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9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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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确信了这一点。甚至是给皇帝诊治的太医,韩冈确信他们中的大多数,也被迷惑了,从他们所记录的医案中可以看得出来。
如今酒楼茶肆之中,酒酣耳热之时,东京士民议论起宰相们会如何处置皇帝,那肯定是各有各的观点,从逼皇帝内禅太祖之后,到圈禁皇帝终生,不一而足。可是若有人说宰相们会行弑君之事,只会惹来一阵嘲笑——皇帝时不时就大病一场,每次都是太医们费尽心力才救了回来,每次都是满京师搜罗贵重药物,流水一般的往宫里面送。任谁来看,相公们当真要让皇帝死,只要吩咐太医们少开帖药就好。
这么些年来,韩冈、章惇费了那么多心思进行铺垫,当真哪天嫌赵煦太碍眼了,想下手时直接下手就行了,都不用顾忌太多。
但章惇和韩冈都没有打算给御座上换张新面孔。
“幸好他也不知道,我们需要他这个皇帝。”韩冈由衷的说道。
他在说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一个成年的、身处太平之时,却无法收服人心、让天下臣民无法期待的皇帝,比英明神武的李世民都难得。
现在的赵煦,完全是毫无忠心的臣子们十几年来努力培养的结果。就像是盆景中的怪松残梅,从小就被困扎着,扭曲了正常的生长方向,长大之后,便成了一副怪异的模样。
但韩冈一点都没有觉得亏心。就是把赵煦培养成明君又如何?再是明君,掌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除宰相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好一点的,就像韩琦,还能回家养老,差一点的,可以看看唐高宗怎么对待长孙无忌和褚遂良。
就算没有当年的那桩意外,韩冈也没打算做一个忠心耿耿的纯臣。站得越高,就越想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交托给一个凭血缘获得权力的小儿。
而韩冈的想法,也正是皇帝‘弑父弑君’之后,章惇的想法。
正是经过了那一桩悲剧,在两人刻意推动下,赵煦才变成了如今这幅不得人心的模样。
韩冈和章惇好不容易培养出了这么一个君主,正要派上大用场的时候,怎么可能就随便抛弃掉?
皇帝的地位和存在,只取决于需要——宰相的需要,都堂的需要,议政大臣们的需要。
现在韩冈和章惇正需要这样的皇帝。
“现在是少不了他,权衡轻重,有他在比没他在要好。”
章惇还记得自己当年读书的时候,每天的日常起居也是够刻苦了,但还是比不上皇帝这般极为规律,尽管皇帝能有这样的毅力,应当是都堂和太后管得太死的缘故。不比普通的读书人,跟朋友喝酒聊天,上青楼解闷,没有那么多娱乐活动的皇帝,自然只有规律的生活。
但结论是建立在结果上,而不是起因上。对章惇和韩冈来说,一个性格坚毅的皇帝,已经证明了他的危险性。
现在章惇权衡轻重,认为还是留着皇帝更有用一点。但他的言外之意,已经不言自明。
韩冈嘴角向上翘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那就请皇帝再多辛苦一阵子好了。”
“嗯,一阵子。”
第12章 庙堂(三)()
【国庆之后自动更新的三章竟然都没有设定时间,实在是对不住各位。今天才发现,回头看了看,过节时匆匆忙忙写的又不尽如人意,再修改一下,现在发出来。今晚总共五更,这是第一更。】
李承之正在看今天新出的报纸。
面前是一碗杂米粥,五六碟小菜,年纪大了,养生惜福,吃喝都是以简单淡味为上。
筷子不时的在碗碟中划拉几下,眼睛则钻进了报纸里,片刻也不稍离。
虽然贵为参知政事,但李承之就跟京师中的许多人一样,早上起来一边吃饭,一边看报,也不在意个人的形象问题。
不过今天的情况尤其严重,服侍在李承之身边的老仆,视线在李承之专注的脸上,和桌上洒落的稀粥小菜之间打转。
这位每天一大清早,都要在李承之书房的桌台和窗棱上,用手指检测仆人们清扫工作成果的老人,暂时还拿不定主意,到底是提醒主人注意以下形象,还是让他继续在餐桌前思考。
李承之正全神贯注在一篇报道上。
之前两天,王安石将入文庙的消息在报纸上披露,在京师士林和朝堂中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这一篇正是其后续,澄清了世人的疑问,也展示了韩冈的野心。想必今天有许多人恍然大悟。
但李承之不是,身为参知政事,他当然知道韩冈和章惇的盘算。
想到外界前两日还在猜测韩冈的用心,直到今日才能得知真相,纵以李承之老辣,城府已如渊海,心中也不免带上一丝丝优越感。
只是韩冈送张载入文庙,本也应当是情理之中,与他为了自身入文庙才力捧王安石,两种猜测应该各居其半才是。偏偏说韩冈为己铺路的议论甚嚣尘上,细细想来,却又可怪之处。
李承之在一篇篇报道中推敲文字,却也没弄清楚其中的关窍。只是按常理推断,应该是跟韩冈有关。
不论如何,当报纸掌握在韩冈手中,他想要那种传言流传,就会有哪种传言流传。
不一定要刊登在报纸上,为了挖掘新闻而铺开来的一张网,可以把京师中的任何消息传到韩冈耳中,也能把韩冈的意愿传到京师各处。
李承之的眼神幽暗了几分。
如此利器,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却让其他人如臂使指一般的操控着,到了他这个等级,睡觉都要睁一只眼才能安心。
一开始两家快报的内容只是联赛战报加广告,混迹在京城无数的小报、揭帖之中,朝堂上下大多没放在心上。而两大联赛的背后靠山,赵姓曹姓高姓向姓充斥其间,眼光长远的朝臣中,也没人愿意去出这个风头,只想再等等看。
这一耽搁,就再也挽回不了。等到朝中许多有识之士,觉得即使会惹起宗室勋贵们的反扑也不能不管的时候,韩冈已经成了朝廷的代表。
做贼的后=台,却管着抓贼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韩冈通过报纸,牢牢把握着京师的舆论,李承之即使是内定的接班人,也不会认为自己有机会染指。除非熬到韩冈死了。
韩琦死了,富弼死了,司马光死了,王安石也死了,但文彦博还厚颜无耻的活着,都九十岁了,看起来是要做个百岁人瑞的样子。
而韩冈,就算不提以讹传讹的药王弟子这一茬,他本人也是擅于养生,体格又健壮,就算不跟文彦博比,七八十岁还是能活到的。
三四十年后的事,李承之自己是不指望能看到了。
就像之前两天议论韩冈入文庙的事。日后韩冈能不能进文庙,这是几十年后的事了,让那时候的人去处理,至于现在,顾着眼前罢了。
坏了兴致,李承之收起了报纸,安安静静的吃完了今天的早餐。
清晨悠闲的时光很是短暂,但已经比过去更长了许多。
不用上朝,不用早起,每日的都堂会,巳正才开始,议政会议十日一次,对于宰辅们来说,他们的日常生活可以变得十分舒缓悠闲。
李承之已经习惯了天亮后起床,悠悠然然的吃完早饭,然后见一两个客人,再乘车去都堂。
如果哪一天,李承之他回到寅时就要起床的时候,他也想造反了。
每天早上,李承之会接待的客人,重要性不好说,但肯定是他不打算用太多时间接待的。
今天约好时间上门来的,是太常礼院韩忠彦的亲信门客。
韩忠彦是韩琦之子,议政而已,在朝中并不得志——如果是从他的根脚来看。如今正在走李承之的门路。
李承之有意利用韩家的人脉扩张自己的势力,但韩忠彦最近的请托,却让李承之难以接受。
“非是我不欲助师朴。实是师朴所荐的王岩叟为章相所厌,如何做得了议政?”
王岩叟曾为韩琦门人,韩忠彦欲举王岩叟入议政,自然是有他的私心。
李承之对此自然是连番推脱,一方面王岩叟不得章惇之喜,另一方面,李承之也不愿意看见韩忠彦反客为主。
那门客听到李承之的拒绝,并未现出难色,看起来反而是在他意料之中。
“听闻章相意欲以宰相兼枢密。”门客轻声说道。
李承之脸色微微一变。
都堂是两府合衙办公之所,同时也让宰相的手脚理所当然的伸进了枢密院。
如今军国大事,宰相皆有与议,宰相要兼任枢密使,京师中早就有所传言,甚至过去这些年,都有不少下面的小臣上书,请求宰相兼任枢密使,从中搏一个富贵。不过这么些年,两位宰相却始终没有真正动手。
但最近,传言不再是传言。
韩冈即将离任,章惇意欲统括军国之事的意志也愈加强烈。
李承之也从韩冈那边听到了一点消息,说是宰相兼任枢密使,是其干预军事名正言顺,但在枢密院处理日常公事的,还是独任其职的知枢密院事,而不是东府官员。
这是韩冈打算未雨绸缪。避免日后冲突,先让出一步。承认本就已经是现实的宰相干预军事的事实,再划下一个道道,以防日后章惇再得寸进尺。
另一方面,也是要与章惇进行交换。确保日后宰相尽管大权独揽,也必须受到大议会的牵制。
按照李承之的推测,日后东府设二相三参,继续延续如今的局面。而枢密院中,排除授予武将的同签书枢密院事一职外,还有五个职位。
枢密使,知枢密院事,枢密副使,同知枢密院事,签书枢密院事这五个位置。其中的枢密使,就由首相兼任。次相只管东府,不问西府事。
李承之对此是不满意的。不过他自问隐藏得很好。不管是对日后都堂变化的预测,还是本人的情绪,都隐藏得很深,不觉的有人会看出来。
可是,今天的这位来自韩忠彦门下的宾客,却在试探于他。
是韩忠彦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承之心念急转,变化的脸色已经回复了正常,漫不经意的瞟了一眼,“哦,竟有此事?”
第13章 庙堂(四)()
【第二更。还有三更。】
李承之的回应漫不经心,甚至还带了点戏谑的笑意,仿佛听到了一个可笑的无稽之谈。
但韩忠彦家的亲信门客却双眼一亮,李承之没有否定,甚至赶人,这就是机会了。
宰相要兼任枢密使,这是否是事实,其实并不重要。最重要的,他要帮主人说服李承之。
即使这一条是没来由的假消息,他也要设法让李承之相信。先引起李承之的兴趣,然后才能说服他。
能否说服且不论,他对引起李承之的兴趣是颇有信心。
因为李承之,已经是预定中的要接替韩冈担任宰相的唯一人选。
赶在大议会正式召开之前,他会成为仅次于章惇的次相。与章惇和几位同僚一起,共同掌握这个拥有亿万子民的国度。
既然成为与章惇并立的宰相,这位门客相信,李承之不会甘心于自己的权限只能局限于政务,而不能主导军事,那样的话,与参知政事又有何区别?
门客更向前倾了一点:“北疆寨防,宰相所预,枢密唯唯而已。交州兴兵,又是宰相所拟,枢密应声从事。”
河北一边兴修通往辽国的铁路,一边在铁路两边大修寨堡,尤其是在边境铁路相接处,两国的城寨遥遥对峙,只有两里之遥,用安设在城垒中的重型火炮,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两位宰相所控制。
而交州方面,于前年彻底攻灭占城国【越南南部】,设立了林邑州。
这是因为国中垂涎于南洋沃土而开展的战争。不过这一次的军事行动,与其叫做战争,不如称之为武装游行。
占城国力本就衰弱,又因为交州的种植园主对奴工的需要,而常年失血,早已是一座梁断柱倒的破屋子。
当朝廷决定对占城用兵,直到最后,也只动了区区两个指挥的神机营,以及三个指挥的广西禁军,剩下的,都是由广西洞蛮组成,跟随在头狼身后的群狼。
但这场战争中,唯一一次可以称为会战,是攻克占城国都的战斗。只是主角不是来自东京开封,武装到牙齿的神机营,而是出发自广州的南洋水师。
南洋水师本奉命为偏师,横掠占城沿海,同时防止三佛齐的援军从海上进入占城。
但南洋水师这一回,在拿下了占城国都最近的港口之后,派出了一千三百名水手登岸,带着八门三寸炮,一举攻占了旧州,俘获占城王以下大臣贵人上千人,顺便气疯了领军南下的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