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9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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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儿臣明白了一件事,仗不是有件好兵器就能打的,最终还是要看人。”
“人心还在你这边吗?”耶律乙辛问,“强逼国人禁绝汉物,又不能给他们一个更好的生活,还要去跟枪炮犀利的宋人开战,你觉得人心会在你这边吗?”
宋国的富庶,没有一个辽人能够否定,甚至有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好像他们做了宋人,就能变得跟宋人一样富裕。
“难道就等死不成?”
“等,但不是等死。”耶律乙辛道,“因为南朝要开大议会。”
他看着儿子,又有些不耐烦,“这个道理,朕跟你说了许多次了。为什么还不明白?”
“宋人并非选皇帝,皇帝还在那里,只是自选宰相。难道父皇不知道,大辽这边,更有人想要恢复世选?”
“此辈不值一提,这一回就先杀一群。”
“就算今天杀了,日后还会添乱。”
宋人将会由天下各军州选出的议员,来挑选宰相、议政,这件事早就传遍辽国。在耶律乙辛看来,宋人这是自寻内乱,更给了大辽一个绝地求生的机会。要不是有这件事,耶律乙辛早已经绝望了。
不过大议会的消息,也引来了一些居心叵测之辈。
因为大辽过去也是八部共同推选大汗,直到辽太祖,领军击败了室韦,回来后却丢了汗位,不能再忍的他,干掉了所有反对者,废除了世选制。
现在就有些人就私下里要恢复世选,他们不是要撺掇着人造反,而是想要学习南朝的重臣,用温和的手段分享皇权。
只是在耶律乙辛看来,这些人根本不值一提。不能从刀枪中得到权力,却要用口舌来,那还叫契丹人?
到底哪边先会乱起来,大辽能不能等到宋人的内乱,宋国的内乱到底会有多大的影响,这就是耶律乙辛和耶律隆父子之间最大的矛盾。
耶律乙辛看着儿子,在耶律隆的眼眸中,只有对自己观点的坚持,并没有太多的野心,内忧外患,聪明人谁还会闹内乱?
想到南朝,那还真是闲的。
“至于日后添乱的事,”耶律乙辛重重的叹了一声,“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耶律隆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父亲,而耶律怀庆更是惊得呆了,这怎么可能?
“光在外面领军,朝事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吧?在捺钵这里好好待几年,帮朕管着点。”
“父皇!”
“下去吧。”耶律乙辛疲累的挥了挥手,示意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内侍,“你带着太子先下去歇着吧。”
耶律隆怔了半刻,最后跪下磕了头,跟着内侍转身出了帐。
耶律乙辛沉默着,耶律怀庆不敢说,也不敢动。
“佛保。”不知过了多久,耶律乙辛突然开口。
“孙儿在。”
“你怎么看?”耶律乙辛问,“朕和你父,哪个说得对。”
耶律怀庆低下头去。
他在亲眼目睹父祖之争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仅仅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还要确定自己对国势的看法,两桩事,都容不得他首鼠两端了。
“子不当言父过,孙儿……不敢说。”
耶律乙辛不快的拧起眉,“儒家的东西学了有什么用?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做老子的错了,难道做儿子的为了守孝道,还必须一直错下去!?你说!”
耶律怀庆深吸一口气,现在,就是决定他能不能继位的关键了。
“宋国人口是大辽十倍,钢铁产量……”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宋人就喜欢在报纸上公布这种让人看了心寒的数字,“是大辽的二十倍。”
耶律乙辛的脸上是近乎麻木的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反应。但耶律怀庆一停下来,他就催促,“继续。”
“无论布帛,器物,都是宋国远远比大辽要多。铁路铺遍了天下,商队也是走遍了东西南北。”
“嗯。”
“而且宋人一直在开疆拓土,但这些年一直偏向南方,尤其是南洋,几乎是没怎么费力,就到了手上。”
耶律乙辛点头,耶律怀庆是说到点子上了。
“其实宋人,他们越来越像是一个生意人。按照孙儿看到的消息,南朝的都堂,一直都设法要工业化。工厂生产出来的东西,肯定要卖出去。也就是说,其实还是要行商。”
“继续说。”
“所以孙儿觉得,必须要让宋人感觉攻打我大辽,成本太高,并不合算。从我大辽手中夺取一块土地的投入,在南洋能拿下十倍、百倍的土地。如此一来,当然宋国国内,愿意攻打我大辽的想法就会少了。”
“所以你觉得你父是对的?”耶律乙辛问。
耶律隆就是想要强化大辽的军事力量,对每一个挑衅都强力回击,让宋人不敢轻易言战。
“不。”耶律怀庆连忙摇头,“父亲要断绝贸易,这是逼宋人开战,孙儿是不能苟同。在孙儿看来,必须更进一步加深与宋人的商贸往来。兵足以拒之,财足以诱之,两相而下,让宋人无法开战。”
“你父说到处都是宋货,难道你就不担心?”
“当然也要开发国中的特产,不要让金银铜这些贵重之物流入宋国太多。矿山迟早会用完,但牛羊马驴、木材草药,这些能不断生长的,却是可以长久。”
耶律怀庆说完,期待的看着耶律乙辛。自己到底说得能不能让祖父满意,决定了自己日后的前途,乃至生死。
“你父在战场上,用兵是没话说的。我看了这么多年,宋国的将领中,无一人能比得上。郭逵也好、种谔也好、燕达也好,都不如他。现在的王厚、王舜臣之辈,更是差得远了。”
“当然。”
“但治国上,却有些偏激,耐不下性子。朕等了三十年,等到了宣宗,又等了二十年,等到了天下。”
“是皇祖父得承天命。”
“天命?”耶律乙辛摇了摇头,“你去上京道历练一阵吧,皇祖父要留你父在身边,上京道不能无人,你去一趟吧。”
出乎意料的结果,让耶律怀庆不知该喜,还是该悲,浑浑噩噩的跪下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耶律怀庆退下后,耶律乙辛又挥了一下手,“都下去!”
所有侍者都退了出去。
空寂无人的帐篷里,耶律乙辛无力的靠在厚重的白虎皮软垫中,年事已高的身躯更形衰弱,仿佛嵌了进去。
自己还能支持多久?
宋人没有大张旗鼓,但大辽越来越离不开宋人。开办工厂,修筑铁路,不断开疆拓土,看起来大辽是蒸蒸日上,可本质上却毫无起色。
国势越拉越远,只能期待宋国内部出乱子。
如果不是宋国的宰相们各具私心,如果不是宋国的皇帝不得不冲龄即位,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易的压倒大辽。
幸好宋人自废武功。
大议会可让皇帝垂拱而治,士大夫共治天下。
从天下万州中选出德隆望重的代表,作为议员共聚京师,组成大议会挑选宰相、重臣。
宰相虽有权柄,大政独揽,但也只能以五年为期,最多更不能超过十年。
不会出现篡位的权相,也不会让一个不胜任的宰相在朝堂做到第六年。
听起来一切都那么好,简直没有弊病。充分满足了汉人士大夫的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心思。
可直到太祖皇帝废除了八部公推大汗的世选,才将契丹送上了千百年来的最顶峰,造就了东西万里的大帝国。
连同一个祖先、相互又不断联姻的亲戚都能为了一个汗位反目成仇,来自天南海北,相距上万里,口音都不相通的,决定的还是宋国的执掌者,能坐在一起好好说句话都是件难事,哪里可能和和气气,秉持公心的选一位合格的宰相出来?好一点的党同伐异,差一点的就是内乱之始。
在儿子的面前,耶律乙辛说得那么肯定,斩钉截铁。但是现在,一人独处的时候,他却无法像之前那般确定。
韩冈改变了天下,厚生制度、军器制度,格物之说,无不成果斐然,影响了亿万人,当他推出了大议会,结果当真会是鸡飞蛋打吗?
耶律乙辛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第31章 虚实(11)()
会议的气氛很是沉闷。
大宋在辽国的商人,大批的被捕入狱,财物也大量被没收。其中有许多人,都跟议政重臣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议政们的态度,竟然不是愤怒,只是沉闷。如果是外人看来,这就很有些奇怪了。
但作为当事人,却没有任何值得惊讶的地方。
因为两位宰相,到现在都没有表态,气氛当然激烈不起来。
“损失很大啊。”章惇拿着新出的铅笔——他实在不清楚,为什么根本就没有铅,为什么韩冈硬是要命名作铅笔——在册子上点着,“至少三百万贯。怎么会这么多?”
有了章惇开口,气氛算是一松。
方才还如蛤蜊一样,死不开口,转眼就开始踊跃发言了。
“这不是铁路修通了。在国境上装卸货,还不如直接运到析津府方便。”
“在析津府买进卖出,据说利润比石子铺榷场要高出三成。”
“眼里就只有钱了,命都不顾了。”
“谁能知道耶律乙辛会发狠。?”
“大概是耶律乙辛忍不住了。”
“诈病欺人,这还是皇帝该做的事?”
耶律乙辛是当真伤了。韩冈低头看着报告,更详细的情报已经放在了两位宰相的桌上,只是这点小事,就没必要更正了。
“耶律乙辛这么做,两三年内,没人敢去辽国境内做买卖了。”
“他都火烧眉毛了,哪会考虑那么多?”
这一次,换作韩冈敲了敲桌子,把飞出去的话题拉了回来,“风凉话就少说吧,先弄清楚整件事,再讨论一下怎么办。”
“玉昆说得对,”章惇也发话,“没用的风凉话就别说了。景叔,辽国对我皇宋商人的搜捕,规模到底有多大?”
“从现在得到的消息来看,”游师雄道,铁路总局被戏称为小都堂,就是因为政、军、工、漕、刑,以及情报搜集,什么事都能插上一脚,尤其是与铁路相关的信息,比枢密院还要快速、精确,“辽人对商会的搜捕,主要还局限在析津府和捺钵附近,而许多不在这一区域的商人已经在返回河北。不过……”他抬头看了看圆桌旁的同僚,“许多人都是直接放弃了自身所携带的货物,总体损失要远远超过三百万贯。”
“这生意做得太吃亏了,”李承之偏过头对韩冈道,“赚没赚多少,一丢都是几百上千万贯。”
韩冈低声道,“与辽人打交道,的确要冒风险,但不与辽人打交道又太可惜。不说那些特产了,谁知道收复幽燕的机会什么时候来呢?”
有句话韩冈没说。要不是耶律乙辛下手快,在辽国境内乱窜的大宋商人,迟早能将辽国的老底给掀开来。
辽国牧场里面的牛羊马,日本的金银矿,白山黑水中的木材,甚至人口,都是大宋所需要的。
同时,繁荣的贸易,使得宋人能够自由进出辽国,反过来难度稍大一点,但也只是难度稍大。
比起过去两国之间还有兄弟之约的时候,在东京街头上看见契丹人的几率反而更高了许多。
当然他们不会仅仅是做生意,相互之间刺探、收买,都是不用说的。
相对而言,大宋的优势更大一点。国力上的差距,两国的上层都看得很清楚,辽国能够自恃的,不过是过去百多年一直压着大宋的历史罢了。
因而与大宋一边有着私下往来的很多,耶律乙辛得国不正,就是这些人为自己寻到的最好的理由。
“玉昆,”章惇提声问韩冈,“你说该怎么办?”
韩冈毫不犹豫,“人命关天,先保住人命。”他反问章惇,“子厚兄你的意思呢?”
章惇道,“得搜捕辽国在京师的细作。”
韩冈点头,“对等报复这是必要的。勉仲,这件事就交给开封府了。”他又对章惇解释道,“可以拿这些细作把我们的人交换回来。”
章惇沉吟起来,“那就要派人去跟辽人交涉一下了。”
“派谁去?”张璪问,“……以什么名目?”
自从耶律乙辛篡位之后,大宋与辽国没有正式的官方外交。而且大宋一直拒不承认耶律乙辛的皇帝之位。
即便商贸往来,即便连铁路也连了起来,即便都堂私下里与耶律乙辛也偶有沟通,但官面上,不会有任何妥协。
主持与辽国商贸往来的,是一个没有名目的行会,但决定了输送辽国的商品的价格。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