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9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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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大议会的筹备会会议将要举行。
为了庆祝这一有着纪念意义的会议,政事堂早在两个月前,便开始放风,说是天子大婚不会赏赐群臣、三军,而是改在半月后的筹备会议上。
如果手上的钱足够,宰辅们当然乐意多发一点收买人心。东京军民,都很清楚眼下是谁在掌权。只要大议会筹备会发下的犒赏,比天子大婚更多一点,哪一桩更重要,人们同样也会清楚了。
可惜的是,朝廷现在并没有那么多的钱。
朝廷的收入虽说一年多过一年,可开支也是一年多过一年。尤其是铁路,之前修建的铁路还没有到收回成本的时候,而新建的铁路又吞吃了一大笔。
眼下还没有现代化的银行体系,朝廷财计想要玩赤字模式,也找不到地方空手套白狼。宰辅们只能量入为出,然后尽量开源节流。
给三军和百官的赏赐,也只能在天子大婚和大议会筹备会中,选择其中一项。在宰辅们而言,选择那一项自是不言而喻。
但没钱的感觉实在是不好。
“什么时候手头不那么紧就好了。”
曾孝宽半开玩笑的叹着气,就像是小市民一样抱怨收入太低。
“赚得多花得也多。”韩冈道:“场面大了,开支也会大。记得熙宗朝的时候,好像有哪位得一狨座,却连肉都吃不起了?”
李承之咳嗽了一声,“先大兄那一次只是一时不趁手,并非是当真吃不起肉。”
韩冈愣了一下,歉然一礼,“冈不知情由,贸然妄语,望奉世勿怪。”
韩冈提起的这个故事的主角,就是李承之的长兄李肃之。因为升了天章阁待制,上门来投靠的亲友太多,一时间连肉都吃不起,不过按李承之的说法,主要原因应该是家里的供给没跟上。
京中有油水的差遣并不多,很多官员在清水衙门做事的时候,还得靠在地方上置办的产业的收入来填补。
韩冈的场面也不小,又不愿意赤裸裸的刮钱,如果家中产业不能支持,肯定也会捉襟见肘。
“不知者无罪。”李承之摇摇头,并不在意,又道,“虽说是善财难舍,可这笔钱也得花。”
“奉世这话说得对。”章惇道,“该花用的就得花用。现在在铁路上投出去的钱,日后能十倍收回。不仅仅是铁路收入,所经州县的市面都繁荣了。不论何处州县,只要通了铁路,商税的税入,当年就能上涨五成。”
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章惇继续说,“何况朝廷用在铁路上的开支,也不是用了就没了。这些钱,给付人工,购买材料。最后钱泰半是落到了打造铁轨、机器的匠人和修建铁路的卒伍身上,难道那些钱他们不会用吗?都是要用的!同样的钱给富户赚去,富户能藏一半到底下,若是给穷人赚去了,肯定都会花用出来。这钱用得越多,市面上就越繁荣,越是繁荣,朝廷的商税也能收得更多。来来去去,前还是在朝廷手中。”
韩冈听着章惇条理分明的说这话,倒是越发得佩服他了。不仅仅是因为章惇对国家经济的观点,已经脱离了旧式的思维。更因为章惇都几天没怎么合眼了,头脑还能这般清醒,以他的年纪很难得了。
皇帝大婚的这一天,章惇作为大礼使,可算是宰辅中最辛苦的一位了。
尽管过五旬的年纪,放在重臣的行列中,仍可算是中坚,但是以世间的认识,以及个人的身体状况,已经可以算是老人了。正常章惇这个年纪的老人,本身保养得再好,一天辛苦下来,也肯定大感吃不消。
可章惇依然精神奕奕,好像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要知道,他的辛苦,并不只是昨天一天。婚礼的忙碌是从半年前就开始,只管大略的章惇到了两天前,也必须开始来回奔走,加上昨夜,章惇至少熬了两个通宵,再前一天,最多也只睡了一两个时辰。
下面受命奔走的官吏,大半都放了假,一小部分不得不坚持的,眼下一个个没精打采,隔一会儿,见没人注意,便用袖子掩住口,悄悄打个哈欠。
而宰辅们精力过人,可能是高层共通的天赋。
曾孝宽比章惇年长十岁,昨夜也是没怎么睡,同样的精神焕发。苏颂、张璪、李承之、熊本,没哪个小于六十岁,定例在双日召开的两府晨间会议,一样都是腰杆笔挺的坐在座位上。
至于韩冈,众人中年纪最少,一宿没合眼,除了眼睛里多了些许血丝,根本看不出与平常有什么区别。
相对于宰辅们的精力过人,年轻得多的皇帝,在洞房花烛之夜后,就显得萎靡不正。
洞房花烛夜之后的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得起身去拜见太后。
折腾了一天,赵煦现在没什么精神,又有些烦躁,一脑门子官司。
向太后完全无视了赵煦的态度,甚至连赵煦这个人都无视了,倒是对王琹很看重,尽管也没什么精神,还是拉着手,跟王琹说了好几句话。
赵煦强忍着倦意,不让自己坐着睡着。迷迷糊糊之间,一句话传入耳中,猛然将他惊醒。
看过去时,就连新皇后也是一脸惊讶。
王琹轻声细气,说话却没有半点怯意:“收养宗室,母后,这是为何?”
“招几个宗亲家的孩儿来进宫里养着,也能讨个吉利。吾此番选出的三个孩儿,家里兄弟都多,还没几个夭折。有他们在宫中,你也能早诞龙子。”
向太后又转过去对赵煦道:“官家你身子骨也不好,就先不给你纳妃了,和皇后好好过日子,争取早日听到喜讯。”
真宗生不出儿子,就将侄儿赵允让接到宫里来抚养,等生下仁宗之后,才把赵允让送回去。而赵允让,就是老濮王。
仁宗后来也生不出儿子,便将两名近支宗室养在宫中,其中一人就是赵允让的儿子,英宗赵曙,当时叫赵宗实。
熙宗皇帝,儿子虽说是生一个死一个,但总是没断人,因而就没有收养,不过当年皇子一个接一个夭折的时候,左右臣下以及宫中,提出收养宗室子的不止一次。
可赵煦这才成婚啊,真宗仁宗收养宗室的时候,登基都多少年了?
有必要那么着急?
赵煦青白色的脸,越发惨白,“是谁家的子弟?”
“康惠王那一系的。”
谥号康惠的宗室只有一个,就是秦康惠王德芳,太祖的儿子!
赵煦双手颤抖,“怎么都是……这也隔得太远了。”
向太后冷着脸,“太近了就会太上心,你当你的濮王府的那些叔伯和从兄弟有什么好心思?还不如太祖一脉,不会有太多心思。”
当真如此?赵煦根本就不相信。可他不相信又能如何?他浑浑噩噩的从慈寿殿中出来,转回福宁殿的时候,并没注意到新晋的郯国公赵世将,正从另一条路上去往慈寿殿。
赵世将注意到了,付之冷冷一笑。
太祖肇造,其后人却不能享国,这是何道理?
宫中六十年来无子嗣,即使有了一个,也是个昏庸悖逆的东西。
外界早有谣言,说这一切,都是太祖皇帝怨气所致。尽管谣言的源头很多人都有猜测,但相信的还是很多。
如果赵煦生不出儿子,那么养在宫中的几个太祖之后,就会顺理成章的成为下一任天子。
这是之前,清洗濮王一系时,赵世将用自己的行动,向宰相们换来的承诺。
选入宫中的,并不是赵世将家中子弟,但只要是货真价实的太祖之后,那也就够了。
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67)()
“荒谬!”
“滑天下之大稽!”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皇帝昨日刚成婚,今天太后就要把三位宗室子养在宫中,还是太祖之后,这个消息刚刚传来,文彦博当场就爆发了。
文及甫心惊胆战的看着老父在厅中发飙,自己却束手无策。
之前,因为文彦博闹得太厉害,政事堂找了个事由,将文彦博的三个儿子给关进了台狱之中。
随着文彦博服软,文及甫便先给放了出来,这算是定金。但他的两个兄弟还在台狱中,可算是押金。
尽管在台狱中只待了没两日,但文及甫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宁可做哑巴,也绝不再进乌台一趟了。
他现在胆战心惊,不是因为老夫发怒,而是因为老父发怒的后果。
“大人,该怎么办?”文及甫小心翼翼的问道。
“能怎么办?!”文彦博反冲了一句。
文彦博很清楚,即使他那对浑浊的老眼,把儿子瞪得脸青唇白,也拿两府中的那几位毫无办法。
“儿子听人说,韩冈曾经说过,只要熙宗皇帝还有血脉在,就不会让其他人坐在皇位上,还是当着几位太尉的面说的。”
“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文彦博也听说过同样的消息,只是细节上稍有差别罢了,“燕达现在还敢炸刺不成?”
太后和宰相并不是要把皇帝给替换掉,但皇帝生不出儿子,总不能让皇位上无人可选。如果熙宗皇帝的血脉断绝,韩冈再另外挑选宗室承接熙宗宗祧,继承大宝。这么做,绝不算违背誓言。有了一个下台的台阶,燕达难道还会跟宰相犟着不成?即使他想犟着,也得先变出一个熙宗血脉来。
从头到尾将这事一看,韩冈当初就已经有了这个扶宗室入继大统的打算。
而且做的还有凭有据,让人说不出话来。
把宗室养在宫中的事,真宗有过,仁宗有过,就是民间,也有类似的做法,更有婚前找多子家的小儿压床的风俗。有先例,有风俗,除了太急了一点以外,根本无从置喙。
选的虽是太祖一系,但太宗一脉刚刚收到打击,尤其是最近支的濮王府,可是毁灭性的打击,一门二十多房,竟有一半下狱,日日拷问,怕是打算将濮王府的阴私事全都给挖出来才罢休。
外人哪里能想到,当初先动濮王府,就是为了今日,都想不到奸贼们会这般丧心病狂。
“竟还是太祖之后!”文彦博怒极反笑,“王安石啊王安石,你辛辛苦苦把孙女嫁给皇帝,可曾想,你女婿直接帮你孙女婿断了根了。”
文及甫小声附和,“皇后生下儿子,肯定会是死胎。”
“这不是废话?!”文彦博反冲了儿子一句,“问过没有,什么时候大赦?”
文及甫是刚刚回来,之前出们去,就是去问了朝廷何时大赦——只有大赦了,他的两位被定罪的兄弟,才能回来。
只是他回来的时候,正好撞上文彦博收到宫中传来的消息。
“说是半个月后,大议会的第一次筹备会举行,那时候就会宣布大赦天下。”
“半个月?!”
“是。”
文彦博怒气稍收,点点头,只是脸色还是阴沉着。
韩冈之前说要判两个去云南,文彦博没再讨价还价,也是知道天子大婚肯定会大赦天下。尽管罪名是判了,但只要不受罪就行了,难道还指望两府会自己打自己嘴巴,来个无罪释放不成?
一个老六能够依罪证不明,事实不清的名义先放出来,还是想让自己安心,证明两府的诚意才做的,剩下的两个,可就是体现两府的权威,让世人看看学他文彦博是什么下场。
想了想,文彦博又问:“赏赐也是那时候发?”
文及甫,“听说是这样的。”
文彦博哼了一声,拿天家的财货来做人情,越来越不要脸了。
“就不知是打算怎么筹划了。”
“筹备什么?就是筹划一下,准备一下,怎么才能让相公们能够顺利的控制天下!”文彦博哼哼的,“大议会这东西,不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四个字吗?”
文及甫没搭腔,对这件事,他心中可是有许多抱怨。
如果之前父亲能够配合一下,就没有这所谓的筹备会了,文家还能占到大便宜,可惜的是,他的父亲不仅老糊涂了,性子却犟得很,把两府都惹怒了,又不像王安石那般有个翁婿的情分在,没捡到便宜,反而将老本都蚀出去了。
文彦博发了一通火,脾气也算消了一点,找了自己的椅子坐下来,戴上眼镜,拿起了一本书,摆手示意文及甫出门去,“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这是什么书。”文及甫本要走,但看到文彦博手中的书时,却不由得停了下来,
只能看见封面上的书名《竹书辑录》,以及作者的姓名吕升卿——这才是关键。
“刚刚送来的。”文彦博不“是吕惠卿托了人送过来的。”
“吕惠卿?!”文及甫吃惊得就像看到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
“是啊,就是吕惠卿,还让为父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