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9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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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刷,牙粉,水杯,手巾,还有最新出来的香皂。这些日常洗漱用品,都是抵达学会之后,一套一套的配发给每一位会员。
其中应该属香皂最为稀罕。从原理上说,香皂应该是用火碱处理油脂,再掺上香精制成。
章回在《自然》上就看过相应的论文,说是在茶籽油中掺入火碱,加热冷凝后的新物质,可以用来洗手洗衣,远胜皂角,有益于清洁厚生。
当时手边没有火碱,所以章回没能做相应的实验,后来新论文层出不穷,章回就抛到了脑后。可过了仅仅一年多,脂砚斋的香皂就已经在江南卖得十分红火了,稍差一点的没放香精的肥皂则有了十几个牌子。只是无论香皂还是肥皂,都是章回一时买得起,却长久用不起的价格。
不过让章回喜欢的,不是打着脂砚斋印记的香皂,而是搪瓷口杯。
铁胚搪瓷的口杯,一直听说有,可在市面上很难见到。
这一个口杯,还是章回的第一个搪瓷器皿。上面有自然学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字样,白底红字,排列如拱桥,桥下就是自然学会的经纬叶标志。口杯制作得极为精美,让章回爱不释手。
口杯舀了清水,拿牙刷沾了牙粉刷牙,再用手巾香皂来洗脸洗手,一套下来,清清爽爽,比过去柳枝沾盐不知要好多少倍。
章回梳洗好,一位少年就进院来,端起这盆脏水,就准备端出去。
章回冲他点点头,道了声谢,而少年则放下水盆,正经严肃的回了一礼后,才又端上水盆出门。
学会会所中,为会员们服务的少年有上百人。都是只有十几岁,除了稍带一点关西口音,其他一切都让认跳不出毛病来。
身穿同样式样的衣冠,一个个沉默寡言,有礼有节,最重要的还是都读书识字。
按章回这几日的了解,少年们并不是仆人,全都是从雍秦商会那边调过来的工读生。
也就是家里贫寒,无力学费,受到了雍秦商会的资助,半日上学,半日在商会中做工。
就像京中送报的报童,也都是一大早就送报,剩下的时间在报社资助开办的学校中读书,到了月底,还能拿到不算太少的工钱。相比之下,绝大多数店铺里面做学徒的,可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一般都是三年白工,然后就是四季新衣,逢年过节的红包而已。
这些工读生,从蒙学开始读起,其中出色的,还能上小学,中学。八/九年的时间,一半在学,一半做工,等到毕业,通过县中的考试,拿到秀才的资格。
据章回听到的小道消息,其中有好几个,都已经是本州的诸科贡生。这传言,章回不能确认真假,不过他的确看到一个已经是学会会员的工读生,胸口上都佩着学会的经纬叶徽章。
一个学会会员,想要去考一个诸科出身,绝对是手到擒来。
就像章回,他早就拿到诸科贡生的资格了。要不是通过通信得知,下一科,朝廷将会在诸科之外,增设一明理科,以自然格物之道为主,章回就准备去考明工科或明算科了。
而如同这些工读生一般的少年,在关西又不知凡几。
这两日,章回打过交道的一个书办,曾经自豪的说,雍秦商会每年资助的蒙学生,在关陇之地是数以万计。其中能够读到小学的,至少能有一半,这一半人之中,又有两成能够上到中学,拿到一个秀才。
由此比例,文萃之地的称号,怕就不是江南诸路,而要转到关陇诸路来了。
有些数据都是公开的,只要有心,都能找得到。而不少有心人都将数据进行了公开。
比如前两年勘察的全国各军州儿童的入学率,天下的报纸上都公布了结果,让不知多少人跌碎了眼镜。
其中入学率最高的竟然是巩州,陇右各州,皆在前列。关西首府的京兆府,排在第八,东京开封府则只能屈居第九,洛阳、大名、应天三京,更是在二十名开外。
另外一个让人惊奇的数字,就是人文荟萃的江南诸路,竟然只有三州能排进二十名,前十名中,无一南方军州。
这个数据,是按照蒙学生的数字对比当地保赤局的男童种痘数来计算的。从人口统计来说,保赤局的记录,远比县衙架阁库里面的数据要可靠百倍。
此数一出,天下哗然。
谁也料想不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众所共知,一个地区能考中进士或诸科的数目多寡,完全来自于读书人口的基数。读书的人越多,读书种子就越多,进士自是会笑傲群侪。
关西原本朴实少文,进士数量不及江南一州,但气学耐下性子,在关西深耕密植了多年,终于能够超越江南,再几年就能进入收获期。
竞争者又多了,这对所有在科举中打滚的士子来说,的确是个噩耗。
不过哗然之后,很快就没了消息。
南方的世家大族,始终无动于衷,更没有仿效雍秦商会,资助所有失学男童。
开设蒙学能够获得减税,还能得到朝廷的褒奖,可入学的学生太多的话,家里的子弟就要受到竞争。
原本就是千军万马抢渡独木桥的江南诸路,再挤进来几倍人马,还要人活不活了?
许多大户人家,都只是将家学注册,以蒙学的名义获得一定程度的减税,根本不会去考虑毫无关系的平民子弟。
这让所有抱有期待的人们不禁哀叹,天下间,根本找不到第二个雍秦商会。
进士科不好说,但诸科,再过几年,怕就是关陇士子的天下。
而且进士科……王安石能改诗赋为经义,韩冈要在其中掺杂格物的内容,同样轻而易举。
天下之大变局,稍微慢一步,可就真的跟不上了。
带着些微感叹,章回在食堂吃过早饭后,率先来到了会场。
会场一角,却已人群聚集。
章回正想是出了什么事,就看见了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韩冈。
‘这么早就到了?’章回低声。
“是习惯早朝了。”
章回忙回头,却见是手持长杖的卫朴,慌忙行礼,“见过卫先生。”
“是章小哥吧。”卫朴听声辨人,回了一礼。
同来会所之后,章回与卫朴又打过几次交道,对卫朴的算学水平愈加钦佩。不过他却不知为什么卫朴会知道自己说的是韩冈。
卫朴与章回道了别,就向人群那边走过去,走到近前,人群分开。只见人群中央的宰相走出来与卫朴攀谈起来。
卫朴在数学上的水平,的确是过人一等。在学者众多的自然学会中,也是出类拔萃的,能与宰相说上话,章回除了羡慕,说不出半句不是。
会场内,已经布置好了。
进门的正前方只有一个木台。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了这么多椅子,以木台为核心,摆成了前后三层的半环形,留了几条贯穿内外的辐射线作为行走的通道。
如此布置,坐在木台后,说话也能让大部人都听见了。
不过要是这间大厅能够进行改造,中间木台上说话,全场都可能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修改已经不现实,章回想,要是几年后的修好的学会新会所,能够在设计时就能考虑到声音的问题,那就好了。
此外,日后的大会只会越来越庞大,没有足够大的空间,可就只能人挤人了。
不过要想专门设计一个能供千人聚集的会场。只是座位就很麻烦了。
章回分心他事,回过神来时,就听到旁边就在说话,似乎也在议论新会所是否能造出更大的专用会场。
听了就几句,章回嘴角就不禁带了微笑,不是嘲笑,而是认同。
“旧时厚古薄今,以古为尊,而气学格物,则是古者为今人奠基。且水势向下,内低外高,也正合韩相公曾经说过的海纳百川之理。”
这是想造一个碟形的会场,让宰辅议政坐在中间低处,其他会员一层层往上坐过去。
让章回来说,这个想法的确是不错,用来说服人的论据,乍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如果有时间,章回也愿意往里面插上一脚,
但章回没打算分心太多,很快就从新会所连材料都没有备及的窘境中,返回到近在眼前的大会。
早在两天前,一本本还带着油墨味的小册子就发到所有与会者的手中,封皮上没有字,白纸一张,里面就是大会这一天的议程。
总数三百零七人的会员代表,将对学会章程的草稿一条条的进行讨论。
包括宰相,包括布衣。
章回的心又跳了起来,天下间,又有哪位宰相能如此宽容大度?
天色一点点的亮了起来,来到会场的会员们也越来越多,宰相,议政一个个登场亮相。
所有人都到齐落座,韩冈走了上来,来到木台之后,犀利的视线扫过全场。
会场中,飞快地静了下来。
“很高兴能在这个会场上,见到诸多老朋友。更开心能在这里,见到许多新朋友。”
“能加入自然学会,能为学会而努力,都是同心同德的同志,眼前,有三百零六,在天下,有三千一百一十七。在二十年前,这是只有在梦中出现的事。而在时隔二十载的今日,则早已远远超过旧日的想象。所以对诸位旧雨新知,我……韩冈,有些肺腑之言想与诸位说一说。”
韩冈的声音厚重凝实,仿佛从丹田而出,传到会场中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人都在专注的聆听着。
韩冈停顿了一个,然后开口,
“我有一个梦想。”
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78)()
刚下过一阵急雨。
正被开膛破肚的路面上,到处是泥泞,泥浆化成的小溪缓缓流淌。
唐梓明提着下摆,踮起脚,小心翼翼的穿过街道。低头看看,心痛地发现自己新买的布鞋、衣袍的下摆,还是变成了花斑豹子一般。
在路边上摘了几片树叶擦了擦鞋子,却越擦越脏,唐梓明丢了树叶,无奈的放弃了。
开封府这段时间在改造全城的下水道,事情是好事,唐梓明也觉得很好。但修好之前,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遍地,就实在让每天都要走街串巷,搜集新闻的他受不了。
带着一副坏心情回到报社,一个相熟的编辑看到他,就叫了起来,“明哥,怎么才回来,李叔正找你。”
唐梓明心里一个激灵,揪住编辑,“哥哥,是什么事?”
编辑却不透底,推着唐梓明神神秘秘的道:“好事,好事!”
唐梓明犹犹豫豫,“要真的好事,小弟回头肯定请客。”
编辑笑呵呵的,“这客你请定了。”
小报报社的记者多只是读过两三年的书,勉强能将语句写通顺了。所以他们将消息带回来后,都得先交给编辑来润色,然后才能刊登在报纸上。而绝大多数报社记者的工钱,一大半要靠文章发表后的奖励。
编辑不说掌握着记者的生杀大权,至少是掌握了记者的钱袋子。唐梓明却比同事们要强一点,能抓新闻,写得文章通顺,编辑只要稍作修改就行。在多少混了一个秀才身份的编辑面前,唐梓明还算有些体面,不过来到了总编面前,可就只能战战兢兢了。
唐梓明所在的报社,只是开封城中几十家小报之一。
与绝大多数同行一样,租了一间只有一进的小院,编辑们在东厢,排字和印刷在西厢,主编则坐镇中央。至于记者,勉强在厨房旁挤出了一个小间用来歇脚。
粗糙的纸张,低劣的油墨,三流的活字印刷技术,雇佣十几个工读的小报童在车站、城门等人流密集之地贩卖,剩下的就放在书铺寄售,除去人工,材料,房租等成本,每月能有十来贯净利就可以偷笑了。
这些小报在两大快报社的夹缝里面生存,鬼神志怪也登,家长里短也登,广告更是来者不拒,只要有得赚,节操什么早抛到脑后。只有一条是所有小报都必须要遵守的——不要去占两大报社的便宜。
但总的来说,小报再小,报社总编则都是有体面的士人身份。
记者最多是个没功名的乡学究,编辑一般都能混到一个秀才,而总编,无论有无功名,在文坛都有些名气,甚至可以进出达官贵人的家门。
唐梓明战战兢兢,即使这位总编,总是去新曹门外便宜的私窠子,从来不去甜水巷那等稍贵的地方,那也是能被审官东院主簿邀请参加诗会的。像他这样在报社属于倒数第二阶层的小记者,平常一天下来连话都跟总编说不上一句,地位有天壤之别。
总编夹鼻眼镜后面的一对三角眼闪烁着,仿佛家庭主妇挑选菜蔬的眼神,“有干净衣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