舰也要三四十万贯,就是军港中的引水船,装明轮带蒸汽机——现在是见不到还能动的了——一走起来就噗噗噗的乱响,也要八万贯。军港水营、海岸炮台,一座军港的所有必备建筑加起来,千万贯都不一定打不住。记得当初修威海港北炮台,就用了七十万贯,威海港里内外八座炮台,北炮台最前修,但规模只能排第五第六。’
‘你们要知道,那时候的钱是真值钱的,拿在手里当真叮当作响,不是花花绿绿的纸。有个万儿八千,就能在京师旧城里置办一座小院子了。放现在,没十万八万下不来。老夫那时候一个月的饷钱才两贯一百文,还不是足贯,是省陌的——你们后生人可能不知道什么叫省陌,就是不足一百文当一百文来算,朝廷收税,七十八文抵一百,朝廷发饷,就是七十六文抵一百,这就赚了两文钱的利钱——两贯一百文省,也就一千六百多文,可这都已经算是高了。’
先父是乐安天命的性子,但他对大议会设立之前种种,总是抱怨多多。军饷、税赋、民生,每次提起来,都不免要扯上一通。不过共和之前,天下安危皆系于一人,无论贤与不肖,天下臣民都只能忍受。要说抱怨,的确是该抱怨的。
——之后笔者听平弘一说了,‘海军当时就跟神机营一样,是时任宰相的亲儿子,训练起来是泼水一般的花钱。’
水兵军饷,跟神机营一个等级;不亚于上四军。军官的俸禄,同样是军中的高标准。加之每年至少三个月的海上巡防,等同于出战,还要多一份犒赏。
不计舰船装备和军港建设,仅仅是日常军费开支,一年的开支就是近千万贯,海军不及禁军总数十分之一,却占去了常设军费的五分之一。
其实海陆军的军费比例,比如今还要差不少,现如今,大宋海军七支舰队,驻扎四海两洋,拥有十一座一级军港,二十九座二级军港,占去了总军费的四成。
但当时海军初建,能在十数年间,虎口夺食,在总军费中占去了两成,可见当时庙堂诸公,对海军重视。
辽国国力当时可说是开国以来最为雄厚的,可相对于大宋的差距,却也是开国以来最大的。
不论宋辽两国军队的战斗力如何,在投入上,辽国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大宋。
如果是陆上的军队,辽人还有所谓的传统,自幼生活在马背上的契丹骑兵,也不是大宋的骑兵部队一时之间能够赶上。
但海军,全然没有底蕴的宋辽两国,完全是靠钱撑起来的。
辽国占了高丽、日本,在享受到高丽女子、日本金银的同时,也使得辽国需要防守的地域急剧膨胀。原本以进攻作为战争哲学的辽国,即使需要防守,也会选择以攻代守但在海上这个陌生的战场,如果想要维持在陆地上的相同战略,就必须要花费比宋人更多的军费在海军上。
可大宋的金库,又岂是辽国能比?
按先父的说法,‘有钱能够天天有炮打,没钱呢,空有九寸大的行货也只能干挺着’。
辽人省吃俭用置办下来的几艘战舰,还没有下船台,就已经落伍了。等舰只正式列装,大宋舰船上的炮手,一次训练下来,就是一二十轮的发射,类似的训练,一个月至少有两次。而辽国的海军呢?
笔者曾经看过一篇辽国海军的训练记录,如果上面的记载无误,那么即使是排序最前的将军级,一年下来的训练量还比不上大宋一个月的,最低级的巡检船,训练水平就更低了,完全舍不得磨损宝贵的火炮。
关于第一次旅顺口海战(当时辽国称之为苏州港),在先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