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8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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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又开始了解说,“前面是模拟遇上骑兵,现在是模拟遇上带着火。枪的步兵。突出在前那些是猎兵。”
“用游骑要好些吧。”
骑马的目的就是为了速度,倏忽而来,倏忽而去,游走在军阵外围,随时可以救应军阵上的破绽。
“不!”王舜臣又自己否定,“目标太大了。”
如果是与骑兵为主的敌人对垒,使用游骑防护外围会很吃亏。大宋的骑兵与辽国骑兵的差距太大,被人切菜砍瓜一般的杀光,士气早都没了。
就是黑汗骑兵的水平,王舜臣带在身边的骑兵远远比不上,尤其是可汗身边的精兵,更是直追辽人的宫分军和皮室军。王舜臣依然能战而胜之,依靠的就是精良的步卒。
而与步兵对垒,游骑同样吃亏,侦查、阻敌的工作都在他们手上。加了战马后,靶子立刻从一人高变成了一人半,原本命中不了的,全都变成了神枪手。还不如直接用精锐步兵。
“景圣你可以再想想,与同样装备火。枪的敌人对垒时该怎么做?”
“有猎兵的确是好事。”王舜臣很自然的用上了这个的新词汇,“站在前方的军官,就是个活靶子。保护自家人,顺便干掉敌人。”
“更重要的,是吸引敌军率先开枪。”韩冈补充道,“一旦引得对手先行齐射,就等于多了十步到十五步的时间。”
而射击的距离每缩减一步,命中率都会上升一点,缩减十步,增加个三四成都有可能。弓弩如此,火。枪也不会例外。
“谁先开枪谁就先输了一半?”王舜臣说道。
“差不多。”韩冈点头。
这一点的前提,必须双方的拥有水平相近的火。枪。万一一方的枪支水平很高,就不需要冒风险了,直接利用技术上的优势碾压对手。但这一点,韩冈就懒得提了。寄希望对手的弱小,不是好事。
“火。枪的射速是多少?”
“熟练的话,一分钟两发,最好的能三发。”
“比弓慢得多。也不如弩。一分钟才两发,那上了战场就只有一发了。”王舜臣冷笑着,“在西域的时候,上了阵后,多的是忘记怎么给弩。弓上弦的蠢货。”
“希望不要如此。”韩冈道。
王舜臣道:“谁能说得准?若是遇到这样的情况,就只能走到面前再开枪了。”
射击武器越是接近敌人,其命中率越高。
重弩的射程远及两三百步,但只有在敌军进入百步之后,弩手们才会开始射击。
当步弓成列而战,有经验的将校绝不会在敌军军阵进入五十步内,发布射击的命令。
不同类型的火。枪的射程远近不一。目前仅有几支的线膛枪,子弹打出去能做到所谓的自旋,其中做工最好的一支,在一百五十步外还能精准命中目标。而骑兵随身的手枪,也就是十步而已。
如今已经在神机营中列装的元佑三年型燧发火。枪——这个火。枪的型号命名,最能体现气学‘日渐日新’的座右铭——则处在中间,射程不及线膛枪,但比手枪要远得多。
子弹能飞出百步,经过百日训练的士兵能在五十步内保证射中人形靶。
如果能抵上胸口再射击,再怎么质量差劲的枪支,都不用担心脱靶的问题。
“景圣,你们与黑汗军对阵时,大概要伤亡多少才会溃败?”
“总共也没对阵过几次。”被搔到痒处,王舜臣得意的道,“不过每一次都是把冲在最前面的杀光了就败了。”
王舜臣在西域开拓十载,只凭最多时不过两万人的兵力,将拥有至少三十万大军的黑汗国,打得奄奄一息。虽然说黑汗国内部本就四分五裂,但对手上始终缺人的王舜臣来说,每一次会战都要以少胜多,他这个名将,是名副其实。
“三哥,没关系吗?”
演习结束了,在凉棚的另一侧安坐下来,王舜臣突然轻声问。
“有什么问题?”韩冈反问了一句,又给了一个坚定的回答,“没有问题的。”
……………………
“韩冈陪王舜臣去看演习,章惇也去了铁场。”
“都离了皇城,他们可真安心。”
“不,他们今天所看的,才是他们真正在乎的。”
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19)()
端起茶盅,章惇喝了口清茶,漱了漱口,吐到了铜痰盒中。
转头望着马车外雾气迷蒙的天空,“真是一年比一年污糟了。”
林希喉咙也有些痒痒的,只是在宰相面前,不敢恣意行事。就像他的屁股一样,挨着座椅的边缘,就没敢坐正了。
这位陪同章惇视察钢铁厂的中书舍人,也望着窗外,叹道,“这些年,京师中得痰症的一年比一年多,多亏了这座铁场。”
林希陪着章惇在工厂区走了一日,头上、身上落满了煤灰倒也罢了,嘴里、肺里也都充满了煤灰。
就是因为城北的钢铁厂,京师的空气一年比一年差。起了风还好,遇上没风的日子,吐口痰都是带着灰。
章惇笑了:“为了每年百万石的铁料,只能权且忍一忍了。”
林希点头,“十年之前,天下各路所产的铁料,加起来也抵不上这一座铁场。”
章惇旋又叹道:“可要是当年知道会是现在这幅模样,就是熙宗皇帝在,也肯定要把铁场搬远一点。”
熙宗皇帝总喜欢把好东西放在眼皮底下,这是有名的。
军器监的一干工厂,熙宗在世时都近万人的规模了,还是得大半蜷在京城内,而且还是皇城边,直到太后垂帘,才一股脑的迁到新城外。
林希道:“当年若当真能设得远一点,京师里面能少一半痰症。”
章惇微微沉吟,“我也在想,还是得把这座工厂迁远一点,否则真的会少活几年。”
林希立刻道:“京师苦铁场久矣,若相公能做主迁走,可是人人感戴。这铁场,向北可迁去孟津,向南放在应天府更合适。”
林希的急迫,让章惇笑了起来:“京师里是不是时常有人抱怨,说要把这座铁场给迁走?”
“每到雾霾天,都少不了抱怨。只是在相公面前不敢说。”
“因为他们都知道,朝廷不是不想迁,实在是不能迁。”章惇又望着窗外,那里有人,有房,有车马,有巨大的高炉,有昼夜不息的烟囱,“花销太大,损失也太大,朝廷迁不起。”
很多人都盼着钢铁厂能从京师搬走,还京师一个朗朗青天。
可如今钢铁厂中,仅仅是各色工人,都超过了一万人。除此之外,还有依附在工厂周边的店铺、馆舍、医院、学校、军营,以及衙门。连专门用来运输矿石和煤炭的铁路都有两条。
这已经不是工厂了,是一座万户以上的大城,能说搬就搬?
这一座钢铁厂,从最初的年产数万石,到现在的百万石,整整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期间投入的钱帛多达千万贯。每年朝廷从这座工厂中得到的直接收益不少于百万贯,而百万石钢铁更是渗入国家的每一个角落。
军器要用铁,铸钱要用铁,轨道要用铁,农具要用铁,做工要用铁,锅碗瓢盆都少不了铁。旧时铁少的时候,什么都能将就一下,现在用惯了铁制品后,怎么都将就不了了。
“相公说的是啊。前两年一座新建高炉爆炸,京师里面就连建房的工钱都涨了两成。停工搬迁的话,朝廷受不了,百姓也受不了。”
宰相的车队安静的行驶在通向城中的官道上,尽管这支车队还是遵守了靠右行驶的交通规则。但对面过来的车马,看到插在前导车上的青罗盖伞,都停了下来,靠向路边。
车轮下,用柏油和煤渣铺成的道路,让车中乘客感觉不到车在行驶,章惇就像是在闲暇时午后,有一句没一句的与林希聊着天,又静静的喝着清茶。
马车忽然慢了下来。
“相公!”
章惇的亲卫在外敲了敲车窗,林希忙打开车窗,亲卫就递进一张纸条。
章惇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
林希小心的问:“相公,出了何事?”
章惇摇摇头,语气萧索:“郭逵退了,种谔又亡,谁堪为继任之人?”
林希吓了一跳,“种谔死了!?”
章惇把纸条递给林希:“七日前于延州病故。”
比起另一个历史上,在五路伐夏和永乐城之役连续两次惨败之后暴毙,种谔在灭夏后始终保持着健康,等待朝廷举兵北伐的那一天。
不过在去年冬天,他还是因为外感风寒发了病,朝廷派了两次医生去照料,之后就报说有所好转,没想到上个月还自上表说业已康复大半,可任驱策,没想到这个月收到的第一条有关他的消息,就是讣闻。
“去岁种诂新丧,今日种谔又亡,区区半载,三种顿失其二,种谊听闻亦在病中,若有万一,这西军可要失却半壁江山了。”
林希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对绝大多数的士大夫来说,种谔、种诂可是死得好。
西北平定,三种名震天下,种家门下充斥西军之中。要不是有韩冈为种家撑腰,三种早被打压下去了。
就是这样,种谔也是几次以升迁为名被调入京师任职,种谊、种诂同样都在外路任官,种诂便是病故在河北任上,种谊现在也是在代州养病。
不过任何时候,三种之中,至少都有一人任职关西,以维系种家对西军的影响力。
如今失却了作为核心的种谔、种诂,种谊又重病缠身,种家对西军的掌握,肯定会跌落不少。
“还有种建中在,种朴、种师中亦是干才。”章惇轻轻拍了下放茶的小几,“种谔的子侄中不缺人才。”
林希很敏锐的从章惇的话中发现了一丝丝不满之情。
种朴现如今正权发遣会州知州。虽非紧要去处,却也是驻有重兵。种师中则是通判延州。至于种建中,如今韩冈大力拔擢诸科之人,他本就是明法科出身,又有同窗之谊,早就飞黄腾达,在河东做了提刑使。
韩冈对种家那真是信之用之,把西军中这一将门世家牢牢的拢在手中。
从韩冈对种家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他这是牢牢把持军权,不打算松手。在章惇眼里,自然是个危险的信号。
“不过种谔身故,韩三就再也没办法把他往密院里塞了,三衙中也就又多了一个空缺。”林希笑道。
韩冈本来就是打算让种谔进密院的。
在郭逵准备辞位的时候,韩冈曾经表态过,枢密院中应当保留一个武将的位置。但当时章惇表示反对,其他宰辅也不支持,韩冈也没有再坚持。
不过对于那件事,林希觉得,章惇肯定是对韩冈有所不满的。
“种谔不死,边事不止。这是熙宁时候朝堂上说的,幸亏平夏后压了他这几年,不然他早就在计较着去攻辽人了。”林希又说道。
章惇的脸色阴沉了一点。仅仅是眼角眉梢的细微变化,却立刻让车中的气氛为之大变。
虽然跟林希说话,就像是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不管怎么转折变化,他都能一一映照出来。但有的时候,这种映照,还是很让人不舒服。
“平辽是先帝夙愿,亦是吾毕生之念。”章惇的声音,低沉缓慢,像是在强调,又像是在警告。
章惇话语中的不快,林希恍若未觉,他语气激扬了起来,“北虏据有燕云百有余年矣,仁人志士为之切齿亦久矣。列祖列宗无不系念此汉家故地。相公有心平定北虏,混一华夏,实乃天下之幸。”
章惇神色淡淡,只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林希垂下头去,眼中闪过了一抹羞愤之色。
章惇却没有注意他的反应,种谔之死给朝堂带来的变化,虽不能与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朝廷变制相比,但也像一块砸进水塘中的巨石,带来不小的波澜。
少了一个种谔,恐怕在许多人看来,韩冈的势力会打上一个大大的折扣。
韩冈会怎么应对?
……………………
“种五还是没能熬过去。”韩冈沉沉的为故人叹了一口气。
比起章惇,韩冈对种谔的情况了解更多。
种谔的病情,韩冈一直都有在关注。派去的御医都是他的人,大部分消息到他这边就断下来了。
自从七天前得知种谔病情飞速恶化,韩冈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或者说,在去年冬天,种谔病情确诊之后,韩冈就已经不抱希望了。
王厚眉眼沉重:“玉昆,这可不是叹气的时候。”
“怎么了?”韩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的问。
“理当有所应对!”
“追赠、谥号都不会少了他。比起三