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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7部分

宰执天下-第1917部分

小说: 宰执天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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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矩形的长桌旁,围坐着一群择人而噬的豺狼虎豹,当文彦博出现在门前,他们的视线便一齐投射了过来。

    有讥嘲,有冷漠,有憎厌,还有稀薄的同情和怜悯,但无一例外,这些视线中都带着沉甸甸的压力。

    就像臣子面见天子时感受到的压力。文彦博几十年的官宦生涯,曾经多次目睹过不堪压力的朝臣在朝会上发病。

    没有等待这群宰辅尽到应尽的礼数,只在门前稍一打量,文彦博便跨过了中厅的门槛,缩短了与这伙恶兽的距离。

    ……………………

    章惇正等着文彦博。

    这几日,京师兵力空虚,他本来以为京师之中会有人趁机闹事,没想到太太平平,竟一点没动静,章惇对此很是失望。失望之余,就只能回归到原来的计划上去。

    军权尽数在手,又没有其他能够掣肘的人,当然要先用一用,让人不敢乱伸手。在章惇的想法中,谁想动兵权,谁就会被立做靶子。文彦博既然抢先冒出头来,自然就成为了两府拿来立威的鸡。

    之前几日,韩冈拎着他在天下人面前好生的亮了亮相,今日,可就是要杀鸡了。

    文彦博进来时步履蹒跚,跨过门槛前,看起来还犹豫了一下。

    看见文彦博的胆怯,章惇很开心的说了个笑话,“潞公放心,这里虽有韩玉昆,却没有金骨朵。”

    满座哄然,韩冈无奈的摇摇头,也自嘲的笑了。

    苏颂在笑声中起身,浅浅的行了一礼,“潞公,久违了。”

    自苏颂开始,宰辅们也都纷纷收敛了笑意,起身与文彦博见礼,紧接着又是王居卿,一时之间只见一团和气。

    王居卿在韩冈的安排下坐在了最下首,而文彦博则已经早一步稳稳坐下,质问着不远处的宰相,“老头子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诸位相公。”

    没有其他人开口,只有苏颂:“潞公请说。”

    “敢问从何时起,宰执可于私第密会?”

    文彦博依然保持着旺盛的攻击性,不像只是为了在谈判中抢占些许优势。章惇不满的望了王居卿一眼,这差事,办得可不算完满。

    “非密会,乃议政也。”苏颂解释道,也看了一眼王居卿,“此为太后所允。日后大议事堂修好,吾等自会迁往彼处处置公务。”

    “吾亦有一事想请教潞公,”得到两位宰相的关注,王居卿抢在了文彦博前面发问,“潞公诸子干犯刑律,不知潞公觉得当如何处置?”

    “杀人的偿命,伤人的处刑,侵产的退赔,无罪的开释,一切依照刑律、编敇处断便可。若法司能秉公直断,老夫又有何话可说?”

    “不过,就怕有人以不实之词污人以罪。”

    文彦博终究还是多带了一句,毕竟是亲生儿子,舍不得当真丢给台狱不理不管。

    他身旁的王居卿立刻回以冷笑,“以文家在洛阳所行种种,何须污蔑?别的不说,文府在京西各州的土地,加起来十余万亩,这还是排除了山林后的总数,敢问文相公,这些田地是否是兼并而来?”

    文彦博笑容更冷,“本朝不抑兼并,买人田土,何时成了罪名。难道诸公家中就从来没有过兼并之事?”

    “潞公说得是。”曾孝宽一指韩冈,“韩相公的出身,世人皆知,如今韩家在西北号称豪富,阡陌连绵上百里,坐拥良田数千顷,不知韩相公家的产业从何而来?”

    文彦博顿时血冲囟门,眼睛也红了。

    他倒想舌辩群儒,却没防着宰辅们都不要了面皮。宰辅之中,韩冈最富,却也只有韩冈最是干净。

    而其他几位宰辅,则都有些不干净的家底,文彦博知之甚详。他本想当面拆穿几个,大家一起难看,却没想到曾孝宽厚着脸皮抢过话头,将话锋直指韩冈。

    “自是胼手砥足开辟而来。”韩冈微微笑,毫不介怀曾孝宽的指责,“如今陇右百业兴旺,棉布更是闻名天下,这是先帝昔年斥一干执政龟缩自守之谬论,重用先襄敏公开边熙河所成。韩冈居其间,些许微功虽不足道,亦堪自得。”

    “熙宁之前,陇右绝无工坊,开边之前,亦不见棉田。此二事可说是创自韩冈。吾家因此而富,却是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中不愧于先帝、朝廷与万民。至于数百顷田土……那是韩冈从西虏手里抢来,亦是先帝应允——愿为国守边者有分田之权。在座诸公昔年若是肯移居陇西,千顷亦不难。”

    章惇双手交叠,压在桌上,很开心的看到文彦博已经气得无话可说了。

    文彦博想要单挑,但厅中之人,可没人介意群殴。

    紧接着韩冈的话头,章惇道,“若潞公田产是自外寇手中夺来,工坊是胼手砥足自建而成,更在二十年间将此荒僻之土化为富庶之地,税赋足以抵偿一应开支,试问天下谁人能有异论?敢问潞公,君家田土又是来自何处,洛阳近年税赋又如何?”

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44)() 
被人群起而攻,这滋味自是甘苦自知。

    但文彦博心中的愤懑却渐渐平息下来。

    韩、章二人,口口声声不离开辟之功。

    开疆辟土的确是不世之功,可在列的其他宰执,几乎都没有领军的经历。听到章惇、韩冈自恃军功,难道就没有一点不忿?

    唯一一个有功劳的熊本,则被章、韩两人压得抬不起头,有开辟之功,无稀世之赏,看见章、韩二人高居众人之上,难道心中就没有一点愤怒?

    就是亲兄弟,都不可能是一条心,何况在座的一应宰辅,年齿、籍贯、经历、性格,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怎么可能甘愿对章惇、韩冈俯首贴耳?

    不过是没有时机罢了。

    而且从章惇和韩冈的话中,文彦博甚至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当然,是对章、韩危险。

    税赋!

    章惇和韩冈几次提到了税赋,并将税赋多寡视为一个地区富裕与否的关键。

    尽管事实的确如此,但这对当地的士大夫来说却是荒谬之极。

    即使偶尔一场大雨,都要向衙门打饥荒的地方大族,如何能忍受朝廷对地方税赋的渴求?

    不论是哪家宰相想要动他们的钱袋子,就要做好名声臭掉的准备。而地方官若是秉公职守,按律行事,那更是少不了聚敛、迎逢的评价。

    昔年朝廷推行免役法,富弼家被人催缴免行钱,这都让富家子弟愤恨良久,视为小人报复。

    文家的情况也是一般,这捐输,田赋,都是能瞒则瞒,能抗则抗,诡名子户、诡名寄产、诡名挟佃,逃避税赋的十几种方法,文家哪一种都没少用过。

    一边是兼并,一边是逃税,这就是官宦人家最是司空见惯的开源节流的手段。谁敢对文家的财源动手,那立刻就会成为文家至死方休的仇敌。

    而在列之人,或许章惇、韩冈能靠着工坊、海运赚得富可敌国,不过其他宰辅,哪个能有这等本事和机会,还不是靠着老办法充实家底?

    听章惇、韩冈的口气,却是对此不以为然。

    由此而推之,他们甚至有可能即王安石的青苗、免役诸法和吕惠卿的手实法之后,再出。台一道盘剥天下士夫、富户的法令。

    如果他们当真自大到要把手伸进士大夫们的钱袋子里面,那文彦博完全可以稳坐磻溪岸,看着章惇、韩冈树倒楼塌。

    就是现在让他们继续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也没什么关系了。

    毕竟,时间不会太久。

    ……………………

    “不知道相公们要怎么处置潞国公?他们应该没想到潞国公会打上门来吧?”

    “王大……王中丞亲自带进来的,怎么可能会没想到?”

    厅外。

    阶下。

    两名堂吏正低声的交头接耳。

    宰辅们皆在厅中,由不得他们这些两府中的散班文员不感兴趣。

    “让王中丞特地带来,难道是想要说服潞国公不要再闹事了?”

    “天底下哪里来的这般好事?想要夺两府之权,按如今这时势,可就是要谋反啊。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反贼被抓住后,陪个不是就算了事的?”

    “但那是潞国公、太师、资政殿大学士、开府仪同三司,跟没根脚的反贼能比吗?没听说过,朝中无人莫造反!”

    “是莫做官!”

    “还不都一样。没人什么都做不得,有人那就什么都能做。当年二大王要造反,几个从逆的宰执,也就一个蔡相公被韩相公当场打死了,其他人呢?不过送去南面养老。想想熙宗时候,被栽了一个谋反的赵世将,总共死了多少人?”

    “可没看韩相公都在报上发火了,还能轻饶得了潞国公。”

    “韩相公要是当真心里有火,早就往死治潞国公了,想想当年那一锤子打得多痛快……嘿,要不要打赌?!”

    “赌什么?”

    两名堂吏头越凑越近,身后的厅中却突的一声大喝,“此议大谬,两位相公是欲以天下安稳,成一己之名?!”

    堂吏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重又坐正了身子,这可没得赌了。

    ……………………

    “潞公何出此言。”章惇惊讶的问道。

    瞪大的双眼,满面的不解,好像他从来都没想到过会被文彦博反对一样。

    ‘玩得真开心。’

    熊本无聊的低头翻了一下桌上的公。文,然后才与所有人一样,将注意力放到文彦博身上。

    文彦博一幅痛心疾首状,“蠲免天下盐课容易,可缺额从何而补?难道朝廷已经宽裕到可以不在乎几千万贯的岁入?”

    章惇、韩冈说士大夫逃避税赋,文彦博就等着他们学王安石,闹得天下不安。不过他没想到——这些日子的没想到实在是太多了——章惇、韩冈会说减少天下盐课。

    如果是免去丁税,文彦博不至如此失态。

    免去一州或一路的丁税,这件事很常见,有因灾暂时免去,也有永久蠲放。甚至就在三年前,因天下大熟,一年无灾,由太后下诏,免了天下各路整整一年丁税,以及四、五等户的免行钱。

    大宋的税赋,直接沿袭自五代十国。五代各国无一日无战事,为维系军队,盘剥百姓的苛捐杂税难以计数,而大宋立国之后,基本上都承袭了下来,正所谓‘古者刻剥之法;本朝皆备’。

    虽说南方各路所收的身丁钱在太宗大中祥符年间被蠲免,但没了丁税,还有丁盐钱,依然照收不误,百年后的今日,连税目名称都变回了身丁钱。

    免与不免,不过是个名目,从名目上说,北方还没有身丁钱呢,可实际上,遍及天下丁口的免行钱跟身丁钱有何区别?

    朝廷当真免了名义上的丁税,对天下百姓也没多少好处。

    但盐税截然不同,天下无人不吃盐,就是牲畜都要盐来喂。

    重体力劳作的农夫、工人占了世间大半丁口,泰半妇人亦是终日劳苦,对盐的需求一年常在十斤以上,甚至会更高。即使老人孺子吃盐不多,平均下来,一人一年至少五六斤盐。

    食盐成本不过五文——海盐区有专门煮盐的亭户,朝廷从他们手中收购成品盐,价格平均在五到八文,川地井盐,朝廷亦是如此收购,西北池盐,官营成本更低——而对外的售价,按照地域不同,平均在四五十文左右。

    而且官盐中间经常参杂了泥土沙砾,同时还不足两。因而各地私盐泛滥,常常是一斤半当一斤卖,质量更是胜过官盐,价格还能打个对折,

    自然,如此从朝廷嘴里夺食,且是最肥美的那一块,贩私盐便成了朝廷的最痛恨的一桩罪,是铁打的死罪!

    今日政事堂若能放开天下盐禁,是天下百姓吃上便宜又优质的食盐,这个名望自是蹭蹭往上涨。

    只是朝廷的财计又该如何支撑?

    文彦博记得他当政时,盐入占朝廷岁入比例是一半,至少两千万贯往上。

    若是没了这笔钱,或是这笔收入减少,朝廷财计必然将会是捉襟见肘。届时,拿不到俸料钱的官人、军汉,会怎么看东府,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文彦博拍案大怒,心底里却希望章惇和韩冈不会反悔。

    以文彦博现在的境地,他越是反对,政事堂就越是会坚持。最好让章惇、韩冈变成拗相公,一条路走到黑最好。

    “潞公所虑极是,盐课在朝廷财计中至少占了一成,若是没了这一税入,朝廷的许多安排就要半途而废了。”

    章惇点着头,对文彦博的忠告看起来是听进去了。

    不过文彦博几乎就变了脸色,这盐税怎么就在朝廷财计中只占一成了?当今朝廷岁入究竟是传说最广的一万万贯石匹两,还是更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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